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知道,当时阮娘娘多受宠,她忽然这么没了,其他的妃嫔自然逃不了干系,德妃娘娘当时把慕容婕妤和卫宝林招走,带走了所有当值的宫人,自然是第一个被审问的,宫中走水,安排不当,贵妃娘娘是第二个被审问的。”
“当然,慕容婕妤和卫宝林也要被审问,后来就连足不出户,但同阮娘娘不对付的宜妃娘娘也被质询。”
“那段时候,宫里气氛特别紧张,很吓人的。”
姜云冉呼了口气:“还好我才入宫呢。”
“可不是。”
小宫女说:“陛下待娘娘颇为真心,为她大动干戈,你以为因何宫里忽然招绣娘入宫,还不是因为许多宫人都被审问调职,这其中牵扯出不少多年旧事,什么玩忽职守,什么贪墨偷盗,都被惩罚了,自然不能再在长信宫侍奉。”
别看这只是个扫洗宫女,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她讲得可比赵庭芳细致的多。
这小宫女在织造局侍奉,日常接触的都是各宫宫人,又要在宫里行走,消息庞大繁杂,居然还能无师自通,把事情条分缕析。
还挺厉害的。
姜云冉不由夸奖她:“姑娘,你好聪明啊,你叫什么名字?以后高升了可别忘了我。”
小宫女晕晕乎乎:“我叫莺歌。”
倒是人如其名。
莺歌继续说:“陛下那段时间处置了不少朝臣,金吾卫和仪鸾卫也降了很多人的职位,甚至还申饬了德妃娘娘的父亲和姚相,闹得太大,仁慧太后不得不出面,劝慰了陛下。”
这并不是秘辛。
而是特地放出去的,张扬母慈子孝的戏码。
莺歌会知道不足为奇。
怕是整个朝堂人人皆知。
“从那之后,陛下重新振作,解除了长信宫的戒严,又在阮大人携家人入宫谢恩时,看中了同阮娘娘面容有几分仿佛的小阮娘娘,当即便招小阮娘娘入宫,封为宝林。”
姜云冉微微挑眉。
她可不以为景华琰是为了她的死大动干戈。
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绝不会是为了情爱要死要活的昏君,他如此做,是为了排除异己。
先帝二十岁登基,统御大楚二十五载,朝中势力庞杂,后宫更是如此,不光是新入宫的娘娘们,还有太妃娘娘及其亲眷。
景华琰是借着阮婕妤这个借口,把所有二心者全部赶出长信宫。
姜云冉当时会想到点火闹大,一是要毁尸灭迹,二就是送景华琰一个绝佳的借口。
两人从未谈及此事,也不可能谈及此事,却到底心有灵犀,相辅相成。
而阮含珍的入宫,就意味着对于此事景华琰同样怀疑阮家。
阮家想要借由大女儿的死,促成小女儿入宫为妃,肯定做过不止一件事,可能是有人举荐,也可能是某位太妃劝诫,捎带说了一句阮含珍的事。
也正因此,引起了景华琰的怀疑。
他可不是见色起意的人,他就不是个人。
在姜云冉看来,景华琰是个相当有野心的人,或许从成为太子的那一刻,他的心就一直在大楚。
至于其他人,都无关紧要。
他想要青史留名,做千古明君,力挽狂澜,挽大厦之将倾,与此同时,他孤傲,冷漠,控制欲极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这样一*个人,不会因为一个妃子的薨逝而大动干戈,同样,也不会因为有人同妃子容貌相似,就心动忘情。
姜云冉感叹道:“陛下真是有情有义。”
莺歌笑了一下,说:“可不是?近来最得宠的就是阮宝林娘娘的,不过之前阮婕妤娘娘也封过宝林,为了区分,宫里都唤她小阮娘娘。”
说了这么一大圈话,才把话题重新拉回来。
姜云冉道:“既然如此,我要好好当差,怎么也要在小阮娘娘面前露脸不是?”
她这样说,莺歌倒是收敛起笑容。
“你……你认真当差便是,不用太过出挑。”
她说着,目光上挪,落在姜云冉的面容上。
作为织造局的扫洗宫女,莺歌自然从没见过那位年轻薨逝的宠妃,那位陛下再也得不到的红颜。
但她见过小阮娘娘。
姜云冉本来面目,只同曾经的阮婕妤有三份相似,又因气质完全不同,相熟之人一眼就能看穿。
但她同小阮娘娘,就全无相似之处了。
因为曾经两位娘娘相似的地方,都是姜云冉捏造的。
所以此刻莺歌所言,有别样深意。
“那位娘娘同以前的娘娘可不同,”莺歌顿了顿,她脚步慢慢停下,踮脚在姜云冉耳边说,“她有些刁蛮任性,对待宫中侍奉的宫人多有打骂,姐姐这样美丽,可别被娘娘瞧了去。”
阮含珍是什么脾气,姜云冉如何不知?
她的确是清州才女,诗书字画都出众,也会弹奏古琴,容貌美丽娟秀。
相对的,因出身世家,有南安伯府同阮氏一起娇贵,她难免趾高气昂。
说好听是清高,说不好听就是骄纵。
如今她正得宠,自然不能允许更貌美的宫人出现,否则好不容易用尽力气得到手的恩宠,岂不是昙花一现?
姜云冉第一次认真看向一脸认真的莺歌。
小宫女眼睛明亮,脸蛋圆润,还是个孩子。
“我知道了,多谢你。”
————
如今宫中形势,从赵庭芳和莺歌口中,姜云冉能拼凑出全貌。
因隐瞒病情,徐德妃被陛下申饬,着令闭门思过,偏巧她的敏症一直未见好,如今还在养病,一连三月都没能重新挂回绿头牌,也不在宫中行走。
姚贵妃被火灾之事牵连,审问过后被罚俸,待到八月初才重新侍寝,算是再度站稳脚跟。
而周宜妃因大皇子的弱症,脾气越发乖戾,她一心都在儿子身上,景华琰从不招她侍寝,但隔三差五定要去锦绣宫看望她及大皇子,倒也还算爱重。
梅昭仪是个很淡的人,对此并不在意,但恩宠并未彻底断了。
慕容婕妤因牵连阮婕妤之事,如今跟卫宝林搬入望月宫前殿,日子还算安生,跟姚贵妃一样,罚俸两月后重新侍寝。
余下其他妃嫔皆一如往常。
这其中,一直颇为受宠的司徒才人升为从五品美人,孟选侍升为从六品才人。
吴端嫔和王采女则一起搬入永福宫,安生养胎。
另外苏采女升为正六品宝林,挪入长春宫后殿。
与她一起挪入长春宫后殿的,还有刚入宫的小阮娘娘。长春宫没有主位娘娘,只有两位宝林。
至此,就是如今后宫的形势。
说阮宝林盛宠,其实在大阮娘娘还在时,也不算是独一无二的恩宠。
诸如贵妃娘娘、德妃娘娘、梅昭仪和慕容婕妤,一直很得景华琰看中,而司徒美人、苏宝林、孟才人等,也都是时常进出丹若殿的红人。
阮宝林的盛宠,也不过比旁人多面圣一两日罢了。
可很有意思的是,宫里宫外,朝堂坊间,都传说皇帝陛下因为怀念年华早逝的爱妃,宽抚阮氏,爱重小阮娘娘,颇为有情有义。
思及此,姜云冉不由勾了勾唇角。
景华琰这厮,怕是真的对阮氏动了怒,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实在是藐视皇权,胆大妄为。
姜云冉正在发呆,就感觉莺歌拽了一下她的袖子:“姐姐,我不是胡说的,你一定要记在心里,那小阮……”
她话还没说完,一道略有些熟悉的凌厉声音响起。
姜云冉抬起头,就看到红袖冷冷睨着她,眼眸中都是防备。
“莺歌,我说过你多少次,还如此这般肆意妄为。”
莺歌面上一白,抿唇行礼:“是,红袖姐姐,莺歌知错了。”
红袖慢慢前行,森冷的目光重新落在姜云冉那张姝丽面容上。
她一挥手:“你去忙吧。”
莺歌有些怕红袖,不敢多开口,只福了福就退下了。
此刻,布料库之前,只有红袖和姜云冉两人。
姜云冉微垂着眼眸,看起来柔顺乖巧,一点心机都无。
但红袖还是冷冷开口:“姜娘子,这宫里有宫里的规矩,你刚入宫,不懂事,我不怪你。”
她此刻模样,像极了曾经训斥宫人的她。
“但我跟你说过了,不能牵连甄姑姑,也不能牵连织造局和我们,”她道,“你最好安分守己,不能问的不问,不该说的不说。”
她冷哼一声:“不该做的更不能做。”
姜云冉垂着眼眸,低眉顺眼,她并未因红袖突如其来的训斥而生气,也没有看出任何委屈。
很平静,很寻常。
似乎事不关己,似乎神游天外。
“是。”
她声音低沉,平静如常。
“多谢姑娘的教导。”
红袖冷冷睨着她,忽然道:“这宫里头,不是只有你一个聪明人。”
“你自觉聪明绝顶,可头顶还有另一片云,云上还有高高在上的金乌,而金乌之上,还有望不到边界的苍穹。”
“姜娘子,你明白吗?”
姜云冉终于抬起眼眸,平静看向红袖。
她那双深邃的凤眸明亮光彩,眼尾上挑,拥有最完美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