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谢长陵拥着她,没做什么,但也没睡着,姮沅在他的怀里动了动:“在想阿暖?”
谢长陵:“你怎么知道?”
姮沅:“我随便猜的,毕竟很少有人能救你。”
“倒也不是,战场上我救过别人,别人也救过我。”谢长陵顿了顿,“但不一样。”
军队有数年如一日的驯化,战场上大家有一致的目标,更懂得同袍少死一个,敌人多杀一个,自己活命的机率更大,当然会救他。
但阿暖不一样,阿暖没有被经年洗过脑,也没有一致的目标。
姮沅轻嗤了声:“或许她是为了讨好你,故意这样做的。”
谢长陵没再说什么。
次日阿暖醒了,守着她的小太监第一时间将这个消息传给了谢长陵,谢长陵直到料理完政务才过来。
阿暖虚弱地靠在引枕上,唇无血色,脸色泛白,但眼睛乌黑溜圆,专注地看着谢长陵时,像一只可怜的猫。
“奴婢惶恐,竟然劳累陛下来过问奴婢的伤势。”
谢长陵没有与她客气,她双手置在床头处,吃力地伏下身给他磕头行礼,谢长陵也没有制止,冷眼看她起身后,方才道:“从前与小皇帝算计朕的时候,倒没有看出你还会有救朕的一天。”
阿暖泪流不止:“虽说奴婢那时有不得已之处,但自陛下出事后一直在悔过,幸好老天给了奴婢一次悔过救驾的机会。奴
婢自知是罪人,不敢乞求什么,只盼陛下还肯将奴婢留在栖凤殿,洒扫铺床,替陛下照顾好皇后娘娘。”
她边说边抬起脸,让谢长陵看清楚她素白的流着泪的脸,顺着她的动作,谢长陵还看见随着袖子往上拉,露出来狰狞的伤痕。
谢长陵意味不明地笑了下:“等你好了,朕自然会帮你证明你的真心。”
阿暖的伤拖拖拉拉熬了半个月才好。
姮沅来看过她几回,屏退了左右,告诉她:“谢长陵应当会随机给你几个考验,届时无论如何命悬一线,你都坚定地选择他就好了。只要熬过去了,他就会‘爱’上你。”
阿暖小声问:“会死吗?”
姮沅:“会有危险,但他不会让你死,但如果你不顺他的意了,他真的会叫你死。”
阿暖哦了声,姮沅不是第一次和她这么说,她却不敢大意,牢牢记在心里,再暗示自己几次,给自己鼓励。过了会儿,她才问姮沅:“我抢走了陛下,你不会嫉妒吗?”
“有什么好嫉妒的?”姮沅似笑非笑,“我的封后大典近在眼前,你顶多是个皇贵妃,约不过我去。”
阿暖看着她,不像是很相信姮沅的样子。可那又如何呢,她嫉妒姮沅,再不想过从前双手空空的生活,既然姮沅敢看不起她,她就有本事把姮沅的东西都抢过来。
届时无论姮沅如何后悔,也由不得她了。
第65章
◎“我没有。”◎
宫人都说,阿暖会成为陛下的新妃。
她有了单独居住的殿宇,有了服侍的宫人,已经不是个小小的宫女了,何况皇帝越来越喜欢带她出去参加各种游玩活动。
有时候皇后都不能伴驾左右,阿暖却还是得到了这样的宠幸,这是多么大的荣宠啊。
就连阿暖也这般认为的。
谢长陵对她实在是太好了,春风拂面,温煦如月,不曾对她疾言厉色,也不曾笑话她的见识短浅,更没有如姮沅预测的那般折磨她,阿暖甚至都怀疑那是姮沅对她的恐吓,也是对谢长陵品性的污蔑。
但后来,发生了一件事,让阿暖觉得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姮沅没有得到过谢长陵的关爱,所以才会对谢长陵有这般的误解。
那时候她的伤好得差不多了,便想着出去晒晒太阳,这般随意一走就到了后花园。
到了秋日,后花园里的桂花慢慢开了,很远就闻到了香味,她不自觉往那处走过去,可没走几步,就被太监拦了下来,阿暖不解,太监弓着腰,用手指往某个方向指了指,阿暖顺着手指方向望过去,就见谢长陵与姮沅站在一棵桂花树下拉拉扯扯。
谢长陵满脸愠怒,姮沅也不遑多让,两人仿佛针尖对麦芒,恨不得将对方咬死。
太监陪着笑:“阿暖姑娘慢些过去吧。”
阿暖下意识就应了,她转身走了,但没走几步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眼。
谢长陵生气的样子非常可怕,尤其是他还拥有掌握生杀大权,因此就算借阿暖一百个胆子都不敢惹她生气,她甚至都不敢看谢长陵的脸,所以阿暖想不通姮沅怎么有胆子跟谢长陵吵架。
姮沅都不怕被杀的吗?
还没等阿暖想出个所以然,她就听到了身后整齐的脚步声,她转过身,在太监咄咄开道前,皇帝就先开了口,召她过去。
他的声音很温和,一点都看不出他方才吵了个大架,生了场大气,他又变回了阿暖最开始认识的那位翩翩君子。
皇帝看着她,幽深的眼眸里似乎饱含着深情:“伤好了?”
阿暖:“多谢陛下的关心,奴婢好多了。”
皇帝:“还自称奴婢?”
这句话没有明确给出任何的承诺,可也足够暧昧,让阿暖觉得那梦寐以求的荣华富贵就在眼前,踮踮脚就碰到了。
阿暖脸一红。
皇帝:“陪朕走走。”
阿暖:“好。”
她亦步亦趋地跟在皇帝身边。
秋阳卸了烈性,洒下融融暖意,晒得人困困,是很惬意舒服的感觉,但阿暖始终没办法真正享受这样好的秋阳,因为她现在就走在皇帝身边,若是她现在胆子大点,敢再靠得近些,她连他身上的温热气息都能感受到了。
真好。
可她不能止步在此。
阿暖绞尽脑汁地找寻话题,想办法哄谢长陵开心,可是她连谢长陵喜欢什么都不知道,根本不敢随便开口,就怕一不小心就犯了谢长陵的忌讳,得不偿失。
好在,皇帝看出了她的窘迫,体贴地先开了口,阿暖很认真地听他说的每一个字,但仍旧被他信手拈来的见识趣闻弄得束手无措,哑口无言,渐渐的这闲谈就变得越来越尴尬,阿暖有了些自卑。
皇帝看出来了,没有嘲笑她的无知,也没有意兴阑珊地抛下她走了,而是很温和地道:“有时间可以陪朕来看看书。”
走的时候,阿暖心怀雀跃,脚步带风。
她感动于皇帝的温柔,也幸福于自己竟然能获得皇帝的温柔。她带着甜蜜回味了方才发生的一切,这一刻,她忘了过去皇帝对她的无情,她甚至为皇帝找了理由——那时她未走近皇帝的内心,皇帝自然没有必要对陌生人温柔,若皇帝是个对任何人都温柔的人,他的温柔就不值钱了啊!
也就在这时候,她宽容地理解了姮沅对谢皇帝的刻薄评价——姮沅也不过是没得到皇帝温柔的可怜人。
就在阿暖美滋滋地对未来充满最美好的幻想时,她被剥去了锦衣华服,丢进了暗无天日的牢狱里,粗布麻衣,粗茶淡饭,还要被看守呼来喝去,没日没夜地干舂米织布的粗活。
她都懵了,抓着送饭的宫女问究竟发生了而什么,跪在地上求看守帮皇帝带句话,她不停地自我怀疑,不断后悔,皇帝却始终连脸都没有露。
没有一个人理会她。
就在阿暖绝望的时候,久闭的狱门终于被打开了,她看到了被前呼后拥的姮沅。
*
姮沅的心情有点差。
她对阿暖抱有极大的期待,那毕竟是她亲手按照谢长陵的喜好培养出来的女孩,只要阿暖有足以美妙的身体,还有让谢长陵在意的真心,姮沅相信,到了年底,阿暖就能占据谢长陵心,如此一来,等来年开春她就可以脱身了。
可还没等她做够美梦,谢长陵就跟她说,他要把阿暖送出宫。
姮沅没忍住,猛地抬头问:“为什么?”
语调太急太冲,甚至都算是质问了,迎着谢长陵意味深长的目光,姮沅自觉露出了些马脚。
她叫自己平静下来:“为什么?阿暖救了你。”
“是救了我,但救了我就非得留在宫里?我给她些银子,叫她回去置田置宅,就不算报答了?”
姮沅没法反驳这话。
毕竟别人会羡慕进宫做妃嫔,可她是一点都不觉得这样好。
她只能心绪复杂地将这则消息告诉阿暖,这对阿暖来说,自然与天塌无异。
经过半个月暗无天日的生活和劳苦劳累的工作,阿暖几近崩溃,她看到姮沅,几乎跟看到放印子钱的仇人没什么区别,姮沅一说完,她就猛地扑了过去,抓她:“不是你告诉我,只要我听你的话,我就能得到陛下的喜爱,就能成为第一宠妃,啊?都是你害了我!”
太监忙去把她拦下来,两个太监架着阿暖,饶是阿暖伸长了手臂,都碰不到姮沅,她这般疯癫落魄,姮沅却依然光彩依旧,阿暖恨得要死,不顾一切大喊起来:“陛下呢?我要见陛下,告发皇后的不忠。”
忽然,压着她的太监松了挟制她的手,改为猛地冲着她后脖颈来了个肘击,阿暖疼得跪在地上,姮沅意识到不对劲,转过身看到谢长陵不知何时来了,正双手抱臂斜靠着门框,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那一眼,就像是他看穿了她所有的心。
姮沅在那一刻忽然意识到,其实从阿暖受伤开始,谢长陵就看穿了这是她设给他的一个局,他没有立刻揭穿,将计就计,就是为了耻笑她的自作聪明。
阿暖在旁哭求,姮沅已经懒得管了,她直接说:“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主意。”
阿暖哭声收了,用带着希冀的目光看着谢长陵,谢长陵轻笑了下:“你以为你能算计到我的心。”
姮沅:“是我自以为是了。”
谢长陵漫不经心:“你觉得你自以为是在哪里?”
姮沅:“阿暖不是真心喜欢你,以你的聪慧自然能看得出来,挡簪子那儿过于粗糙,你看得出破绽,而且你有一帮愿意为你出生入死的手下,又怎会将区区救命之恩放在身上,你只会觉得他们豁出性命救你是理所应当。于是你继续看破不说破,就是为了让我在看到希望时又再次亲手毁掉我的希望。”
谢长陵:“就这样想我?”
姮沅撇开头,阿暖还在辩解:“奴婢仰慕陛下已久,怎么会不喜欢陛下,这都是娘娘的诬蔑。”
谢长陵不耐烦:“把她拖下去。”
姮沅还要张口说话,他转过脸:“若你不介意我当着她的面亲你,我可以叫她留下来。”
姮沅不敢说话了,谢长陵眸中蓄的火让她觉得他很快就会吃了她。
可是等碍眼的人都走了,姮沅仍旧没能感到任何的放松,反而因为意识到现在的环境太清净了,正好方便谢长陵为所欲为,而感到特别地紧张。
谢长陵:“这么怕我,还敢算计我?你不是胆大,而是吃准了我不会拿你怎么办吧?姮沅,你承认吧,你就是在恃宠而骄。”
姮沅不假思索地反驳:“我没有。”
谢长陵:“你没有?在宫里最谣言四起的时候,你还敢和我在桂花树下大吵,你是最认为我无情无义的人,你哪来的勇气叫你这么冒犯我?你不过是咬准了我不会动你。”
姮沅:“我只是想让你厌恶我,没有多想。”
谢长陵:“无情无义的小人做事最没底线,你不考虑被这样的我厌恶的后果?”
姮沅:“我还没有失去对你的最大吸引力,你不舍得。”
谢长陵:“我有了新欢,还会对你这个旧爱手下留情,你对我这么有信心?”
姮沅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