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一戴上发冠,水红色的日长石与青纹碎闪的青金石衬在乌发间。一出门,日长石映得面色红润,青金石流转着碎光,恍若将整个鹤州春日的光,都戴在了她身上。
整个人的精气神都不一样了。
“真好看。”贺兰澈彻底懂了这石之灵的密语,何谓“观自在”,大抵就是现在。
只是,长乐到底是“中掌”之人,想装的病弱些,这一番提了精气神,好看是好看——都让她想自己站起来走动了。
贺兰澈早间打听到售书的书坊,皆聚在鹤州上双郡城南贡院附近。三人自从济世堂出来后,转过三条街巷,再穿过一处沸反盈天的瓦市,跨过一条小石溪拱桥,走到了书坊林立的长街外。
长乐来这鹤州近月有余,从未这般悠闲游逛过上双郡的府城。见到那晚随季临渊、贺兰澈一同去旧庙时,闭门歇业的沿途商铺,也都开得热热闹闹的。
昭天楼这兄妹二人,一路走,一路买,一路吃。肉饼、羊饭、煎鱼饺、清明果,都尝了一遍。起初长乐碍于情面勉强下咽,待尝过两三样后,实在是不想嚼蜡了,才坚决拒绝。
谷雨刚过没几天,天气确实越来越暖和,正午的骄阳一挂,这两兄妹很快就逛得发热。
把贺兰澈热得抱怨:“大哥这些日子真是不该再穿鹤氅了,他就不热吗?”
长乐感觉不到气温有什么太大变化,只能不说话。
书坊里两排商铺都是卖书的,丫鬟仆从陪着小姐公子来买书,书生文客抱着画轴册子往来熙攘。停的马车多,贺兰澈又要盯着小表妹,又要推着长乐的轮椅,几番周转,才在里面找到“晋江书局”的牌匾。
不过他的目标不是在这儿。
世人皆知,晋江书局到底太过清水,想要在其中淘些邪门歪道的东西更是难上加难。可贺兰澈偏偏就要靠这些伤风败俗的文客帮他完成计划。
他特意以晋江书局为圆心,将长乐的轮椅停在此处,生生蹲了老半天,才发现有的人——目光游移如鼠般踏进第三、第七家商铺,抱着堆书鬼鬼祟祟的走出来,偏偏正眼都不瞧瞧晋江书局。
那就是他要找的地方了。
这处书坊挂了块墨字招牌,连牌匾涂漆都掉光了,进出都是些上年纪挽发髻的妇人,或篦冠的男人。
三人刚要进去,贺兰豆被书倌拦住了。
“及笄以下的小姑娘去儿童区。”
“非是小店不通情理,这是坊里规矩。”
说什么都不让她进,贺兰豆气鼓鼓地跺脚走了:“我在晋江书局里面等你们!”
这下书倌才放心了,殷切谄笑着招呼贺兰澈和长乐:“二位想买什么书?”
长乐想为之后做些准备,就问:“有没有悬疑、探案类的话本,涨知识的?”
贺兰澈醉翁之意本不在此,随口道:“市井风物图谱、人物描画之类的吧,可有新书?”
他也该做点正事,了解如今晋国境内市井画派到如何境界。
书倌带他们进去,通身打量他们个遍,男子未篦冠,女子未挽髻,没有成婚。不过这男子推着女子,来他家这辟火铺买书,想是一对待成就的野鸳鸯。
就差临门一脚了!
于是书倌脑筋一转,踮脚去够博古架顶层,拿出本积灰的《华京迷案录》递给少女:“这个,悬疑探案的,涨智商。”
又从里间掏出一本《黄楼梦》,弹了两弹递给公子:“这本刚出的画册,是本朝学士赵渔的手笔,绝精绝巧,近日十分畅销,似你们这般小年轻都爱看,人体描图、涨知识,全都有……还可与小姐共同翻阅。”
贺兰澈见书上裹了一层严严实实的锦黄封布,疑虑:“这画册为何如此厚?”
“不厚不厚,你看的时候就觉得薄了……哎公子,不买不能拆啊。”
小气。
他们从这家书坊买好了书,贺兰澈又掏出一锭银子,问书倌哪里能找得到民间写书人的老窝。
书倌很上道,压着嗓门问他:“你要写什么的?”
“能帮忙润笔一些不可说内容的。”贺兰澈又追加一句:“最好胆子大些,能够发得出去。”
毕竟涉及邺城、昭天楼、药王谷,胆子不大的民间文人恐怕也不敢接。
书倌邪笑着,往外指了一条路:“喏,那边有家雀神日怪刻报坊,你去找它家的坊主,烧包谷,肯定能帮你。”
这名字,听得长乐眉毛一动,贺兰澈却有些听不懂,烦请书倌给他写下来。
书倌找出一张纸,原封给他写清楚了姓名和地址,才送他二位出去。
【作者有话说】
注:本文架空,取材改编
书肆:卖书的地方。
刻报坊:民间私自印刷内容或编造消息称小报。
特点:小报是,非法出版物,内容真实性差,以猎奇新闻为主。
第63章
贺兰澈与长乐出门后,两本书都由长乐接来抱着。二人一对视,默契决定——先去找人,再去晋江书局叫贺兰豆。
可惜轮椅才推出去不过四五步,贺兰豆便出现在眼前。
“想甩掉我?”
没办法,不好糊弄,只能带上她。
按照书倌指示,他们寻到这处名为“雀神日怪”的报刻坊时,正巧听见里面有喧哗,似乎有一群人在聚众开会。
有礼貌的贺兰澈只好等了一等,顺带听了一听:
“啊我远道而来呢朋友们,大家好!很高兴在这点见到大家,我就是雀神日怪报社男主角。我和其他人是不一样呢,因为我长了一副大大呢耳朵,我一直赶脚——我是生活在人间呢一只兔子!”
“……”有人哄笑,此处未能听清。
“从此我呢人生,坠入低谷。可是老子熬了这么多年,终于熬出头!干这行十分呢卖命!因为我长了一副包谷牙,所以他们都喊我烧包谷——话又说回来,虽然我长了一副包谷牙!但我是个大名人……”
贺兰澈好多句都听不懂,长乐却在笑:“他们说的是滇州话。”
“那他们说了些什么?”
长乐摇摇头,接着笑:“没有什么,是些跑马吹水的玩笑。”
只听里面另一人的声音响起:“烧包谷,外头好像有人等着,快点出克看看!!!”
“哎,名人真呢忙,又有人来找啦!那今天大家就先散了哈,开始做事!”
长乐才同贺兰澈说:“你可以叩门了。”
贺兰澈照做,举起右臂使劲在门上敲了几下,却没有反应。
“请见坊主,有事相求——”
等他再次重重叩响的时候,终于有一个兔牙大耳朵的中年书生出来了。
“是哪个在外头,鬼喊辣叫?”
贺兰澈:“我、我们找*……确、确神日怪报坊?”
“是呢是呢,这里是雀神日怪报社。你咋个说?”
贺兰澈:“我要找——嗯、唔……烧、包、谷。”
“我就是烧包谷!整哪样,老表?”
贺兰澈一头雾水,此时长乐指了一指自己一身青衣。
“哦是药王谷呢神医噶!能为你服务,巴之不得。”
这才随他进去,烧包谷手上端了一碗米线,仍在吩咐部下:“晚上吃红苕稀饭,你克跟厨房讲。”
……
大抵是因滇州人更熟悉药王谷的缘故,烧包谷此时对这三人十分客气。他细细听完来意,碗中的米线已被嗦了干净,才放下碗筷道:
“少侠,不是我不肯帮你呢,最近有个大消息——惊天动地大消息,马上要发,所有雕版印床都占满了,没得空!”
烧包谷一指院落中,正在忙着刻印、刷墨、递纸的伙计们,忙得不可开交。
长乐在烧包谷又要开口大放厥词之前,抢先道:“他们听不懂,你说官话。”
“我事先跟各位少侠神医,说清楚噶,免得你们赶脚我烧包谷怕了谁。”他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这个消息的主角,不是我儿豁,比你们还高贵……”
贺兰澈依旧听得似懂非懂,只能由长乐耐着性子翻译,看来她果真是滇州人。
长乐:“他的意思是,银子给得不够。”
烧包谷还在负隅抵抗:“真呢不是!各位,么不着这个大消息一发出,我烧包谷都只能收拾包包回云南……嗯?么么三!!!”
贺兰澈掏出一锭硕大无比的金子,大到烧包谷眼中冒泡泡的地步。
看来他是下血本了。
烧包谷思虑过后,开始扭捏:“你晓得,工坊调人来造新刻板的漆钱也很高。”
贺兰澈又拿出一锭。
“哎呀,真的让人有点为难……”
贺兰澈最后拿出一锭:“实在不行,我们就去别家吧。”
贺兰豆配合着,准备来推长乐出去。
“少侠!我尽力在十日之内给你发出去。”
“看来烧坊主也是会好好说官话的。可惜十日,我们等不了——”
此时主动权回到贺兰澈身上,他假意做了个抬脚的姿势,就听见烧包谷字正腔圆咬牙留人道:“少侠留步!”
“少侠!今天、明天、后天,真的不行……最快最快,只能大后天了!”烧包谷泫然欲泣,眼睛被金子黏住:“只是钱要先付讫。”
“成交!”贺兰澈先爽快拿一锭给他。
后面内容,又涉及到未及笄少女不可听的程度,贺兰澈便将妹妹撵到一间茶房静坐等他们。
烧包谷拿出一支笔一张纸,便听便记:“少侠你说!你想整喃?没有我烧包谷写不出来呢东西。”
贺兰澈简单介绍完了自己与大哥的情况后,再提了几句辟谣的设想,就听得烧包谷啧啧几声叹——
“啊嘛,你大哥一听就是男主配置啊,你只能是男二。”
?
贺兰澈瞧了一眼长乐,再望向烧包谷时的脸色已经带了几分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