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姐?”
戚若急急上前,到了近前却有些不敢认了。
只见那妇人穿着一身粗布麻裙,衣裳里虽塞了棉,却是一块儿饱一块儿憋的,鞋子更是不用说,再磨一磨怕是都要磨破了,在这寒冬腊月的天儿看着委实单薄凄惨。
戚若还记得她做姑娘时最是喜欢艳色,而她这一身却是从未挑染过的灰白,还缝缝又补补,也不知穿了多久了。
再仔细瞧她面庞,比几年前瘦了一圈,肤色更是暗沉发黄,哪里还有做姑娘时的娇嫩?不过短短几年,怎地将人蹉跎成了这般模样?
“表姐,你怎么……”
戚若这话未说完,可两人心里都清楚分明她接下来的话是什么。
戚若见气氛有些僵硬,忙笑道:“我只是觉着有些惊讶。表姐以前可是……怎么这般瘦了……”
她这表姐是祖母的外甥孙女,叫白明月,大她三岁。除了祖母,在这些个沾亲带故的人中就数她待她最好了,也是她过去唯一能说得上话的人。
白明月家境还算不错,后来她爹考上秀才了就搬去了锦州城住,在那里有了一隅之地可以遮蔽风雨,一年有一身在普通人家看来还算不错的新衣裳还是可以办到的。
如今看来,她不但连新衣裳没有了,果腹怕都困难……
不提这话还好,一提白明月却是哭了起来,她一哭那小娃子也哭。
戚若着急:“表姐,你这是怎么了啊?是不是……”她顿了顿,“是不是他对你不好?”
没成想她这一问白明月哭得更是伤心,一旁的小娃子看着自己母亲哭,也扯着嗓子张着嘴巴大哭了起来。
戚若更是担忧,侧身让开了道:“表姐,不要站在这里了,进去吧?我们进去说,外面冷。”
白明月低头擦了擦眼泪,又将牵着的娃子抱了起来,边拍哄着边要跟着戚若往院儿里走。
戚若见她抱着个娃子,就要去帮她拿手中的包袱,却是被她给拒了。戚若也不好坚持,也就带着人转身往屋里去了。
到得屋内,戚若倒了杯水给白明月,见那小娃娃还在哭,忙又转身往屋里去拿了之前自己做的冬瓜糖来给小娃子塞手里,那小娃子当下就不哭了。
这时候王大娘也被外面的动静闹得出了屋来,待戚若同她说明了来人身份她脸上立时挂上了笑,念着这时候还早,又问道:“可吃了饭?”
王大娘见白明月摇了摇头就丢下手里还拿着的针线要去做饭,戚若本想抢着去做的,被王大娘拦住了。
“既是你表姐你就陪着她,我去做便是,你待会儿帮我把针线穿好就是。”说着,她便叹了口气,“这人啊,只上了点年纪眼神就不大好,在屋内针线都看不清了。”
戚若疑惑:“干娘,您怎么不来这堂屋里做?里屋暗,是挺费眼睛的。”
王大娘有些心虚,眼珠子转了转,赶忙转身往屋外走,边走边摆手道:“这不是在屋内窝在被窝里暖和嘛。”
戚若见王大娘这副模样算是反应过来了,忍不住打趣道:“干娘,这衣裳是打算做给谁的啊?”
王大娘急急转过拐角,待戚若看不清她人影了才含糊答道:“就随便做做。”
戚若笑着摇了摇头:“让表姐见笑了,我这干娘啊有趣得紧。”
白明月看着,眼中满是羡慕:“阿若啊,如今看你过得好做表姐的我也放心了。可我就没那般好运气了,婆婆凶得很……”
说着,白明月就又要哭起来了,小女娃在一旁看了,喊着冬瓜糖也要哭。
戚若一手摸着小女娃的头,一手拉着白明月的手安慰道:“表姐,你可别哭了,你这一哭娃子也要哭,你不念着你自己你总要想着点这小娃子吧。”
她又低头看了眼这小女娃,生得面黄肌瘦的,小小的一团,一看便是缺了吃食,养得身子也弱。
“这娃子多少岁了?”
白明月拿衣袖擦擦眼泪,才哽咽着道:“三岁了。”
“一眨眼表姐你连娃子都有了啊?”戚若拿出帕子来将这小女娃脸上的脏污和着泪水一起擦了,才又道,“表姐回来他……和他父母知道吗?”
白明月说到此处又要哭,强忍着摇了摇头,下意识舔了舔嘴唇。
“不知道,我是偷偷跑出来的。他对我……动辄打骂,他的父母也不待见我们一家三口,还嫌弃我只给他们家生了个女娃……”
戚若没想到事情会这样,竟还是个会打女人的男人!
她不禁想到之前的冯管事,心中更是气愤,遭罪的怎么都是女子啊?
不过唯一令她安心的是为了弥补之前的过错,听闻冯管事现今对小桃姐姐是极好的,只盼他们能这般一直好下去。
可当下表姐又遭此罪……
当初白明月突然来找她,说是她父母攀附权贵,要将她许配给一个她不认识的男人,那男人整日里寻花问柳的,她不愿意,可是她的父母都逼她。
她又说她已经有了心仪的人,想跟他过一辈子,只不过她父母嫌弃他穷这才不愿意将她嫁给他。
当时白明月哭得凄惨,说两人约定好了要私奔,要她帮她。
戚若想着自己这辈子怕就这样了,既然表姐说那个人待她好,她会幸福的,她也就答应了帮她私奔,没成想如今看来反倒是害了她。
白明月还在戚若耳边哭诉:“家里是越过越穷,给我们娘俩儿的吃食也是少得可怜,可是脏活累活还是得我做。”
戚若迟疑道:“你不是说他是个待你好的嘛……”
提到这茬白明月哭得更是厉害,小女娃也在一边儿闹起来了,她似是耐心用尽了,也不哄孩子了,更得她烦了她直接吼道:“哭什么哭?要不是你,我……”
“表姐!”戚若打断了白明月的话,见她哀哀戚戚的模样又温声劝道,“娃子是无辜的,她什么都不懂啊。也是我的错,当初我就也不该帮你。”
戚若那时候才十三岁,虽说是有主见的,却到底还不够精明,也不知去打听打听那男人是不是如表姐口中所言,更是想不到什么妥帖的法子,就凭着一腔热血,又念着表姐待自己的好就去做了。
那是她头一次将自己母亲的话抛到脑后,谁成想唯一一次的不安分却是招致如此严重的后果……
说到底这事儿她也是有责任的,若是她不帮她,她或许就弃了这个念头,也不至于过得如此凄凉。
对于戚若这番自责的话,白明月也没多说什么,只径自哭着抱怨着自己的心酸苦楚。
“初时他是待我好的,我也看他是个有志向的,以为他会像我父亲般去考取功名……哪料到自我生了个女娃后就都变了……秀才他也考不上……他还打我……”
“我是不想回那个狼窝了,求你,求求你,阿若,你收留我吧,收留收留我们娘俩儿吧,我也不敢回娘家,当初都闹成那样了……”
“我……我给你下跪……我给你跪下了……”
说着,她就直接顺着桌子往地下跪去,板凳被她一抵倒在了地上,发出“砰通”一声,震得戚若好容易哄住的娃娃又哭闹不休。
“哎哟,有话好好说,你们表姐妹的,这是做什么啊?”
王大娘进了堂屋来,将手里端着的碗往桌上一放,就去扶人。
“还没吃早饭吧?饿了吧?”王大娘将凳子扶起来,让人在凳子上坐好,又伸手都给人摆到了面前,“这刚煮的粥,还有馒头,配着咸菜刚好。快趁热吃,暖暖身子。”
白明月看着面前的白米粥,还有大白馒头,禁不住狠狠咽了口口水,也来不及说谢谢了,更是等不及去洗洗脏污的手,抓着一块馒头就啃了起来。
戚若歉疚地看了眼王大娘,被王大娘笑着瞪了回去,她心头微暖,晓得这是王大娘在训她又见外了呢。
戚若看了眼只顾吃着饭也没空管娃子的白明月,重重叹了口气。
她还记得以前的表姐很是温柔,总也会替别人想着一份,如今却是被生活蹉跎成了此般模样。
她舀了一勺子粥起来,吹了吹,可入口了才将粥送到小女娃的嘴里。
小女娃似是尝到味道了,不满足于戚若这般喂她,就要伸手去抓,被戚若将碗推开了。
“小乖乖,烫啊。”
想了想,她放下勺子撕了点馒头给她捏着吃。
而那厢白明月胡噜着嘴将刚出锅的滚烫热粥给吃完了,偏头见给自己娃子备的那一碗还有大半碗,一把将那碗端起来往自己空着的碗里倒。
王大娘和戚若愕然当场,没想到一个母亲会去抢自己娃子的吃食。
王大娘勉强地笑了笑:“这灶里还有一锅呢……”
白明月倒粥的手顿了顿,抬头对着王大娘道:“哎呀,你怎么不早说啊!”
她将还剩一碗底粥的粥碗“砰”地一声放到了戚若面前,将从自己娃子碗里倒的粥一口喝完,起身直接就往灶房里去了。
戚若和王大娘面面相觑,一时无言。
第57章
整整一大锅粥、四个馒头,小女娃吃了一大碗粥并小半个馒头,其余的被白明月给全吃完了。
只见她摸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还打了个饱嗝,这才笑眯眯道:“让你们笑话了,只是……这一路舟车劳顿的,我和娃子委实饿得慌。”
“没事儿的。”戚若看了眼自己怀中的小女娃,摸了摸她圆润的小肚子,“吃好了就去洗洗歇会儿吧。”
白明月将自己的小孩抱起来跟着王大娘洗漱去了,戚若则去闲置的一间房去收拾,之前阮鱼就是住的这个房间。
她想着自家表姐带来的包袱还放在外面,就转身打算出去给她拿进来放好,只是甫一将东西拿起就被刚洗漱完过来的她一把夺了过去。
戚若愣了一瞬,复又想起之前在门口时她也想帮她拿进来,同样是被她给拒了。
许是现今两人都长大了,又就不见面,有些隔阂是正常的。
戚若没再多想,如常笑道:“哦,表姐啊,我就是想把你的包袱拿进去放好,既然你来了也就用不着我了。”
她将白明月带进她收拾好的那间房,本欲退出去的时候又道:“表姐,你这刚吃完饭,又……”
她委实不好说那句“吃太多”,委婉道:“我晓得你跟孩子都累了,但还是起来走走得好,不然肚子怕是要闹腾了。”
“好,好,如今我们阿若是神医了,表姐啊,也要听你的。”
“表姐真是会笑话我。”戚若有些疑惑,“表姐是打哪儿听的这些个话啊?真是折煞我这妹妹啦。”
白明月脸上笑意僵硬了一瞬,很快又恢复了自然。
“我这一路来寻你,又不晓得你们是否搬家,再算算你的年纪,也该是嫁人了,就问了问旁人,你如今可是有名得很,一问便知!”
戚若只怪自己多疑,又同白明月寒暄了两句就出门了。
戚若一出屋子就碰到了正在拾掇堂屋的王大娘,心中愈发忐忑,迟疑道:“干娘,我……有话想同您说。”
王大娘点点头,看了眼戚若背后的屋子,让她去灶房说。
“干娘,我……”戚若不想兜弯子,但给夫家带来如此麻烦她还是心中惴惴,“表姐可能要在家里住一段日子,我估摸着是要过完年去了。”
这离过年还有大半个月,看白明月这架势是一时半会儿走不了的,到时候如何安置尚还不可知。
王大娘自也清楚这些,却没先说这事儿,而是调笑道:“这又不单单是我家,你说得这般吞吞吐吐别人还以为是我这个婆婆不好。”
“话又说回来,我也算不得你什么正经婆婆,你也叫我干娘,我也拿你当作我另一个女儿,跟祁陌是一样的。”
戚若晓得王大娘这是在说她见外了,她面上笑意顿时轻松了不少,只觉在这大冷的天似是被人塞了个汤婆子在怀里,暖洋洋的。
“不过,有些话干娘还是要说的。”王大娘看了眼灶房外,“你这表姐原先的性子也是这样的吗?”
戚若晓得王大娘的意思,摇了摇头:“不是。她这些年大概过得很苦吧,不然性子也不会全然变了,当初也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