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华琰忽然回忆起第一次见姜云冉时,她那双炙热深邃的眼。
现在想来,他终于明白他因何会陷入那双眼眸之中,从此不可自拔。
因为那还是他最熟悉的眼神。
多少次揽镜自照,他在镜中所见,与姜云冉一模一样。
他们拥有一样的野心,一样的坚持,一样的破釜沉舟。
唯一不一样的是,姜云冉比他更心硬,也更倔强。
这也是最吸引他的地方。
两个人就这样依偎着,谁都没有说话,寂夜安静无言,但心却紧贴在一起。
过了许久,姜云冉轻笑一声:“安置吧?”
景华琰乖巧点头:“听阿冉的。”
这个深夜里,两个人都没有做梦,一觉睡到天明。
万寿之后,四月底之前,春闱的名次终于出来了。
卫新雅和卫新英以第一第二的成绩名列榜单之上,除此之外,还有数名玉京等地有名的年轻俊才位列其上。
这个结果,让景华琰非常满意。
五月初,殿试举行。
三日后,元徽六年的科举考试正式结束,各衙门前张贴皇榜,公示成绩。
一甲三人。
卫新雅为状元,卫新英为探花,一名已过而立之年的举人名列榜眼。
一般不会同族兄弟姐妹一起上一榜,但卫新雅和卫新英足够优秀,朝廷热议数日,最终还是以此定夺。
毕竟,规矩不能辱没人才。
春闱之后,就是鹿鸣宴。
卫新雅身穿朱紫官服,头戴团花冠,打马游街,风姿无限。
街道两边的女郎们眼含艳羡,年少的孩童们满脸期盼,眼眸中都是渴望。
有个圆脸的小姑娘拽着祖母的裙摆,仰头说:“阿奶,我也能这样吗?”
祖母看着卫新雅年轻的脸庞,满是皱纹的眼尾微微扬起。
她弯腰把小姑娘抱起来,让她看得更高更远。
“怎么不能?”
妇人声音温柔:“但你要努力,知道吗?”
卫新雅在热闹的街市上一路穿行,腰间的红绸手艺粗糙,上面绣着赤色竹子。
这是卫新雅唯一做过的女红,为了给三妹庆生,哄她开心。
后来这一条红绸,被三妹特地送还给她。
她没有留下只字片语,但卫新雅此刻仿佛能看到她含笑的秀丽眉眼。
“阿姐,等你状元及第,就带着我一起看看这大好山河。”
“那一定很美。”
————
五月初,圣驾启程,前往东阳围场。
原定随圣驾前往东阳行宫的,除周宜妃、大皇子和梅庶人不能前往,又额外增加崔宁嫔,其余人等不变。
在御辇之后,就是仁慧太后、皇贵太妃和贵太妃的驾辇,再之后依次是姜贵妃、孟熙嫔、崔宁嫔、司徒美人和冯采女。
再往后是靖亲王、永宁公主和永昌公主,皆随行在侧。
大公主年幼,便跟着贵太妃一起前行。
宫中事宜还是交由慕容昭仪和德太妃处置。
出行第一日,姜云冉很快就适应了车辇上的旅途。
贵人们用来出行的车辇,都是宽阔如同木屋,上有桌椅床榻,分内外两室,一日都可生活在内,夜里驻跸时直接停摆,不用再另行挪动安置。
这样一来,驻跸时免去不少事端,但车辇却沉重,路途时间增加一倍。
原本快马三日就能到达,现在需七八日路途才可。
这还是景华琰考虑长辈年纪大,以及姜云冉有孕,特地调整了路线,才勉强缩短了时间。
习惯摇摇晃晃的车辇生活之后,路途就显得有些漫长了。
第一日新鲜,第二日困乏,等到了第三日,姜云冉就叫来其他宫妃,几人一起打叶子牌。
除了冯采女要读书不来,其余人皆到场。
冯采女此行是去东阳围场考察水利的,另外要建造水车,她自己研制设计的水车即将完成,需要最后完善。
因此这几日加班加点,便是在路途上都不休息。
没了冯采女,就只剩下姜云冉四人,刚刚好凑一桌叶子牌。
司徒美人一边摸牌一边说:“还好予初不过来,要不然我们怕是要连晚膳都输给她。”
崔宁嫔挑眉一笑:“谁说的?”
众人看向她。
崔宁嫔在宫中一向不声不响,每日偏安一隅,从不沾染任何是非。
这会儿好不容离开长信宫,倒是显露出几分灵活气。
“司徒妹妹一会儿试试,冯妹妹没来,这不是还有我呢?”
众人愣了一下,一起笑了起来。
司徒美人哼了一声:“我的牌技也是不差的,咱们拭目以待。”
姜云冉很擅长打叶子牌,当年在逸香阁,她可是个中高手,不过同姐妹们一起玩,倒是不用那么认真,随意打发时间便好。
打了两圈,果然崔宁嫔技高一筹。
孟熙嫔有些惊讶:“你怎么这般厉害?”
崔宁嫔得意地说:“姐姐也不看我家中是做什么的,商贾儿女若是不会叶子牌,还怎么同人做生意?”
说到这里,众人才恍然大悟。
说起擅长之事,崔宁嫔眉飞色舞,就连那张平凡的面容都生动起来。
“果然,千人千面,各有所长啊,”姜云冉笑着说,“再来再来,可不能把金豆子都输给你。”
几人不由哄笑起来。
司徒美人自幼习武,入宫之后才学的叶子牌,孟熙嫔胆小怯弱,平日里也不怎么玩这个,除了姜云冉,她们两个输的最多。
姜云冉怕孟熙嫔抹不开面子,便故意给她喂了几次牌,最后司徒美人和孟熙嫔都各赢了两次。
牌局结束,崔宁嫔看着姜云冉,笑弯了眼睛:“姐姐其实最厉害,只是让着咱们罢了。”
姜云冉却说:“自家姐妹打牌,随心而已。”
“这倒是,”崔宁嫔说,“但是我在家中时逞强好胜惯了,只要摸了牌,就是决计不肯输的。”
“这不是也挺好?”
这会儿孟熙嫔和司徒美人都回去了,只剩崔宁嫔陪姜云冉说话。
姜云冉见她有些迟疑,就让青黛几人去外间等候,自己拉着崔宁嫔坐在贵妃榻上,问:“怎么了?你若是有事,尽管开口。”
崔宁嫔垂下眼眸,看着自己有薄茧的手指。
那是经年累月练习珠算留下来的痕迹。
崔氏子孙众多,人人都要努力学习,自幼便要学习数算和商贾之法,学艺不精,以后得不到家族助力。
因想要由商转官,才有费尽心思送她入宫这一遭。
“也是我幸运,”崔宁嫔笑着说,“家中的弟妹多有进益,借着这几年的经营,终还是得到了机会,至大书院读书。”
如今虽然崔氏还是没有官身,但以后却有了期望。
“其实我在宫中,已经没什么用处了,”崔宁嫔说,“即便是宁嫔娘娘,不得盛宠,膝下空空,也不过只是个漂亮的摆设。”
“我并非同姐姐抱怨,对陛下也没有任何怨恨,即便没有姐姐,我也从来寂寂无名。”
缘分这两个字,难以寻觅。
这世间种种,有多少痴男怨女,又有几对恩爱眷侣?
姜云冉沉默了。
她终究叹了口气。
造成今日这个局面的,不是景华琰,不是姜云冉,是千百年来的世俗。
可难道这就一定是结果吗?
难道千百年后,沧海桑田,还是盲婚哑嫁,还是媒妁之言,还是三妻四妾,争斗不休?
姜云冉不知。
可这一刻,她忽然意识到,她改变不了所有人,但这长信宫中,她还是能帮一帮的。
总得让人能自己决定一次自己的人生。
姜云冉问:“你想出宫?”
崔宁嫔羞涩一笑。
“我在家乡还有六间铺子,那都是我的心血,”她说,“这么多年,困于宫闱,我已经为家族付出了青春和婚姻,如今已无用处,总想着回到我的铺子里,卖出一件件货物。”
她说着梦想,眼眸明亮,犹如灿烂的星光。
“每日打打算盘,盘盘库房,隔三差五算一算营收,当真是幸福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