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棋,昭天楼五行中行二,掌木象门。为人木讷,却极擅奇门机关、枢仪脉甲。对弈和做手工不过是顺手的爱好。早年爱访仙山修道,至今打光棍……
当然打光棍背后另有隐情,不好细说……
当年昭天楼受邺城延请,只派出贺兰棋从天水前往邺城效力。他以弈喻兵,排兵布阵,被邺城尊为第一大军师。正因他之故,邺城才又力邀贺兰澈的父亲贺兰池前来共襄其事。贺兰澈因此到了邺城生活,与季氏两兄弟自幼交好。
其实这些话,长乐早就在他的来信里看过,此刻只能故作不知,听他再讲一遍。
昭天楼根基在晋国,水、木两象门却常年扎根邺城,引得晋宫多有不满。
金火土三象门一直想召回那两兄弟。
近年来晋国与邺城关系愈发针锋相对,江湖上对这位“闲敲先生”的微词也多了起来,说他“老谋深算”“心机深沉”,连长乐都有耳闻。
但在贺兰澈的信里,这位二伯却儒雅又可亲,因没有亲生孩子,便将一身绝学毫无保留地传给了他。
闲谈间,两人走到了西院。
西院灯火通明,进进出出好几位陌生面孔,背着包袱,又躲雨,看起来忙得不可开交,都没有注意到他二人。
长乐在院外驻足,与贺兰澈告别:“就到这里吧。”
贺兰澈却有些扭捏,似乎还有话想说。他望着雨,灵机一动:“只有一把伞,我先送你回屋,我再回。”
长乐竟又答应了。
可他向来很少扯谎,才走两步,投降:“好吧,其实我有东西要带你看。”
*
他撑伞,一起越过落雨小院,伞很大,两人靠得并不近,但对贺兰澈而言,足够高兴好几天。
纵然心里有准备,屋内的景象还是让长乐一怔。
原本阴冷素净的屋子,从屋门到床榻间挂满了琉璃灯,与贺兰澈手中提着的那盏如出一辙。
光晕如暖橙,晶莹套罩子,散落在房间各处,整个屋子像披上一层光影交错的金纱。
她一向很少在屋内睡觉,无非为了躲避每晚与她缠斗的梦魇。
此时抬眸看向那些琉璃灯,在微雨夜风中轻轻摇曳,散发光亮。
固执地很,风吹不灭。
如何冷漠相对,始终炽热如初。
长乐微微垂眸:“为何弄这些?”
声音少了平日的冷硬,多了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轻柔。
贺兰澈目光锁着她:“我听辛夷师兄说,你夜里常被噩梦惊扰,难安睡。猜测,或许是怕这黑夜寂静,便寻来这些琉璃灯,万一它们能陪着你,让你以后睡个好觉。”
鹤州有处天工阁,算来也是昭天楼金象门的产业,这两日都没见到贺兰澈的人影,想来就是在准备这些。
琉璃灯是贺兰澈的大姑母“金华娘子”独出宝物,从波斯引入了琉璃吹制术。虽比不得稀世奇珍,可琉璃本就价贵,烛台中更添了昭天楼火象门的独门配方。
他从辛夷那里得到含糊许可后,就买光了这些琉璃灯,小心运回,擦拭干净。今日看长乐在太阳底下睡熟了,他轻手轻脚进入她房间,紧张兮兮挂灯。比划高度,反复调整,确保每一个角落都刚好照亮。
既然她习惯在亮如白昼的阳光下午休,那将夜晚变得明亮而炽热些,兴许有用。
这会儿,贺兰澈拿起一盏灯为长乐演示起灭。
“是我四叔用天山火沙里的赭土,按独门配比在昭天楼五行淬炼池中炼出来的,燃得更久,不用时常换烛芯。”
“所以我多买了些,你也不用怕日后点灯麻烦。若不嫌弃,让它们白日黑夜都亮着便是,至少在你义诊这段日子,不必担心它们会灭。”
他其实还想说,换灯芯时你来叫我就行。
没敢说,知晓她素来冷心冷性,也猜不准她接下来的反应。
长乐果然没有立刻回应。
因为——她准备把备用钥匙从辛夷师兄那里收回来。
……
可满室流萤般的光亮,又让她忍不住被吸引。
灯盏形态参差:莲花式的细腻精致,挂在高处;暗格里蜷着素胚,没有棱角,浑圆如月;还有绞作蝶形的,摇曳时蝶翼轻颤,似要扑进焰心,生死相随。
纠缠她多年的梦魇里,从来没有一盏像样的灯指引方向,她向来是自己往梦外挣扎乱闯。
今日忽有微光破重帷,在她心底点成一大片,燃成燎原之势。
她缓缓走近一盏,定定看着,抬手轻触,指尖划过灯壁——有触感,才兀自回过神,无论是冰冷的灯壳还是火热的烛芯,她都感受不到其中的冷暖。
她和常人是不同的。
“你……我把买灯的钱还给你。”长乐终是开了口,音带着颤。
贺兰澈却只是笑笑。
“我对你好,是因为你很好、你值得。不是要你还。”
笑里有些许落寞,眼神依旧坚定:“何况,我是昭天楼少主,买灯不要钱的,只是想让你能舒心些,你莫要觉得有负担。”
那晚,长乐拒绝又收下他的傀儡时,贺兰澈就想通:
她不喜欢他,是她的事,他不该强行让谁按自己的意志行事;同理,他喜欢她,是他的事,只要能为她做点什么,就很满足。
不必想太多道理,她愁什么,他便为她解决什么;尽力让她快乐,不给她添烦恼,这样就好。
“我……”长乐又要开口,却被贺兰澈打断。
“知道你不喜欢合群,想让这些灯给你个惊喜。”他望着她,目光真挚,“生活除了冰冷的一面,还有很多美好。希望你每次回这里,看到这些灯,心情能变好,不总是那么孤单。”
而且,每一盏都代表一分喜欢。
后半句他没敢说,可眼里的真挚深情,明亮又透彻——不害羞,不遮掩;不强求,不逼迫。
长乐郑重地看着他,心中却五味杂陈。
她从未想过,贺兰澈见色起意也能这么坚持!
可是,这些年习惯了独来独往,习惯了冷漠敷衍,早已成自然。满室灯火,让她的心好像乱了,乱在光里。
情爱于她而言,太过奢侈,也太过危险。
心动是一瞬间的,伤痛和失去是永久的。
怎能轻易回应?
她今后都未必能保自己周全。
何况,贺兰澈的癔病很有感染力,她害怕自己也染上。
心软,只会影响她以后报仇的速度。
……
不过,最终长乐选择心软了一次,没掐熄这些灯。
她只能掐熄自己的感动:“多谢你,那你出去吧。”
长乐主宰自己,转过身去,不敢再看他的眼睛。
甚至没有补充一句:“明天见。”
可是,贺兰澈出去时,却对她说:“明天见。”
【作者有话说】
死贺兰澈说不定心机深沉,灯只能亮三个月,再亮的话要跟他续费,以此来骗人家找他。[摊手]
琉璃灯名场面在90章callback,有香香的饭回应。
第18章
一夜又过。
贺兰澈为她点亮的成片琉璃灯,彻夜荧荧,璀璨之光漫洒,将秽暗尽皆驱散。
她夜半小睡片刻,终究未能逃出深渊,还是一样的。
梦魇。
梦中之境,没人跟她搞这些虚头巴脑的玩法,不是毒虫就是鸟头。
惊醒时分,独对琉璃烛火,依旧黯然神伤。
倒也不能说贺兰澈的傻灯完全无用,能让她更容易从那无尽的蛇虫追杀中挣脱出来。这已经很值得感激了。
长乐压下疲惫,重新梳理近况:
近日接诊的病人,无论晋朝的达官显贵还是平民隐士,来了不少,可形貌接近她仇家的却寥寥无几。
师父将义诊堂设在鹤州,正是看中此州有珀穹湖。一片广袤无垠的水域,是无数珍稀鸟类的越冬之地。
当初灭门无相陵的鸟人,爱鸟成痴,想必不止一次曾踏足过鹤州。而那癫狂的暴戾猛男,这十年间若惹了硬茬,总该受些重伤吧?还有那头戴斗笠的神秘人,想来也该落下残疾。
即便他们从未造访药王谷,趁此义诊,也该前来求医才对。
难道尚未得知义诊消息?也不像*。官府文告与市井传言沸沸扬扬,天下应已无人不晓药王义诊。
不急。
长乐宽慰自己:义诊才开不过数日,是她太过心切。沉下气来,再多等些时日,一定能活剐了他们。
她可以的!于是坚定朝前院走去。
*
晨光初照,昨夜雨水洗净庭院,院内到处都燃着草药香,混春雨清冽,沁人心脾。
长乐正奇怪为何要如此大片地焚艾,身后却传来一声洪亮的招呼:“乐乐,好久不见!”
长乐转身,瞧见辛夷师兄身旁站着位身材矮小、脑袋圆圆的老头,腰间别着一把深褐色的洞萧。
这是药王的小师弟。杨逸风,杨药师。
杨师叔的头发疏得可怜,仅剩两三绺银丝勉强挽成小髻,活像个圆萝卜成了精,浑身透着诙谐劲儿。
“噫吁嚱,你这孩子,还是这般寡言!哎,忆往昔,我在药王谷初见你便知——好久没见过这般好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