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仁亲王眼中的愤怒淡去,似是在回忆过往之事,半晌,才恍然道,“原来是那个沈家。”
他嘲讽一笑:“谁叫他自诩清流?既做不了本王这边的人,那便是本王踏上那至尊之位的绊脚石,弃了也就罢了!你是沈家的什么人?竟为沈家……筹谋至此!”
莫忘心头那团火愈烧愈旺,就是有这样的人,做尽了恶事还能心安理得。
“那我将你府中女眷尽皆冲作女昌女支如何?反正成王败寇,都是罪有应得!”
“你!”仁亲王被莫忘气得心头火起,“本王好歹是皇上的皇叔,他决计不会做得这般绝的!”
而后他又得意地笑了起来,像是垂死之人做最后的挣扎。
“你来跟我报仇,那你也该跟先皇报仇啊,他也是有所图谋,为了现今的皇上筹谋才睁只眼闭只眼的。”
戚若一听这话,忙道:“不要听他的!就算先皇有错,那也是先皇的错,断不该波及现今的皇上,还有那千千万万的百姓啊,大乾不能乱……恩……”
她的话还未说完又被仁亲王一个用劲儿给勒住了脖颈,旁的话是再也说不出口了。
莫忘眉心一动,就想上前将人给拉过来,却是被仁亲王眼疾手快地给避开了,而这时候他已经将戚若的半个身子给甩出城墙外了。
戚若心中一凛,虽做出了必死的决心,这时候面对死亡仍不免胆怯,特特是瞧见了城墙下担忧地喊着自己名字的人,是愈加舍不得了。
“阿若!阿若,你别害怕,别乱动……”
祁陌从没有如此焦心过,是真的怕了,怕戚若性子太烈,怕她觉着自己是他的负累,怕她真的纵身一跃……
他从未这般怨过恨过自己,怨自己的无能,恨自己的无力。是战神又如何?竟让自己的妻子,让自己的妻子陷入此等境地。
他当初该固执些的,无论她说什么,一定要将她给带走,那样她也不至落入敌手。
而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城墙上形势的变化,他陡然想起了皇上对他说的话,说是仁亲王手边还有步暗棋,他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没成想,是莫忘,他的……杀父仇人……
只是如今他种种纷飞的思绪还有仇恨都必须搁置,他只想戚若能平平安安的回到他身边。
此时的仁亲王俨然已是强弩之末。
“王爷,好歹你也是一枭雄,若是你束手就擒,我定然会向皇上求情,到时候不定就将你的子嗣给赦免了。”
仁亲王没理祁陌的话,而是固执地问着:“你到底是沈家的什么人?”
莫忘没想到这仁亲王凭着股子气还能支撑这许久。
“沈家义子——莫子清!”
话罢,他看了眼被他架着的戚若,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好同他多废话几句,拖延一下时辰,待得他血流得差不多了,支撑不住了,便是他们动手之时。
“我的义父义母,还有我的妻儿……若不是你,他们会去的去、散的散吗?家破人亡、妻离子散,都是拜你所赐!你觉着我算是背叛你吗?我从来就没有忠诚于你!”
仁亲王微眯着双眼打量莫忘半晌,突然仰天大笑道:“你以为将我逼至此境地你就能好过了吗?别忘了,为了取得我的信任,你都做了些什么!”
仁亲王现今全都想明白了。
“你为了彻底铲除我的势力是下了好大一盘棋,被迫入棋的不知凡几,这老镇国公……”他故意拖长了音,往城楼下守着的祁陌望去,“可也是在这盘棋中……你到时候也是旁人的眼中钉肉中刺,还不是一样的会被人喊打喊杀!”
听得这话,戚若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爬上心头,她急急朝祁陌望去,却见他面上满是忍耐,最多的,还是对她的担忧,她是更觉愧不敢当,又慌忙地低下头来不敢再直视他的双眼。
莫忘早知此事瞒不住,势必会被捅出来,就怕戚若承受不住,忙道:“仁亲王,你已是强弩之末了,不要再做无谓的斗争了,到时候你府中活着之人只会更惨!”
仁亲王看看城墙下的祁陌,又回头看看守在他身后的莫忘,大笑道:“看样子你们都很在乎这丫头嘛,本王还真不知道这丫头这般好用,本王差点又被你们给骗了,不过……”
他脸色倏然一变,说出口的话更是一派森然:“能拉个人陪本王死也是好的……至于本王的子嗣……你们以为本王能天真到相信你们的话,他们还能活?儿子不能活了,女儿活着还有什么用?给我仁亲王府蒙羞?至于那些个妻妾,死了更好,给本王陪葬!”
谁都没想到这仁亲王竟已疯魔到了此等地步,这才是最可怕的——他已不管不顾,了无牵挂了。
这城墙委实高了,戚若的半个身子都在外面,她本就生着病的,朝下看一眼就浑身发软,随即整个身子又不可避免地紧绷起来,脑袋更是阵阵晕眩,惹得她只敢闭着双眼。
而直至这一刻她才发现,原来她还是想要活的,看见她的阿陌她就不想死了,想要好好地跟他过一辈子。
可是让她怎么面对这一切呢?
丈夫和父亲,她该如何抉择?就算是做出选择了,她也一辈子都不能安心啊!
她就像背了个包袱,若是看透了就将包袱放下了,若是放不下她只能一个劲儿地往那包袱里塞东西,只等着最后一根稻草压死她。
何况,她的阿陌都知道了,知道老镇国公在战场上被杀害的始作俑者是谁!
她复又睁开了双眼,直直地往下望去,一个疯狂的想法缠绕上她——跳下去吧,跳下去就没有痛苦了,也不用选择了,包袱自然而然就放下了。
她被蛊惑了,微微抬头朝祁陌痴痴望去,脸上划过一抹决绝的笑容。
祁陌心头大颤,一股子不祥的预感侵蚀全身,只能拿眼紧紧盯着自己在城墙边缘摇摇欲坠的心爱之人。
随之而来的,就是绝望,彻骨的绝望。
他眼见着戚若一把推开了仁亲王,而她自己则因着失去了仁亲王的支撑而翻落城墙。
城楼上下,诸人皆惊。
“阿若!”
“若儿!”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莫忘从城墙下望去,就见自己新进找到的女儿背对着自己,像只翩然起飞的蝴蝶般张开双手飞了出去,没有丝毫挣扎。
而在城楼下的祁陌只觉心间一片彻骨寒凉,绝望爬满了四肢百骸,什么冷静自持都没有了,只受不自知的意识驱使,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飞奔到了城墙下,妄图接下坠落的戚若。
好险,将人接住了,戚若正正被他搂在怀中。
他紧紧地将人抱住,身子还在微微颤抖,是久久缓不过劲儿来,而在城楼上的莫忘则直接瘫软在了城墙上,两人均松了好大一口气。祁陌好容易缓过劲儿来,这才敢微微松开怀抱,看一看人有没有受伤。
他好一番翻找,好在怀中之人除了晕过去了身上并无外伤,松口气的同时是铺天盖地的怒意,对戚若决然赴死的怒意!
副将见状,忙上前道:“将军,您先带夫人回府找大夫看看吧,这边儿收拾残局的事儿就交给属下吧,没多会儿陛下该也要回京了。”
祁陌点点头,也不管城楼上的莫忘了,抱着人回府了。
到得府中,他忙着了人去宫中请李御医来,又吩咐人去烧些热水来,再给人探了探额头,果真是发烧了。
他更是气怒交加。
这人怎地这般不好好爱惜自个儿啊?怎地又染了风寒了啊?
不,也怪自己,成日里忙东忙西的,没将人照顾好。
镇国公府的人是忙进忙出的,自也没人知晓一向不羁大胆的镇国公会有这般情思,而祁陌也不可能同人主动提及。
他现今还没缓过劲儿来,将戚若安置在床榻上后也一直紧紧握着她的手,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就怕她下一刻就化蝶而去了。
第151章
戚若是第二日晚间醒来的。
她脑子还有些不清醒,呆愣愣地看着床帐,不知自己这是在梦里还是真的还活着,更是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祁陌一直守在她身边儿,见她醒过来,大喜,倾身上前一把将人搂进了怀里。
“媳妇儿,你吓死我了。好歹是退烧了,要是你有个万一我该怎么办啊?”
不大会儿戚若便感觉自己颈窝一阵湿润,将自己揽入怀中的人哭了。
她心头也分外难受,也伸手将人回抱住了,这时候,埋首在自己颈窝的人却传来了句话,声音闷闷的。
“你……是不是打算死……”
戚若下意识便要否认,却是被从自己身上起来的祁陌制止了,那双眼分明还是湿漉漉的,但眼中的锐利和洞悉一切的明了让她不敢再置一词。
祁陌心中大恸,哑声问道:“为什么?就因为不想拖累我?还是别的什么?”
不怪乎他这般想,委实是因着他太在乎戚若了,而她跳下城楼的那个眼神,还有那句“对不起”都让他不得不多想。
他觉得这一幕好似已在她的心中上演了无数回,直到那一刻她才做出了这极端的决定。
分明……分明那时候仁亲王已经受伤了,只要再拖上一拖,再拖上一拖不定就有机会了,何况当时大局已定,也不会因此威胁到元京城里百姓的安全了。
他不是个傻子,看得分明。
可戚若又哪里会告诉他?又哪里敢告诉他?只道:“没有别的,我只是想结束这场对峙,这场无谓的对峙,我只是想着,不能拖累你,何况仁亲王的兵马还有些在路上,若是他真的能支撑到那时候呢?是不是就有更多人无谓的牺牲了?”
祁陌半信半疑,还欲再问,却是被戚若岔开了话头。
“仁亲王的残部怎么样了?我记得仁亲王当时只调了三万兵马在元京城外驻守,还有两万兵马在路上,可解决了?”
祁陌看着她,半晌,终是叹口气回道:“解决了,都投诚了。”
戚若点点头便没再说话了,祁陌也不知该如何让她打开心结,只像只大狗一样趴在戚若身边陪着她,一时相顾无言。
良久,戚若才试探着出声道:“此间平乱,需善后之事定然还有许多,你去忙你的吧,我这边有夏荷和秋菊照顾着我呢。”
她伸手摸着祁陌这两日长出来的胡茬,哄道:“先收拾一下。我们国公爷可是最为英俊潇洒的,要是出门被人瞧见了怕是要被不少人笑话呢。”
“我舍不得啊。”祁陌往戚若怀里缩了缩,又像只大狗样蹭了蹭她,万分可怜道,“就想守着媳妇儿,害怕一眨眼你又不在了。”
听得这话戚若心头直抽抽,她也舍不得他啊。
她只觉眼眶酸胀,身体内有什么东西就要涌上来,又被她硬生生压下去了。
“你是个小娃娃吗?尽跟我撒娇,我一个女子都没你会撒娇,我好亏啊。”
祁陌抱着戚若的手又用力了几分:“那可不,我得好生赖着我媳妇儿,撒娇的男人最好命嘛!我才不要像在外面一样,装得一副我最牛逼哄哄的模样。”
戚若禁不住笑出声来,又伸手扯了扯他的脸颊。
“好,给你撒娇。”
祁陌也晓得戚若身子还不大好,禁不起闹,同她又再温存了一番,便出门去拾掇自己了,待拾掇妥当他就将夏荷和秋菊寻来了。
他坐在上首,冷冷扫视着跪在地上的两人。
“你们来府上多久了?”
夏荷恭敬答道:“奴婢和秋菊是一起进府的,也有十年了,进府不过一年就来伺候国公爷了。”
祁陌眼中全无笑意:“那说说吧,夫人近来发生了何事,怎地这般模样?别妄想瞒着我,你们有没有撒谎我都知道!”
秋菊没有夏荷稳重,当下就偷眼去瞧夏荷,想看看她的意思,却是冷不防被祁陌点到了。
“秋菊,你来说。”“奴婢……奴婢……奴婢也不甚清楚,就许是……许是因着阮鱼小姐去了的事儿吧……”
祁陌大惊:“阮鱼……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