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之事,会有司礼监并慎刑司、尚宫局一起查清,不会放过歹人,也不会让好人蒙冤。”
景华琰顿了顿,看向崔宁嫔:“宁嫔,你先说。”
他倒是给了崔宁嫔机会。
崔宁嫔入宫四年,从不搅动是非,因商户女出身,她一贯小心谨慎,平日里话都不多说。
也就是今岁好不容易重获恩宠,她又在宫里站稳了脚跟,才能同阮宝林呛声几句,更多的事情,她是做不出来的。
景华琰并不是信任她,也并非能看清每一个宫妃,每一个身边侍奉的人,但他却愿意给人分辨机会。
否则,宫中若都是冤假错案,民间又当如何?
崔宁嫔起身,红着眼眶跪了下去。
她不顾阻拦,先给景华琰行了大礼,态度非常坚决。
“陛下,臣妾以性命发誓,此事与臣妾无关。”
一向老实本分的锯嘴葫芦,到了被冤枉的时候,也会这样激烈反抗。
她上来就发毒誓,不给自己留下任何余地。
景华琰神情平淡,似乎毫不意外。
姜云冉心里叫了一声精彩。
崔宁嫔的毒誓发得恰到好处。
先摆出态度,再讲道理,事情就不会偏离她的掌控。
能在这宫里坐稳主位妃嫔的人,没有一个蠢货。
姜云冉心想:阮含珍除外吧,反正她暂时只是宝林。
果然,崔宁嫔下一句就道:“若此事为臣妾所为,又怎么会留下话柄?无论说是谁,都不能说是臣妾自己!如今宫里,臣妾就同阮宝林不愉快,哪怕说她都不能说是自己啊。”
姜云冉:“……”
姜云冉几乎都要鼓掌,这一套四两拨千斤,实在厉害,*关键是她还猜对了!
看来,崔宁嫔心里也有疑虑,可能当时阮宝林出现得太过凑巧,让她看出了端倪。
用脚指头想,都能猜出此事的蹊跷。
阮含珍紧紧攥着手心,努力维持淡定,她没有立即反抗,仿佛崔宁嫔说的都是笑话。
崔宁嫔也似乎只随口说了一句,她此刻才注意到屏风之后的人,猜到她就是求救的绣娘。
崔宁嫔有些紧张,却又不那么紧张。
她的淡定,源自于坚信自己的清白,所以说话的时候就显得很从容。
她转过头对景华琰认真道:“更何况,臣妾都不认识织造局的绣娘,因何要大费周章,兴师动众谋害一个绣娘?于臣妾有什么好处?”
景华琰面容一如往常,他不悲不喜,不怒不气,只是认真听着她的话,慢条斯理品了口茶。
等崔宁嫔把所有辩解都说完,景华琰忽然开口:“姜娘子,出来回话。”
姜云冉愣了一下。
她以为这里没她的事了,却不料景华琰忽然点了她的名字。
不过转瞬之间,她就明白了景华琰的意思,忙站起身来,快步绕过屏风。
她没有去看在场众人,干脆利落同诸位贵人见礼。
数道目光落在姜云冉的身上。
除了早就见过她的人,剩下的都是惊讶和探究。
尤其此刻崔宁嫔本就有些紧张,她看了姜云冉第一眼,下意识惊呼:“哎呀,这……”
说完,崔宁嫔立即闭上了嘴。
景华琰却淡淡看向了她,眼眸中有了笑意。
“这位姜娘子,就是据说被你谋害的绣娘,宁嫔你看看,可认识她?”
崔宁嫔方才下意识的惊讶不似作伪,她唯一会杀害姜云冉的理由也被否定了。
她从未见过姜云冉,就没有杀害她的理由。
但是……
景华琰漫不经心扫过众人,目光在阮含珍身上多停留了一吸,才又看向崔宁嫔。
崔宁嫔茫然摇头,又想起什么,犹豫地问身边的兰芳姑姑:“最近安排给织造局的差事,是哪位绣娘?”
兰芳姑姑倒是记性不错,道:“应该就是这位姜娘子。”
崔宁嫔重新看向姜云冉。
再看一眼,似曾相识的感觉荡然无存。
但姜云冉的美貌实在太过出众,还是让她有些失神。
“陛下,臣妾唯一同姜娘子有交集,便是安排织造局做绣活,仅此而已。”
景华琰这才看向姜云冉,忽然问她:“姜娘子,今日在场的几位娘娘,你认识哪一位?”
姜云冉抬起眼眸,似乎有些胆怯,却还是扫过在场众人。
空气都凝固了。
阮含珍听到自己心跳加速,紧接着,就听到了姜云冉轻柔灵动的嗓音。
“回禀陛下,民女只见过阮宝林娘娘。”
景华琰微微挑了一下眉,看向了阮含珍,意味深长地道:“阮宝林,是这样吗?”
阮含珍只觉得后背发凉。
她却只能乖顺回答:“回禀陛下,的确如此,之前姜娘子做了一件大袖衫,妾很喜欢,特地叫她去宫里赏赐。”
景华琰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是吗?”
————
阮含珍虽然紧张,却到底被阮家细心教养多年,此刻她脸上看不出异样,就连疑惑都恰到好处。
“陛下因何这样问?”
景华琰淡淡睨她一眼,回过头来,却是直勾勾看向姜云冉。
“姜……娘子,”景华琰声音低沉醇厚,仿佛就在耳畔呢喃,“方才事出紧急,朕未曾仔细询问,姜娘子可有什么细节供述?”
姜云冉怯生生看了一眼阮含珍,被她身边的邢姑姑一瞥,立即低下了头。
“民女……民女……”
她磕磕绊绊,似乎害怕极了,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她顿了顿,最终还是转身看向景华琰,泪盈于睫,抿唇跪了下去。
“民女初入宫来,不懂宫中规矩,若是不小心得罪了哪位娘娘,是民女的过错,”姜云冉如泣如诉,“娘娘可让尚宫局或者织造局责罚我,罚扣月银也使得,可因何要让民女命丧黄泉?”
阮含珍的手紧紧攥了起来。
她已经感受不到疼了。
她错了,她不应该只让人折辱她,赶她出宫,从一开始,她就应该杀了她,让她再也不能开口。
这个女人,这个女人,太狠毒了。
崔宁嫔听到这里,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阮含珍,似乎隐约明白了什么。
而苏宝林则满脸天真好奇,仿佛什么都没听懂。
景华琰没有去看旁人,他目光垂落,牢牢落在女子圆润的耳垂上。
一模一样。
午夜耳鬓厮磨间,他曾揉捏摩挲,曾细细把玩,他至今记得,莹白珍珠挂在耳垂上,晃出莹润的光辉。
景华琰垂眸凝视,心中思绪万千,神情却依旧淡漠。
“姜娘子,你莫要害怕,”忽然,景华琰声音温柔了几分,“你如实说来,朕会护你周全。”
这句话,让一直认真听讲的崔宁嫔愣住了。
片刻后,她的目光也落在姜云冉身上,看着她窈窕纤细的背影,崔宁嫔低下头抿出一抹苦笑。
这样的女子,就连她都觉得美丽无双,更何况是陛下了。
时也命也。
今日是她的危难日,却也是她的青云梯。
或许,从今往后,她便能一飞冲天,富贵加身。
姜云冉抬眸看向景华琰,四目相对,她忽然看到景华琰眼眸中一抹玩味的笑意。
她仿佛被闪电击中,微微颤抖一下,旋即便低下头。
“陛下,方才一切发生的太快,民女很害怕,现在冷静下来,才隐约听到其中一名黄门说,他们不能小事做大,否则就无法善了了,就连那位可能也帮不了他们。”
姜云冉顿了顿,头垂得更低:“民女只知道,他们是被一名娘娘买通,来害民女。”
她这两句话,把阮含珍的一颗心都高高吊起来。
安排人行事的时候,她只让那名小宫女寻两个心思不正的黄门,也叮嘱不要暴露自己的身份,把事情都栽赃到崔宁嫔身上,但她哪里能想到,这宫里人人都精明着。
不是绝对的忠心,万万不能用,否则人人都为自己活,谁也不肯为旁人殒命。
阮含珍几乎都要喘不过气来。
姜云冉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恐惧,担忧,惊慌等情绪袭来,这一刻,阮含珍也尝到了她年幼时曾经尝过的滋味。
漆黑的柴房里,她跟母亲饥饿难耐,而门外反复响起的,是磨刀声。
唰唰,唰唰,让她夜不能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