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珠的哭求声戛然而止。
姮沅道:“我的避子药呢?”
绕了一圈,还是没忘记这回事,谢长陵不满地皱了皱鼻子:“给你,行了吧。”
姮沅觉得还不够:“不只这一回,还有下次,下下次,只要你还要我,就得把避子药给我,别再弄一次戏弄只值一碗避子药的鬼把戏。”
谢长陵道:“随你。”
姮沅收回目光,只对宝珠道:“走了。”
宝珠只能抹了抹眼泪,拜了拜谢长陵,起身跟姮沅走了。
谢长陵忽道:“我总会试出你的底线。”
姮沅代小丫头受罚,他觉得是虚伪,以己身替下宝珠,他觉得是愚蠢。
他总以为只要是人,就该有自私自利的一面,可是谢长陵暂时没有在姮沅身上找到这一面,这不符合他对人的认知,因此有了兴趣,非要亲自挖出姮沅身上阴暗自私的一面。
这意味着,他还会有无穷无尽的念头去折磨姮沅。
今天的闹剧还会一场接着一场地闹下去。
姮沅感到些许疲惫,她回到结萝院,宝珠端来避子药,她不顾汤药滚烫,一口气喝下去,碗刚放到桌上,就见一个刚留头的小丫鬟在院门口探头探脑的。
姮沅认出那是留在偏院伺候的小丫鬟,忙起身,身子敏捷地看不出她身遭的乏累:“长明那儿怎么了?”
小丫头道:“十一郎君一个时辰前就醒了,到处寻娘子不见,奴婢便来结萝院寻,可姐姐们说娘子在伺候大司马,不肯替奴婢通传。”
一个时辰前!
那岂不是她被困在谢长陵床上时候的事?
姮沅脸色泛白,愧疚羞耻之心顿起,她顾不得细想,匆匆往外走,宝珠还没习惯成为姮沅的女使,见有点灯带路的小丫头,也就不高兴跟姮沅过去了。
姮沅没有心情理会宝珠,来到偏院,谢长明还醒着,这是他病重后醒得最久的一次,却没有人能陪他说话,姮沅心疼死了,走到谢长明床边,唤了他一声。
这一声便如春雨润入谢长明枯萎的身体,让他那黯淡无光的眼眸里焕发出光亮和生机,他转过头,久久凝视着姮沅,直到姮沅握住他的手,依偎在他的床头,他才回过神来,轻唤她:“圆圆,是你吗?”
姮沅点了点头:“是我。”
谢长明高兴起来,又觉得自己的高兴很不合时宜,忙又抿了下去,道:“小丫头久寻你不至,我以为你走了,你该走了的。我现在有大司马看顾,身边不缺服侍的人,你不必陪着我煎熬。”
姮沅摇摇头,不赞同这话:“我要陪着你,没了我,你不会好好地活。”她怜惜地替谢长明抚去额头的汗,“刚才没找着我,急了吧。”
谢长明不敢承认,只怕加重姮沅的责任负担,可他确实很想念姮沅。这段时间他一直在昏睡,中途断断续续地醒着,只够和姮沅说几句话,他很久没有抱她了。
姮沅看出他的渴望,不待他说话,便脱了鞋袜,钻进被窝,依偎进他的怀里。
姮沅身上有股很淡的清香,从肌肤里往外渗透,要亲密地抱着她,鼻尖凑近,亲昵地嗅才能嗅到。
谢长明却不敢如此,当姮沅依偎进怀里,他才如梦初醒,恼恨自己的冲动,自卑道:“我身上不好闻,你还是不要靠我太近了。”
“口是心非。”姮沅笑他,“我又没嫌弃你,你还不知足?偷着乐吧,赶紧抱着我。”
她活泼地说,让谢长明想起他们在乡下度过的那些日子,美好得仿佛镜中月水中花,他只是稍微回想一下,胸口就暖意直流。
他轻应了声,小心翼翼地抱着姮沅,嗅着那熟悉又怀念的香味,动情道:“圆圆,若我能大好,我们就去放纸鸢,去岁做的纸鸢还没放呢。”
姮沅鼻尖发酸,道:“好。我还记得你为了做那个纸鸢,手上被竹子划了好几道伤口,流了很多血,我们不能叫你的血白流,这纸鸢飞要放到飞烂了为止。”
“好。”谢长明也笑起来,“依你的,放到烂了为止。”
他说着,话语声慢慢轻了下去,他醒了一个时辰,精力都在等待姮沅中被耗光,但还好,至少还是让他等来了姮沅。
姮沅直到这时才敢直视他眼角的泪痕,她不敢想象在怎么也等不到她,只能孤零零躺着的这段时间里,谢长明是怎样的孤寂惶恐又不舍。
她只是久久地凝视着谢长明消瘦的面庞,轻声道:“你可真是个口是心非的郎君。”
*
宝珠一早醒来,精神就萎靡得很。
世家大族间互赠女使美人很正常,谢长陵也不止一次往外送过美人,可姮沅,一个乡下来的采桑女,自己手里都没几两银子,怎么可能使得起银子。
她跟着这样的主子哪有什么前程?
宝珠自诩年轻貌美,进退有度,惯会伺候人的,自然不甘心止于此,她需得想办法再回到谢长陵的身边。
可这很难。
谢长陵不会在意一个小小的女使,即使这位女使因为他的一时兴起,命运遭到了天翻地覆的打击。
宝珠苦思冥想无果,脑子里却不停地重复着昨夜她遭受打击的画面,忽然她注意到了谢长陵将她给姮沅时,脸上那明显准备看好戏的神色。
大司马最爱看好戏,她若能献上一场好戏将他哄开心了,是不是就能趁机回去了?
宝珠真是为这个灵光一现的好主意拍手叫绝。
那么问题来了,她该怎样策划才能策划出一场让谢长陵满意的好戏呢?
她的念头又落到了姮沅身上了。
尽管她曾为戏耍姮沅感到愧疚,可她现在遭了报应,算是还清了的,现在为了荣耀,也是没办法的事,姮沅那么心善,定然会谅解她的。
宝珠自我宽慰一番后,就踌躇满志地出门了。
谢长陵已在偏院。
他近来可能真的无事,在锁春园里待得无聊,便转来了偏院,百无聊赖地听故事。
谢长明正紧握着姮沅的手,给他讲述自己和姮沅的爱情故事。
谢长陵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时不时就要煞风景地点评两句。
例如,谢长明说到二人初遇,他为了摘桑葚吃,失足从树上跌落,伤了腿,幸而姮沅路过,在山中长大的采桑女最懂得该怎么找来草药碾碎了,敷在伤口,他看着这个美丽心善的姑娘,深深地被吸引住了,目光怎么也挪不开。
这时,谢长陵就很煞风景地说:“十一兄连桑树都爬不稳,真没用,四体不勤,说出去真是枉为男子汉大丈夫。”
谢长明:……
谢长明又回忆他和姮沅是如何一见钟情,再见倾心,谢长陵嗤笑了声:“不过见色起意罢了,说得那么委婉做什么?敢做不敢认。”
谢长明脸色都变了,他素来脾气好,不与人发火起争执,但就是看不惯有人亵渎他和姮沅的感情。
姮沅不想他在病中还要生气伤身,便道:“长明生得俊秀,我一见便喜,回去后念念不忘,夜里都是他,再不肯将他让给旁的娘子,你说是见色起意也是没错,我那时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可不是看上他的皮囊了。”
姮沅握了握谢长明的手,谢长明被她的话熨顺了心,但还要再强调:“我与圆圆是发乎情止乎礼,直到后来成了亲,才做了真夫妻。”
姮沅顺着他的话哄他:“是,你是真君子,我是见色起意的小人。”
两人相视一笑,笑得极为甜蜜,一看便知他们的过往也跟蜜糖一样甜。
倒是谢长陵回想了一下姮沅在床上的表现,再怎么想也只有她被束着手被动承受的模样,实在难以想象她这样冷淡的人也有见色起意的一日。
但也不能这么草率地下决定,姮沅冷淡,水却是多的……也很难真的断定姮沅就是个冷淡的人。
谢长陵捏着下巴想了想,又有了个新的想法,但他没有说出口,只是看着姮沅和谢长明小声说话的模样,两人还在争执最初究竟谁先爱上谁,谁更爱谁。
想,很快,姮沅就不敢和谢长明这般争执了。
他起身,慢悠悠地走了出去,路过宝珠时,亦是目不斜视,宝珠虽早在预料中,却也不乏失望。
她掩下眸中的情绪,进了屋去。
谢长陵把商陆唤来,先问了下朝堂上的事,商陆道:“皇后人选至关重要,诸位大臣还在争执,选各家的都有,还有人觉得陛下年岁尚小,不必着急立后。”
“都十七了,也不小了。”谢长陵道,“选王家的有没有?”
最初大家都以为谢长陵一定会把这个皇后之位留给谢家的小娘子们,诸位大臣都摩拳擦掌,支持的打算肝脑涂地,借机表示忠心,反对的打算豁出性命抗争到底。
却不想,谢长陵不按常理出牌,挑了个王家的小娘子。
而且这王家,既非五望之一,就连小官胥吏也不是,而是城外一户农家,全家上下都不知怎么被大司马看中,正诚惶诚恐地住在长安县的客栈里,等着宣召呢。
真是把小皇帝还有那些拥皇派气了个半死,而支持谢家的官员们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双方就这么僵住了。
谢长陵摸了摸下巴,听到他们还僵作一团就没兴趣听了,只嘱咐商陆一句:“你去平康坊买瓶药来。”
好端端的,什么药得去平康坊买?
商陆吃惊不已,在他印象中,谢长陵爱玩却不愿被人玩,所以他不碰赌不近女色,更不会碰那些脏药。
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第13章
◎恶心。◎
平康坊最有名的脏药唤酿春风,常用来教训刚被卖入此地的妓子,听说是无往不利。
将酿春风倾倒在茶水里,倒显得平平无奇,无色无味,若非滴落产生的圈圈涟漪,都不能证明它的存在。
姮沅就这么毫无防备地喝了下去。
解了渴后,她翻过一页书,继续为昏睡着的谢长明读志怪小说,大约过了片刻,她逐渐开始心神不宁,注意力逐渐涣散,那纸页上的字变得模糊难以理解,姮沅觉得奇怪,合下了书,以为是热过了头,便去铜盆处泼了冷水洗脸。
这一洗,倒教她再离不开冷水带来的清凉,湿漉漉地淋下去,好像能将体内的燥热浇灭。姮沅一连捧了四五回冷水,仍旧没有留住这清凉,反而让她觉得奇痒难忍。
姮沅到底是通晓人事的,她很快就意识到了自己究竟是因何不对劲,她转身想唤宝珠替她去抬桶冷水来,但这时药效已经完全起作用了,姮沅浑身都兴奋不已。
她的肌肤变得敏感无比,稍微的触碰也能让变成渴望抚摸的小兽,自觉地蹭着主人的爱抚,即使那可能只是垂落的帷帐罢了。
姮沅用仅存的理智想把自己锁进一间空屋子里,但她四处寻找门闩都没有找到,有人将半截木棍递给她:“这可不可以用?”
她转身过去,却看到了握着木棍的那只手修长有力,骨节分明,她小小地咽了口唾沫,道:“可以。”
那人便等着她去拿木棍,姮沅抓住了木棍,手却鬼使神差地继续往上,直到碰到了那只漂亮的手时,她才紧张地抬起眼看向对方,生怕对方觉得她冒犯,将她推开。
那人笑了下:“这就见色起意了?确实馋。”
姮沅见他没有反对,反而是很纵容的态度,胆子就大起来了,她向他走过去,却把木棍丢掉,直接摸上了他的手,皮肤光滑细腻,养尊处优,但骨感很重,嶙峋起伏。
她爱不释手,拉着手,身子慢慢地贴了上去,缓缓搂住劲瘦的腰身,用耳朵感受对方的呼吸,再用唇去寻他的唇,但被对方偏头避开了。
姮沅不高兴了,嘟囔道:“长明,你躲我。”
原本好笑地看她怎么玩的谢长陵脸色一沉,掐起姮沅的脖子,目光危险:“你叫我什么?”
姮沅琥珀色如熬化的糖浆的眼眸上,蒙着一层水润的雾气,让她整个人看上去极为的朦胧,好似一阵不确定的风。
她偏了偏头:“长明啊,你不是长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