周宜妃见她也有些意外,说:“我也很不解,但韩才人说,一般用这种器皿饮水吃茶久了,很容易脱发虚弱,夜里无法安眠,脾气暴躁多疑。”
“大人还好一些,久之不用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但孩子……”
“孩子天生体弱,根本抵抗不住,即便停止继续使用,也不会痊愈好转。”
说到这里,周宜妃有些哽咽:“我的孩子,会重病缠身,年少夭折。”
姜云冉听了心里一阵难过。
对于景明宣的身体,景华琰一直非常在意,隔三差五都会同太医询问,看是否有治愈之法。
奈何景明宣底子太差,太医翻遍了典籍,也无可奈何。
这种娘胎里带出来的弱症,即便是太医,也难于登天。
而现在,周宜妃却又说是娘胎里带的毒。
姜云冉蹙了蹙眉头,她若有所思道:“也就是说,那一套茶盏是有人故意给的令尊,他知晓你喜欢,特地送入宫中,当时娘娘已经怀有身孕,日日用其饮水,不光自己中毒,连带孩子也胎里带毒。”
周宜妃的眼底一片通红。
她父亲不可能故意害她,周氏的荣辱都在她与明宣身上,因此那茶盏肯定是有人故意为之。
这个不用想,两人都能明白。
周宜妃颔首,她道:“之前周家出事,我心情不愉,也不敢再奢华度日,便把那套茶盏收了起来,也就是从那时起,我的身体好转。”
周宜妃并不蠢笨,这样一回忆,的确可以印证韩才人的话。
“当时我不敢确定,心中抱有侥幸,特地命人在京中寻名医询问,名医皆不知晓,”周宜妃说,“后来我有让人去询问琉璃工匠,倒是有工匠说做他们这行的,若是手艺不行,会早早过世。”
姜云冉心中一沉。
周宜妃回过头来,眼泪已倾泻而下。
“根据韩才人的说法,明宣活不过五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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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活不过五岁。
这对于任何一个母亲而言都是最沉重的打击。
即便是天潢贵胄,皇嗣龙孙,也抵不过病痛无情。
姜云冉听到这里,心里越发不是滋味。
她只觉得嘴里一片苦涩,来之前喝的茉莉香片也失去了香味,只剩下难以抑制的苦来。
她想起方才那瘦小的身体,心里也涌起不舍,甚至还有一抹说不出的恨意。
那些人,太可恶了。
“稚子何辜。”
姜云冉低声感叹,心中又痛又麻,那种滋味说不上来,却相当不好受。
更何况是作为母亲的周宜妃了。
她现在还能这样同姜云冉讲述实情,没有发疯暴怒,已经是极力压抑过的。
对于现在的周宜妃而言,最重要的不是生气,而是治好景明宣,找到真凶加以严惩。
周宜妃听到这话,使劲攥着手指,指甲刺入柔软的手心,只剩下一片刺痛。
这几日,她无数次刺痛手心,手心上早就伤痕累累。
再也无法痊愈了。
她深吸口气,压抑着满心恨意,才道:“韩才人说,给我下毒的人是徐德妃。”
姜云冉心中一惊。
“徐德妃?”她不由看向周宜妃。
周宜妃颔首,脸上一片冰冷,她道:“韩才人说,当年她还在徐德妃的灵心宫,作为宫女日夜侍奉她。”
“徐氏是武将,走南闯北,经常与异族打交道,因此这琉璃烧造瑕疵有毒的事情,就是同西域客商中听来的。”
这个解释倒是合情合理。
周宜妃呼了口气,努力平复情绪。
“韩才人说,当时她伺候在左右,听到徐家的老夫人同徐德妃说过此事,还说家里有所准备,只等她指点。”
“不过后来宫中风平浪静,并无异常,她又成为宫妃离开了灵心宫,后面的事情便不知情,渐渐遗忘。”
“直到我把那套琉璃盏赏赐给了她。”
姜云冉蹙了蹙眉头:“娘娘是何时给的她?”
这几日,周宜妃反复思量过其中细节,她沉声道:“是在明宣满月之后。”
孩子满月,即便孱弱瘦小,但周宜妃还是十分开怀,对锦绣宫众人多有赏赐,也就是那时,这琉璃盏送到了韩才人手中。
姜云冉听明白了这前因后果,心中对韩才人越发留心。
周宜妃今日会坦诚相告,必有事所求,也必没有怀疑她。
毕竟,周宜妃有孕时,姜云冉尚且还未入宫。
因此,姜云冉也不虚与委蛇,她直接了当:“若韩才人说的是真的,此事她隐瞒超过一年,若她所言为假,那其用心究竟为何,不得而知。”
周宜妃抬眸看向她,对于她的坦诚略微放松。
她道:“实话告知妹妹,韩才人同我说了真相之后,我并不相信。”
“对于明宣的病症,我总认为是有孕时没有养好,只要悉心调养,总能重复健康。”
“可她所说的病症都能对得上,这让我不得不上心,经过调查之后,我隐约意识到,她说的是对的。”
姜云冉认真听她说,没有打岔。
“就如同妹妹所言,若她一开始就知晓明宣和我因何而病,为何当时不说?要一直到现在才坦诚相告?”
“她给你的借口,是现在徐德妃重病,无暇旁顾,徐氏也败落,她才敢开口,对吗?”
周宜妃看向她,难得在这样压抑的气氛里,还夸了她一句:“难怪您能把宫事处理得这样好,简直能看透人心。”
姜云冉没有如常微笑,她只是说:“我只是知晓韩才人这样的人,会如何说话办事,她做的每一件事都给自己找足了借口,表现自己的无辜。”
“是的,她就是如此说的,一字不差。”
宫殿中只点了两盏宫灯,因门窗紧闭的缘故,显得尤其昏暗。
周宜妃心情不愉,也不愿见光,就这样缩在黑暗之中,似乎这样才能让人觉得安心。
姜云冉虽然觉得闷热,却并未提醒,她陪着周宜妃细心分析如今的局面。
“娘娘查清之后,认为自己和明宣的确中毒,却没有禀报陛下,反而把韩才人和冯采女都赶出了锦绣宫,又是为何?”
这个问题问出口,周宜妃安静了一瞬。
片刻后,她才道:“因为我不相信,是徐德妃害的我。”
对于她的回答,姜云冉有些意外。
诚然,她也不认为是徐德妃害的周宜妃,但周宜妃一贯同徐德妃不对付,两人剑拔弩张多年,此时却这般信任她?
这让姜云冉有些不解。
似乎也看出姜云冉的疑惑,周宜妃叹了口气:“我同徐如烟自幼相识,她是习武出身,一贯直来直去,不会做这样的腌臜事。”
她说着,又道:“不过,都入了这长信宫,谁又说得准呢?”
“或许是舍弃不掉年少时的情分,我不愿意相信是她所为。”
“她身体不好,不宜有孕,除掉我对她根本就没有任何好处,反而会惹出一身事端,于情于理,都不可能是她。”
她分析得非常在理。
姜云冉也颔首,道:“我认为,也不是她。”
周宜妃并不惊讶,不过听了姜云冉的肯定,倒是越发放松下来。
不是徐德妃,似乎对于周宜妃而言,也算是苦闷日子里的好事一桩。
周宜妃没有询问姜云冉因何这样确定,她只是道:“由此我肯定,韩才人同我说的那些话,半真半假。”
“若她不是从灵心宫知晓的那些事,那么肯定另有其人,躲在韩才人身后,时刻窥探锦绣宫的事情。”
“也正是那个人,教给韩才人说的哪些话,挑唆我同徐德妃的关系,让我们两败俱伤。”
“时至今日,她还隐藏在之后,没有露出半分马脚。”
听到这里,姜云冉不由不感叹,这宫里没有任何一个人是愚蠢的。
看起来最随心所欲的周宜妃,都这般聪慧机敏,让人不敢小觑。
“所以娘娘干脆把韩才人和冯采女都赶出去,永绝后患。”
周宜妃颔首,说:“我怕了。”
孩子的病弱,是她心里头的一根刺。
无论如何也拔除不掉。
此生此世,她大抵都会活在对下毒之人的怨恨之中,恨不得对方千刀万剐,不得好死。
两人皆安静下来,过了许久,姜云冉才问:“娘娘有什么打算?”
周宜妃看向她,眸子里多了几分笃定。
“我知晓,明宣的病,其实已经无力回天了,但我还想要尝试一番。”
若能医治,太医早就治好了景明宣。
可无论是宫中侍奉多年的太医,还是京中的名医,无一人能治好景明宣,他们甚至没能看出景明宣的奇特之症。
对此,周宜妃已经不报希望。
姜云冉被她真诚凝望着,不由心中一动。
“娘娘可是有事情要吩咐臣妾?”
周宜妃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