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长陵简单地回答了姮沅几句,并未说太多。他若是谢长明自然可以趁此机会向姮沅撒娇,讨得她的心疼怜惜,可惜他不是,他在姮沅的心里并不重要,一味地示弱反而会养大姮沅的胆子,再者,他能感受得到,姮沅很不喜欢他的这种自暴自弃。
大约是因为他的自暴自弃连累了那些与她并无瓜葛的百姓吧。
姮沅关心素不相识的百姓都强过关心他。
谢长陵幽幽叹息,心里发酸。
他说完后,房间又安静了,尴尬的沉默再次蔓延,这意味着姮沅又要肩负起找话题的责任,她觉得这个担子太沉重了,苦思冥想了很久,问道:“我很好奇,究竟是什么促使你跟我走出了地牢?别与我说因为爱情,你知道这哄骗不了我。”
这是谢长陵身上唯一能引起她好奇心的事了。
既然找不到话题,不如问这个,她也并非只会干巴巴地问,还适时地透露出她曾经找故交打听过谢长陵,也和盛清谈论过他,她在暗示谢长陵她曾好奇过他,曾想要了解过他。
就是不知道谢长陵能不能理解,一个人对于另一个人有了好奇心,才是二人有了好感,继而相熟的开端。
姮沅对一个感情淡漠的人不会抱任何乐观期望。
谢长陵皱起了眉头,他是希望姮沅关心他,了解他,但不意味着他喜欢姮沅背地里去打听他,这给他一种隐私被侵犯的不快感,此刻他看姮沅就有种在看误闯他领地的野兽的感觉,只想把她驱逐出地盘。
但他没有训斥姮沅,只是道:“婆子多嘴。”
姮沅听他不悦,怕他找林婆子的麻烦,马上道:“是我求婆婆告诉我,她也是希望你好,才向我透露的。”
“随随便便将别人不愿揭露的往事告诉旁人,这也叫希望我好?”谢长陵扬起声,他暗恨,“当时就该杀了他们,好戏我自个儿唱了了结了就是,何必再要三两个看客,他们根本不懂欣赏。”
他这语气失了往日的从容与压迫,倒像是个不悦的八岁稚儿,正在发脾气。
姮沅还没来得及多想,便听谢长陵急促道:“你在想什么?这般沉默不肯说话,是在抓着时机来剖析我,好掌握我的弱点来讥笑我吗?”
认识谢长陵那么久,姮沅还是头一次听他这般慌张忐忑。
姮沅道:“我没有。”她反问,“我为何要讥笑你?”
“因为,”谢长陵顿了很久,方才不情不愿地道,“我强迫你留在我身边。”
“哦,你也知道你对我不好啊。”姮沅嗤笑了声,帷帐内谢长陵的脸都要黑了,她才慢悠悠地说,“放心,我虽恨你,却也不会戳你痛楚,我不是那种人。”
谢长陵听出来了:“你在可怜我?我要你可怜我?我这辈子只输过那一次,在那之后,我把所受的委屈屈辱都找回来了,现在整个谢家都在为当年的选择付出了代价,这样的我,还需要你可怜我?”
“我不是可怜你,”姮沅冷静地说,“每个人都不希望被别人戳心窝,我只是记得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罢了。”
谢长陵不说话了,姮沅不知道他有没有那么一刻为误会了她而深受歉意。
谢长陵:“我不信,除非你能拿同样的事与我做交换。”
姮沅:“……”
虽然常常提醒自己莫要对谢长陵的品性抱有太大的期待,但还是常常因为谢长陵的薄情寡义而震惊。
他也是个奇人,放她生路,又为她而活,看上去真的待她如珠如宝,可撇开大事,他又这样与她斤斤计较,只将她当作敌人,不会信她。
姮沅没好气道:“我最能被人戳心窝的不就是被迫跟了你吗?”
谢长陵满意了,肯放过姮沅了:“我不想聊这个,你往后也不要再提,再找个话题吧。”
姮沅抱起手臂往后一靠,眯起眼,打量着帷帐后的身影:“为什么不是你来找话题?难道你对我后面的日子一点儿也不关心?”
谢长陵理所当然地道:“你的日子不必你主动说,我也知道,盛清很听我的话,绝不会叫你受苦受冻,也不会让你身边出现其他男人。”
余下的他也没什么好了解了,左不过是些波澜不惊的家长里短,他对这些素来没兴趣。
姮沅咂摸着谢长陵的性格。
他或许天生性子恶劣,但八岁的那件事还是给了他莫大的影响,而他人性中最接近人的那一部分应该就藏在那件事里,否
则刚才不至于那般警惕。
因为那部分才是一个人身上最柔软的部分,也是一个人的软肋。谢长陵不喜欢再被交易,自然也不希望被捏住把柄。
林婆子告诉她那些过往时,结合回忆,姮沅已经有了猜测,现在真实面对了谢长陵,经过几次对话,在她看起来这个猜测基本可以落地了。
在‘刺杀’谢长陵前,他们曾有过一段谈话,谢长陵很高兴姮沅没有动过交易她的念头。
再结合谢长明还活着时,谢长陵几次三番设置游戏,鼓动她去交易谢长明,她都没有接受,而在那之后的每一次,谢长陵看她的目光都会更热切一些。
因此姮沅有个大胆的猜测,谢长陵看中她,就是看中了她的道德底线,她的奉献,她的无害,在她这儿,谢长陵才会有安全感。
一个不需要靠推翻交易就能得到的安全感。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谢长陵对她的态度那么怪,在大事上,他看重她,是因为想要安全感,而寻常的小事,便是生活中的细枝末节,谢长陵因为薄情寡义,不喜外人,故而独来独往,从来没有与人相处的经验,他不知道究竟该怎么与人相处,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是她既然只是个安全感,那这世上应该也不会有人知道该怎么和安全感生活吧。
姮沅这么一想,谢长陵在她眼中的形象就变了,那么高大冷漠的一个权臣,内核却还是个八岁的孩子,真是滑稽可笑,又很可怜。
她双手撑在椅面上,勾起腿,踢了踢,这是她很放松的姿态,从前在家里,在谢长明前,她经常这样,现在她在谢长陵前终于也可以这样了。
姮沅说:“哦,你不感兴趣,我给盛清绣了什么帕子,缝了什么样的披风,你也都不感兴趣。”
谢长陵愣了。
他信任自己的手段,不认为被他的手段调/教出来的盛清能背叛他,于是只想着盛清能防野男人,却没想到盛清就可以是那个野男人。
他拈酸道:“他没手没脚,还没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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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虽然不懂情爱,但占有欲还是很强。
占有欲强好啊,就怕他没有占有欲。
姮沅道:“他有手有脚,也有银子,他用银子买了帕子披风,但那又如何,我就想给他缝。”
“为什么?”谢长陵是真不明白,“你眼光就一直那么烂?一个谢长明还没叫你吃够苦头,现在还看上了盛清?我一句话就能要了盛清的性命。”
姮沅不高兴他如此蔑视谢长明,高声道:“盛清对你忠心耿耿,在我骂你的时候还几次三番为你说话,就算你心存死志还要来救你,他对你如此好,你竟然这么说他,你有没有良心?”
谢长陵:“他为我说话是他的职责,他背离我的命令擅自来救我酸什么忠心,我打他二十鞭子都算轻的,等盛觉回来就立刻叫他死。”
姮沅道:“你让他死,我就死。”
谢长陵:“谢长明死了,你都没跟着他死,现在倒要跟盛清一起死了,你有脸见谢长明?”
“无须你为长明叫屈,他知道我是因自责死。”
自责两个字倒是安抚了谢长陵,他不再说浑话了,只是那双眼隔着帷帐还是要死死地瞪着姮沅。
姮沅才不管他:“盛清保护我的那段时间很尽心,我跟他相熟,也很满意,之后你肯定顾不上我,我要他继续保护我。”
谢长陵:“不可能。”
姮沅:“你想派其他人来也成,我也可以给他绣帕子缝披风。”
谢长陵是真受不了了:“你怎么那么喜欢给别的男人绣帕子缝披风,你又不是绣房里的绣娘。”
姮沅:“想知道啊?你刚不是不感兴趣吗?”
谢长陵:“……”
他何曾感受过这般憋屈的滋味。
谢长陵:“你现在可以说了,我会听的。”
“你乐意听,我也不高兴讲。”姮沅起身,“好了,今天的聊天任务完成,我先回去了,明天再来点卯。”
谢长陵:“……”
姮沅出去了,又半探个身子进来,警告道:“别罚盛清,更别杀他,否则我有的是办法跟你闹。”
谢长陵嗤笑,从从容容道:“你能怎么闹?你从前就不曾闹赢过我。”
姮沅嬉笑:“自杀啊。”
没有人能失去安全感。
她就和谢长陵赌这个。
谢长陵果然没声了。
姮沅笑眯眯地关上门,转头就看到盛清一脸惊悚地看着她,她没理会盛清,在盛清复杂的目光里轻哼着小调走远了。
第58章
◎“你究竟是真的喜欢我,还是在假装喜欢我?”◎
顶着谢长陵要吃人的目光,盛清硬着头皮如实道:“当初离开得及,一切身外之物都不曾带上,自然包括夫人送的帕子和披风。”
谢长陵向后靠上倚枕头:“所以她当真给你绣过帕子缝过披风?”
盛清并不是很敢承认:“……是。”
谢长陵冷笑了声。
盛清忙道:“夫人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她见我日夜守在院墙上,不分夏冬,因此可怜我。”
谢长陵冷声:“她是没银子,还是街上没铺子,买不到这些了?”
盛清:“……夫人心善。”
谢长陵不说话了,她确实心善,那么恨他,最后杀他还要他亲自动手,那么讨厌他,又能为素不相识的百姓委身于他。
可是她如此心善,却没给他缝过帕子。
谢长陵不喜欢这样。
他问盛清:“她给你缝的帕子是什么样的?”
这盛清哪敢说,瞧着他支支吾吾的模样,谢长陵忽然就反应过来了,是了,既然是亲手绣的帕子,那样式必然也是千挑万选,能配得上盛清的。
谢长陵咬牙:“真想再赏你二十鞭,滚。”
盛清麻利地滚了。
次日又到姮沅点卯的时候了,昨夜回去她用纸笔整理了这些年谢长明讲给她听的传奇故事,满满十页纸,从头读到尾,足够她应付完这日的任务了。
隔着帷帐,谢长陵闷闷地听着耳熟能详的故事,借着目光描摹出的影子可以看出姮沅的头低垂着,目光与注意力都专注在手上的纸页上,没有落到他身上半分。
真是个小滑头。
念到第三张,谢长陵终于受不了了,打断了她:“你今日就打算如此敷衍我吗?”
姮沅才不认:“这里的每个字都是我亲笔写下的,如此用心,算什么敷衍。”
谢长陵:“可我听过这个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