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你,帮我夺回来,那里面的东西对我很重要。”姮沅抓着谢长陵的胳膊,请求道。
谢长陵的神色缓缓变得正经,他望了眼挤在一处的人群,那匪贼早跑没了身影,但托良好的观察能力和记忆能力,尽管匪贼冲得很快,但谢长陵还是将他的一些外貌特征记了下来。
“等着。”
他交代一句,也没了踪影。
姮沅根本等不住,她挤过人群,找到金吾卫。
乞巧夜人流如织,金吾卫要防火还要防踩踏,忙得焦头烂额,如今听姮沅来报,只是丢了个装着草编的小老虎,登时就不耐烦起来,挥着手要把姮沅这个碍事的赶一边去。
姮沅被推了个踉跄,但想到那草编的小老虎是谢长明留给她为数不多的念想之一,她一咬牙,还是挤了回去,在金吾卫不
耐烦的目光里,她磕磕绊绊地把谢长陵搬出来。
听说就连大司马也在找这不值什么银子的草编小老虎,金吾卫立该方才的敷衍,认认真真地向姮沅询问那匪贼的外貌特征,姮沅没有谢长陵的好眼力,只记得那匪贼是个独眼,金吾卫登时安排起人:“别说独眼,就是三只眼,也给大司马找来。”
金吾卫抽调出人手,四散开来。
原来这就是权力吗?
姮沅还记得当初也是在这儿,她想跳车逃跑,却被金吾卫狗腿地一路押回了大司马府,如今这帮人却在帮她抓匪贼,就因为此刻她和谢长陵不再是对抗的关系,所以他的权力也能惠及她了。
真是讽刺。
姮沅原本想拣个茶座坐下吃茶,可一摸身上却是一文银子都没有,她只得挨着路边蹲了下来,手抱膝盖,边看川流如织的人群,边等金吾卫将好消息带回来。
幸好,她没等太久,有大司马的命令悬在脖颈上,金吾卫办事效率极高,很快就有人把姮沅请去查看失物。
谢长陵也在。
依着金吾卫的意思,逮住匪贼的其实是大司马,金吾卫只是赶得巧,白捡了个便宜。那匪贼偷了不止一个,身上搜出许多金银珠宝,今日值守的金吾卫也算立功了,所以那金吾卫谈起大司马时,言语之间都是尊敬。
“我的荷包呢?”姮沅只关心谢长明留给她的东西。
金吾卫很灿烂地道:“你不是说大司马在找那荷包吗?既然抓到了匪贼,那东西自然在大司马手里了!”
姮沅只觉大事不妙。
她提着裙边急跑过去,就见那匪贼鼻青脸肿,唉唉切切地倒在地上呻/吟呼疼,谢长陵立于一旁,正捏着一只草编的小老虎,手提到眼前,不解地看着:“你就是为了这么个玩意,胆敢差使起我来了?”
姮沅装作喘气的模样,不敢回话,就怕谢长陵察觉什么,两指一捏,把脆弱的小老虎直接捏扁。
“你以为你什么都不说,我就猜不出来了?”谢长陵嗤笑了声,随手把小老虎扔过来,姮沅手忙脚乱地去接,小老虎刚落到手里,她的衣领就被谢长陵拎了起来。
“为这么个东西,你倒生了肥胆,敢狐假虎威了。”
姮沅总觉得他有秋后算账的意思,忙把小老虎妥帖地放进荷包里,在腰上系好,她才道:“还请大司马责罚。”
谢长陵嗤了声:“罚什么?谢长明都死多久了,没准掀了他的棺椁,只能看到一具叫人能把吃了三天的饭都吐出来的腐尸,我与这么倒胃口的玩意计较什么。”
姮沅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下谢长陵对谢长明的侮辱:“还请大司马嘴上积德,莫再造口业。”
谢长陵看了她一眼,没说话了,他找到那匹马,周围的树都被各种各样的马给拴得水泄不通,唯有他眼前这一棵,因为系着谢家马,所以无人敢来挤占。
谢长陵把姮沅扔上马车,自个儿也轻巧地翻身上马。
姮沅起初以为谢长陵是乏了,要把她带回行宫,未曾多想,直到眼前的景色逐渐眼熟,变得刻骨铭心起来。
姮沅警铃大作:“你带我来长明的墓前做什么?”
谢长陵稳当地拎着缰绳,把挣扎要起身的姮沅重新摁回马背上,他优哉游哉地道:“十一兄溘然长逝,想必还不知你我叔嫂之间的事,我们也该到他坟前喝盏交杯酒了。”
第35章
◎“好阿暖,你真是朕的好皇后!”◎
在幽夜寂暗,萤火浮明,长虫伏低中,姮沅跌跌撞撞地落了马,谢长明墓碑上的字在夜色中晦暗不明,姮沅看不清,却觉得那就是谢长明的一只眼,正半睁着,凝视着她。
姮沅从地上爬了起来:“哪来的酒?喝什么交杯盏?我们是那样的关系吗?”
她警惕地看着谢长陵,边退边躲:“你是要娶我吗?你,能娶一个采桑女出身,曾做过你的堂嫂的女郎吗?”
谢长陵甩开缰绳,向她不紧不慢地走来,一派闲适从容的模样,好似姮沅再活蹦乱跳,早晚也会是他的囊中之物。
“喝交杯盏,哪里就需要酒水了。”
谢长陵迈开长腿,姮沅转身就跑,山路崎岖,道旁长满荆棘,她不得不提着裙子才能避免裙摆被挂上,一路跌跌撞撞,她自以为已经跑得极快了,可很快,她的肩头就被谢长陵拽住,整个人都被扯了回去,泥土香草的青涩味中,谢长陵的气息侵袭而来。
他揽着姮沅的腰,低头亲了上来。
弯月如钩,清辉猛然刺入姮沅的眼中,她拼命地咬着谢长陵的唇,却反而被他逮住了机会,撬开唇瓣,侵入了进去,入侵感与扫荡感十足,他的吻一如既往得浓烈,令人窒息。
不知过了多久,他方才意犹未尽地松开了姮沅,姮沅甩手就是个巴掌,脆声惊起林中栖息的飞鸟,姮沅目眦欲裂,一改往日伪装的温顺,恨意弥漫出眼眶:“混账,王八蛋!”
谢长陵摸了摸姮沅留下的温热掌痕,轻轻一笑。
那副样子,真叫姮沅觉得一掌打在了棉花上。
她怒视谢长陵,谢长陵拧了拧脖子,忽然就伸手扯过姮沅,姮沅见多日的伪装已前功尽弃,也就不再忍气吞声,骂他王八蛋,咒他不得好死,倒也骂得荡气回肠,谢长陵不曾回过一嘴,只是将姮沅推倒在墓碑前。
墓碑上篆刻的字体线条清晰,姮沅的手掌扶上去时,能感受到露水是怎么从凹陷的纹理上爬下来,她摁住水渍起身时,谢长陵的长臂挡住了她的动作,阴影覆盖下来,谢长陵半蹲在谢长明的墓前,挑起姮沅的下巴,强吻了她。
越来天会一塌再塌,日子从来不会苦命到底,只会从一个苦命的低谷滑向下一个更低谷处。
谢长陵吻得很满意,轻啄姮沅柔软的双唇,呼吸轻柔:“我们这般,交换的可不只是酒水。”
姮沅双眸凝泪:“混账,你怎么还不去死?”
谢长陵曲着手指,用指腹贴着她的下眼睑擦去泪水:“有你在,我怎么舍得去死。”
姮沅摸到墓前祭祀留下的酒坛,她并不愿动用留给谢长明享用的祀食,可事到如今,她用一下,谢长明应该也会原谅她吧。
姮沅手一动,谢长陵却早有察觉,敏捷地按住她的手,身子半倾,压在她的肩头,耳鬓厮磨:“你确信还要激怒我?”
“你明明都知道我是个混账东西,就不怕激怒了我,我会在谢长明的坟前做出更过分的事?”
姮沅怔住了,不可置信地看着四周,荒草野山,鸟虫低鸣,人迹罕至,唯有坟茔孤立,她颤着声:“你怎么能生出这种念头?”
这种肮脏的念头别说是施行了,就是连有都不该有的。
谢长陵轻笑:“你还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试探我的底线吗?为避免你的辛苦,我提前与你说,我这人,向来没什么底线。”
他那样子,竟然还得意得很。
姮沅觉得毛骨悚然。
*
次明,心情颇好的谢长陵带着胡闹半夜后的满足,步入了少阳殿,这是谢长陵为少帝设置的听政的地方,每日的辰时到巳时,诸位臣子都要聚集在此处论政。
北方无战事,谢长陵作为执掌兵马的大司马,历来姗姗来迟,往日少阳殿里早争论不休,喧闹一片,今个儿他入了殿,那些臣子们竟然纷纷止争,转过头,用诡异的目光盯着他。
谢长陵也是沉得住气,盯着一干重臣与皇帝的目光,还能慢悠悠地走到坐榻处,手枕凭几,支着脑袋,一副半梦半醒的样子,直到此刻殿内依旧惊得可怕,谢长陵方才纡尊降贵地开了尊口,道:“怎么都不说话?”
“你,”王慕玄缓缓地说,“昨日深夜,带心爱的宠姬下山,闹到很迟才回来。”
谢长陵道:“嗯,是这样,又如何?”
他微挑起长眉,好笑地看着在场每个人的神色。
小皇帝又惊又疑又气。
他所惊者是谢长陵的情史竟然如此干净,原本在他眼里,谢长陵虽未娶妻但也坐拥美人无数,日夜笙歌,却不想谢长陵从未有过其他美人,倒让小皇帝素日骂他那些话骂了个空。
他所疑者昨夜谢长陵趁夜离开行宫下山这般大的事,行宫中这般多负责护卫皇帝安危的羽林卫竟无一人来通告他,一直等今早王慕玄无意中道出他才知道。
他所气者便是想到自己身为皇帝,既无政权,亦无军权,若有一日谢长陵生了歹心要谋权篡位,完全可以将他轻松地瓮中捉鳖。
小皇帝各种情绪交织,在心里滚成一团,像是被塞了一团火,又仿佛堵了块冰,让他怎么都平复不下心情。
他沉默地坐着,王慕玄与谢长陵闲聊着,一个在问这美人与上回在坊市中撞见的可否是同一个,一个回答是同一个怎样,
不是同一个又怎样。
言语闲散,恍若家常,竟无一人想到要跟小皇帝解释一下为何宫门守卫会成当今这个样子。
连句敷衍都不肯有。
小皇帝沉着脸色,去寻皇后。
皇后独自在寝殿待着。
从农女跃为国母,皇后并未感到半分的荣耀,反而平添许多愁容。
她住不惯不了阴冷的宫殿,吃不下空有菜色的膳食,适应不了冷漠的宫人,更没法伺候阴晴不定的皇帝。
她辗转反侧,以泪洗面,每天都在盼着谢长陵从天而降,将她从这个牢笼里解救出来。
可现在皇后也知道了,这不过是一场妄想,谢长陵早把她忘了。
他并不在意她究竟过着怎般困苦的日子,他本就是为了让皇帝感到耻辱,才要把她嫁进深深宫阙之中。
不是她,还会有别人,只是她更为倒霉,被谢长陵选中了而已。
皇后怨恨自己被谢长陵蒙骗,他其实并没有做什么,只是温和地对她说了几句,然后用自己的马车将她送进宫罢了,是她浮想联翩,当真以为时来运转,好运真的会降临在她的头上。
皇后抹起眼泪,忽然听到脚步声响起,紧接着小皇帝如同鬼魅的声音:“皇后呢?朕的皇后在哪儿?朕来临幸你了,还不滚出来接驾!”
皇后打了个抖,赶紧抹了眼泪,低着头匆匆地跑了出来,一头撞进小皇帝的怀里,小皇帝拧起她的脸:“教养嬷嬷没将你
教好吗?怎么还是这般莽撞。呦,这是又哭过了?又开始想念你的大司马了?”
他说着,就抓住了皇后的后脖颈,皇后吃痛地头往后仰向后倒去:“没……没有……”
“没有?”小皇帝狰狞地说,手往前一送,就把皇后掼倒在地,抬脚就踹她。
谢长陵当真会恶心人,送了个农女来侮辱他便罢了,还是个经过调/教的贱/货,天知道当他第一次把皇后掐倒在床,听到皇后口里喊着‘大司马救命’时,皇帝内心有多么愤怒。
他恨不得立刻把这个该死的贱/货掐死!
皇后不敢躺在地上装死,她在小皇帝手里讨了几个月的生活,太了解这个小皇帝就跟他那个暴毙的父皇一样,是个没人性的疯子。
皇后连滚带爬地膝行过去,挨着小皇帝,紧紧地抱着他的腿:“陛下,妾身心里只有你啊,谢长陵哄骗了妾身,妾身恨不得生啖其肉,怎么可能喜欢他?”
她一连说了几次,就算小皇帝一直踹她,都忍着疼没有松开手,渐渐地,小皇帝的情绪终于平静了下来,看着她:“当真?你没有欺骗朕?”
皇后拼命点头:“谢长陵只说带妾身进宫寻个差事,妾身想着进宫月银高,能添补家用,便应了,哪里想到他竟是要哄骗妾身做了皇后,以卑贱之躯侮辱陛下。”
小皇帝的神情逐渐缓和,他半蹲了下来,皇后忍着厌恶与恐惧,由着他抚摸自己的脸:“皇后以后莫说这些自轻自贱的话,朕听了会伤心的。”
落在脸上的触感就像是臭虫在爬,皇后勉强扬起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