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她并非世家大族出身,不过只是一介绣娘,被皇帝看中点为妃嫔,短短半载就一飞冲天。
眼看如今皇帝对她一往情深,置其他妃嫔于不顾,只与姜贵妃双宿双栖,越发让费尽心机却两手空空的朝臣们心中打起了边鼓。
朝中势力盘根错节,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利益关系,后宫之中的娘娘们,并非只是内命妇,她们还是各世家大族的颜面。
如今,颜面被一介绣娘踩在脚下,自然引起那些眼高于顶的世家大族不满。
第二日早朝时,就有官员出来上奏。
话里话外,都是景华琰偏宠贵妃,后宫失衡,以致子嗣艰难。
敢说这话,也的确是胆大包天。
景华琰并未与他废话,他端坐在龙椅上,姿态闲适,并不紧绷。
比之刚登基时的青涩,他已经是个稳坐皇位的帝王了。
“还有吗?”
景华琰淡淡开口。
“有什么话,不如一起说出来听听。”
他这一问,朝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言语了。
皇帝陛下语气平淡,可这平淡里却满含威严,让人不敢轻视。
倒是一贯最喜欢提规矩体统的姚相此刻上前一步,道:“贵妃宽和仁慈,公允持重,自贵妃主六宫事后,宫中平顺,宫人面貌一新,皆积极向上。”
“尤其这一季的宫中支出大幅缩减,足以证明陛下的革新和贵妃的执行行之有效,可见贵妃娘娘的确是不可多得的能臣。”
妃嫔自也是臣子。
姚相这番夸奖甚至都还算中肯,用词颇为考究。
姚相可不管旁人如何看他,腰背弯得更深:“臣以为,贵妃娘娘堪得贵妃之尊。”
瞧瞧,这马屁都要拍到众人脸上来了。
朝堂之上,官员们都忍不住议论纷纷。
以前姚相可不是这般,自从姚听月离宫之后,姚家的气势就一下子灭了,再无以前的盛气凌人。
今日他的奉承几乎要写到脸上。
立即就有敌对党羽跳出来驳斥:“姚大人,自开国高祖皇帝伊始,凌烟阁阁臣便有匡扶国祚,扶持国统,排除奸佞之责,你如今趋炎媚上,毫无原则曲意逢迎,究竟是何居心?”
这话一出口,那朝臣立即脸色煞白。
他方才太过激动,自觉终于抓到了姚相的错处,然而他驳斥的这一番话,把景华琰都骂了进去。
怎么,难道皇帝是什么昏君不成?
还需要当朝凌烟阁重臣曲意逢迎?
偌大的太极殿中,瞬间落针可闻。
景华琰慢慢挺直腰背,他那双深邃的眼眸,在一众朝臣面上扫过。
“怎么,不敢继续说了?”
“说啊,朕还想听听,你们还能编排出什么花样来?”
这句话一出口,朝臣们面色大变,纷纷掀起朝服衣角,跪了下去。
“陛下息怒。”
景华琰看着跪了一地的文武百官,表情甚至称得上是平和。
“朕并未生气,只觉得有些意趣。”
“你们怎么就这么笃定,姚相是曲意逢迎,而不是忠心不二呢?”
姚相这两个字一出口,就说明景华琰赞同姚文周的“马屁”,甚至非常受用。
先前驳斥姚相的官员冷汗涔涔,几乎要把身体贴在冰冷的金砖上。
“臣知错。”
他一开口,所有朝臣都异口同声:“臣知错。”
景华琰倏然笑了一声。
他这般怡然自得的模样,反而让人心情紧绷,越发紧张起来。
“都起来吧。”
景华琰语气放松,似乎方才那一场“恐吓”全不存在。
皇帝说要起身,朝臣们就不能继续跪。
于是呼啦啦一片嘈杂声,朝臣们陆续先起身,垂眸静立。
景华琰的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过,最后看了看梅有义和姚文周。
景华琰淡淡笑了一声:“贵妃。”
他顿了顿,道:“昨日宫中有事端,贵妃临危不乱,舍命救下大皇子和韩才人。”
景华琰把因由说得含糊,但后面姜云冉的义举却一字不差。
听到这话,朝臣们瞬间便心领神会。
这下,姜贵妃不仅救了一名宫妃,还救了大皇子,就这功绩,直接越过四妃成为贵妃,甚至都算是景华琰慎重了。
功绩在身,谁还敢多说一个不字?
朝臣们并不会质疑景华琰的话,毕竟皇帝陛下一言九鼎,不可能信口胡言。
因此,朝臣们再也不敢多言。
纷纷躬身行礼:“陛下英明。”
景华琰淡淡睨了他们一眼,才又给了第二个惊天消息。
“另贵妃已有身孕,于国朝都是喜事,朕心中甚欢,与尔同乐。”
朝臣们:“……”
得,这下真是什么都不能说了。
这位贵妃娘娘,已经是皇帝陛下的逆鳞,任何人都不能多编排一句。
于是在朝臣的恭贺声里,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消弭殆尽。
等到朝堂平复下来,景华琰才又道:“大皇子久病不愈,身体孱弱,须遍访名医以求康健,即日起,册封大皇子为瑞亲王,命宜妃陪同,出宫寻医问药。”
这话一出口,朝堂之上再度安静下来。
朝臣们心跳如鼓,自觉听到了天大的事情。
有年迈的老言官颤颤巍巍出来,张口就驳斥。
“陛下,万万使不得,大皇子居长,乃是国本,因何周岁便封亲王,遣出宫去。”
这道圣旨,不啻于直接剥夺了大皇子继承大统的可能。
今日封为瑞亲王出宫,他日若再想回到长信宫,也永远只能是瑞亲王。
这些老学究最注重体统,注重国本,至于大皇子的健康与否,他又能否健康长大,都与他们无关。
他们要的是在一件件的“正统”里,逼迫皇帝低头。
就如同景华琰同姜云冉说那般,政治就是博弈。
作为博弈核心的那个可怜的孩子,根本不被人关心。
但景华琰是孩子的父亲。
他的确不是好丈夫,也不是个好父亲,但此时此刻,他总要为自己的孩子,博出一条生机。
御花园之事究竟为何,景华琰已经调查清楚,的确有人趁势动手,想要除掉景明宣,但这背后未尝没有周宜妃的放纵。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她若不放手一搏,如何能拿此事来动摇太后和皇帝?
周宜妃付出良多,舍弃一切,景华琰也不能眼看孩子夭折。
因此,景华琰今日并非同朝臣商议,他直接下的圣旨。
老学究说完话,朝堂安静一片,无人敢多言。
景华琰依旧没有动怒。
他垂眸看着老大人,淡淡开口:“我记得刘老大人有四个儿子,三个女儿,有孙辈多达二十七人。”
这个数据,真是清清楚楚。
刘老大人都已经要致仕了,他平日里很少谏言,在朝堂上不声不响。
就是这样一位言官,景华琰都记得清清楚楚。
就连刘老大人刚生的小外孙女都算在其中,一人不少。
刘老大人面色一白,却固执己见:“陛下!臣……”
景华琰摆了摆手,他忽然问:“朕只问你若你家中的孩儿,固守体统年少夭折,你还会坚持吗?”
这话问得很重,重得老大人几乎抬不起头来。
景华琰叹了口气。
“朕知晓,此事不合规矩,也不合体统,但朕也是个父亲。”
“做父亲的,看着孩子整日里病歪歪的,心里别提多难过了,太医院日日都要去看诊,却无法根治明宣的病情,朕真是急在眼中,痛在心里。”
“此番决定,周宜妃自也同意,朕所求不多,唯愿明宣健康长大,”景华琰叹了口气,“朕已经失去过一个孩子,不想再失去一个了。”
景华琰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还请诸位爱卿,全了朕这一片慈父心肠,可好?”
说到这里,朝臣如何还敢谏言。
最终,朝臣们一口同声:“臣等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