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会来此处,全是迫不得已。
今日是素雨的头七,她筹谋了整整七日,才找了这么个地方祭奠亲人。
长信宫那么大,金碧辉煌,锦绣满地,宫殿阁楼雕梁画栋,有着无上荣华。
可这荣华中,却没有她们姐妹的容身之处。
宫女低贱如草芥,平民百姓永远比不过达官显贵,若非如此,素雨也不会就这样被折磨而死。
而她就在一边看着,等着,盼着。
后悔有之,怨恨亦有之。
她冒着风险也要祭奠妹妹,如今被人发现端倪,也是时也命也。
素雪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她脑中一片混乱,此时竟然不后悔自己过来烧纸,在她悲痛欲绝的脑海中,竟生出些许快意。
素雨,你来跟阿姐报仇了吗?
我不该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把你舍在那泥沼里。
你很痛,我知道,就连死的时候都在痛。
素雪没有挣扎,她呆呆站在那里,无声流泪。
姜云冉感受到手中帕子湿润了。
她早年学过拟声,会用两三种声线说话,这种上了年纪的中年妇人声音最好模拟,用起来驾轻就熟。
时间紧迫,天机难得。
说的越多,错误越多。
姜云冉用拟声继续道:“你是长春宫的宫人,你阿妹亦然,她被阮宝林害死,你来祭奠她,是否?”
短短一句话,让素雪脊背剧颤。
“是。”
她居然承认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说这话的时候,素雪竟然透着一股死意。
姜云冉面无表情,她慢慢松开手,站在了素雪身后一步之外。
“你很聪明,知道应该如何做。”
是的,素雪确实很聪明。
她乖巧站在那里,没有回头。
若细细看去,脊背仍在颤抖。
姜云冉叹了口气:“你也是可怜,你妹更可怜,年纪轻轻就被折磨致死了。”
居然有外人知晓此事。
素雪心底里倏然扬起一抹战栗来。
她不知自己是怎么了,但冥冥之中,似乎有个声音在她脑海里蛊惑。
“报仇吗?报仇吗?”
那声音越来越快。
“报仇吗?报仇吗?报仇吗?报仇吗?”
倏然,声音来到山巅之上。
“报仇吧!”
是的,报仇吧。
素雪哑着嗓子,忽然问:“你想作什么?”
姜云冉慢慢勾起红唇。
鱼儿上钩了。
藏在风帽下的眉眼冷清,染着清浅的畅快,她自己都没想到,事情会这样简单,出乎意料,峰回路转。
根本不用去动手调查,只要一个素雪,事情就有了转机。
姜云冉压着嗓子说:“我跟你的目的一样,也憎恶阮宝林。”
她继续道:“所以我想要她给亲人偿命。”
这一句话,无形中拉近了素雪跟“她”的距离。
素雪沉默片刻,说:“你要我做什么?”
姜云冉低哑而怪异地笑了一声,她说:“不做什么,现在只要你好好侍奉她,找到她所有的把柄。”
说罢,她顿了顿,道:“每隔十日,你就来一次广寒宫,把你知晓的消息藏到前殿花坛石洞里,我自会来取。”
“若我有吩咐,会把消息留在洞中。”
素雪能做大宫女,早年在尚宫局时学过字的,她肯定会写。
这个要求很简单,并不复杂,也不需要素雪直接动手伤害阮含珍。
她尚且安全。
素雪没有犹豫就答应了。
“我如何称呼您?另外……”素雪茫然地问,“您能成功吗?”
姜云冉笑了一声:“你叫我郝婆婆吧。”
“能不能成功,就看你多细心了。”
素雪呼吸一滞,她的目光垂落,落在那一堆纸灰上。
她能做出来的纸钱很少,只有那么淡薄几张,风一吹,火就灭了。
就好似素雨,好似他们姐妹一样,在这深宫里无足轻重。
素雪的眼泪再度滑落:“我知道了。“
说罢,姜云冉微微踮脚倾身,在她耳边阴森森地道:“我会盯着你的,小素雪,要听话啊。”
说罢,姜云冉飞快转身,迅速离开。
她点破素雪的名字,就是为了让她害怕,呆立在原地不敢动弹。
在绕过拐角的时候,姜云冉回头看了一眼,素雪果然没有回头。
她自己便头也不回离开。
然而在路过望月台时,姜云冉忽然感受到一股阴凉的视线。
那视线不远不近落在她身上,仿佛在暗中观察,又似乎带着快意的癫狂。
姜云冉默不作声,没有四处张望,她压低风帽,快步离开广寒宫。
等出了宫门,姜云冉迅速脱下斗篷,递给青黛:“把茉莉香露给我。”
她刚才敢靠近素雪,一是因为素雪沉静在悲伤之中,心思很难集中,二她在烧纸,烟熏火燎的味道麻痹了她的嗅觉,她闻不出来姜云冉身上的花露香味。
三则因为素雪这个机会太好,她不想错过。
不赌一把,如何能成事?
事实证明,姜云冉赌对了。
她一边把茉莉花露擦在脖颈和手腕处,在衣襟上点了几下,一边拍了一下发髻,仔细闻身上的味道。
“如何?”
青黛凑上去,嗅了嗅:“没有异味,不过有些太浓郁了。”
没有烧纸的气味就好。
姜云冉不准备回宫。
她之前从太医院绕路,往乾元宫行去,许多宫人都瞧见,而今日时机难得,她若是此刻去乾元宫,素雪绝对不会怀疑她。
姜云冉把那条帕子扔给青黛,道:“回去烧了。”
她取出自己的帕子,仔细擦了擦手。
青黛没有问她发生了什么,只跟在她身后伺候,等两个人离开偏僻宫巷,姜云冉面上重新恢复往日平静。
她安静走在宫道上,轻声细语同青黛说了几句。
青黛心里惊诧,却没有表现出分毫。
她喃喃道:“阮宝林太狠毒了,她不怕宫里追责?”
即便是普通的宫女,也不能被无辜打死。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宫里自然有更严格的宫规。
若宫人犯错,贵人们尽可把他们交到尚宫局和慎刑司,按照宫规审问处置,她们是绝对不能动用私行的。
像阮宝林这样恶毒地打死宫人之事,青黛入宫三年,还从未听说过。
当然,可能私下也有发生,却无人敢说。
姜云冉道:“过几日,我带你去看一下那个位置,以后可能需要你或者其他人同素雪交接。”
说到这里,姜云冉看向她:“怕吗?”
青黛摇了摇头。
她其实很怕,但又没那么怕,想到之前阮含珍对她的毒打欺辱,她心里就野草疯长。
她想要亲自参与其中,为自己讨个公道。
“不怕,小主放心,奴婢一定谨慎。”
姜云冉笑了。
她道:“回去之后,你去一趟太医院,把这件事告诉赵医正,长春宫忽然少了一个扫洗宫人,肯定需要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