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外风雨停歇后,天地清明,只留了一个问题,这书他要不要带走。
带走就是不守男德,不带走——总不能留给她看吧!
【作者有话说】
zjk老师,这章参考自《红楼梦》第六回,很正直。
这是男女主感情线的大进展,不要不给过啊。
第66章
第四天。
长乐很想问问镜无妄,这位能勘算天机的镜大人,有没有算到过——有人精神紧绷、严阵以待地等了反派三天,反派却因下大雨而不来了。
从昨晚雨停,贺兰澈离开后,长乐便等着师父发信号,直等到深更半夜。
她瞪了一整晚眼睛,未曾合眼。
清晨。
她瞪着义诊堂厨房养的鸡打鸣。
她瞪着贺兰澈送别贺兰豆、金婆婆。
她瞪着辛夷师兄带堂众同门晨练梢子棍。
这才确信,镜大人的话竟会失灵。
捱到午后,长乐坐不住了。她不想再装病,正决心做回伤愈的正常人,刚要起身找师父,药王终于匆匆赶来——
“爆炸了……”
“长乐……爆炸了!”
药王捏着一卷报刊,跌跌撞撞,鬓发蓬乱是真如爆炸了,几缕碎发散落在肩头。他奔跑的模样,比听闻长乐中掌那晚还要焦急。
长乐忙扶住他,生怕他再摔一跤,摔断唯一完好的手臂。
“师父!千里观……”
“顾不上,顾不上了……”
他气息凌乱,一副气疯了的模样,长乐生平难见。
“街头巷尾都在议论,没人不说这事儿!”
晋国有一习俗:报刊每日酉时准时补新,有读报习惯的百姓晨起赶早市时会买一份,当作日间活计的谈资。
药王用唯一康健的手将报刊甩给长乐,报刊骑缝处印着“雀神日怪报社”的字号。
昨日贺兰澈才催着烧包谷连夜赶制报刊,长乐以为是自己那点破流言,不想师父竟急成这般。
她扫过开头小字,这江湖野报的用语与官府邸报截然不同。
【惊曝!据闻匿名人士,实名揭发……】
“匿名人实名揭发?师父你看这像话吗?写得什么?”
“哎呀,是揭发人匿名、被揭发人实名!你就别纠结这些排版错漏了!”
于是长乐细读下去——
小报第一面:
【太师丑行:道貌岸然秽乱杏坛】
江湖风谲,庙堂波诡!
明心书院前任山长、淑仪长公主驸马乌颂子,年逾七旬,身膺太师之贵衔。素来才望高雅、齿德俱尊,座下桃李盈门,遍及朝野。
然曝其借权谋私、道貌岸然、行若禽兽。其任职期间,以课业之名诱骗□□男女门生数百人,违悖人伦,秽行昭彰!
此等腌臢事本藏阴沟,近日五镜司突接密报,贵胄皮囊下显露豺狼面目,连环旧案牵出,天下哗然。
嗯,读至此,长乐虽觉震撼,却还是没懂。
“师父,我知道乌太师,他是乌席雪大人的祖父、淑仪长公主的驸马,圣上都得称他姑父。这事儿与您有何相干,您怎么气成这样?”
她想给师父倒水顺气,药王却摆摆手,捂着心口示意她翻页——
小报第二面:
【驸马秘闻:晚节不保私藏孽缘】
乌颂子弱冠之年,面如冠玉,眸若点漆,惊才绝艳,名动京华。淑仪长公主青睐有加,亲择为婿,二人花前对诗、月下抚琴之景,曾传为“公主下嫁寒门,名士得配仙姝”之美谈。
熟料,其早年与濯水仙舫舫主有露水之缘,竟诞下私生女,瞒天过海,寄养民间。未料此女及笄嫁入滇西无相陵白氏,十年前陵主自焚,其妻女同殒。
今乌太师东窗事发,此案与无相陵旧闻并查,坊间盛传“淑仪长公主察觉隐秘,暗中除患”之说。
小报第三面:
【私生女谜案再掀波澜:无相陵灭门案或牵出皇室秘辛】
【五镜司铁面查贪:亲族避嫌停职位,圣谕如刀裁公允】
本报将持续追踪,江湖诸君且拭目以待,认准“雀神日怪”报。
后两版尚未印出,长乐反复翻看,忽然一阵眩晕,几乎站不稳。
炸了!这下轮到她是真炸了!
她从未想过当朝太师竟与亡母有关,乌太师是她的私生外公?
药王叹道:“为师只知你母亲是濯水仙舫魅者,幼时体弱,仙舫曾送她到你祖师爷处调养。却不知还有这层渊源……为师虽未见过乌颂子,却看得出来,你与乌席雪确实有几分……”
“师父,绝不可能!父亲母亲从未和我提过!”
真的不可能吗?
见过她真容的人,都说她与乌席雪容貌有几分相似,如今全说得通了。
镜大人那句“此生不做姐妹,实在可惜”,如今全说得通了。
镜大人召乌席雪回京并提“马上有大案”,如今全说得通了!
她忽然明白,甚至懂了烧包谷这几日在赶印什么。
却从未想过,一切都与自己相关。
药王的叹息将她拉回现实:“乐儿……街角巷口、说书摊,都在议论这乌太师、濯水仙舫,还有你母亲……”
乌太师违犯男德律规,绿了当朝长公主——长公主如今都快七十岁了!
更遑论,“□□”“数百人”“男女门生”……
确是石破天惊的重磅大瓜,此等猛料足以点燃晋国街巷,何况这报是鹤州府分社所发,京师定是更早沸沸扬扬。
私生女、无相陵、灭门案……
淑仪长公主早知道私生女的事情吗?她是什么反应?
后面的事情,长乐不敢细想。
乌席雪恐怕已经涉案停职,若由五镜司接手彻查,一定查得出是真的。
乌太师之案查实会如何?无相陵灭门案被翻出来会如何?镜无妄会不会卖了她的身份,会不会将血晶煞公之于众……
长乐脑子里一团乱麻。
不是因为血晶煞,才引祸无相陵吗?千里观观主为何这几日未现身?这些事难道与淑仪长公主有关联?
她只能等——等日报后两版印出。
长乐突然懂了师父为什么捂着心口。
一夜未睡的眩晕感涌上来,她撑着桌子浑身发抖,却觉不到痛,唯有混沌塞满后脑。
许久,才缓过神来。
“师父,若此事真与……”长乐眼角滑出一滴泪,很快就被她挥灭。
“我要去京师,我要杀了他们。”
*
贺兰澈送小表妹与金婆婆去珀穹湖,坐上回昭天楼方向的航船后,已近正午。
他特意在街巷报亭买了份“雀神日怪报坊”的新报,却发现自己连夜催促的书稿,虽只印了几百份,却已滞销。
“哎呀公子啊,邺城和药王谷那点小破事儿早无人在意啦……哪比得上这个惊天大案!喏——瞧瞧这个!包管炸裂!”
贺兰澈边走边读,起初津津有味,直到“无相陵”三字映入眼帘,心头蓦地一沉。
长乐虽未明言过,但他总觉得无相陵、滇州,应该与她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他向来尊重她的脾性,她不说,他便不问;若她说,上刀山下火海也只消一句话。
他匆匆赶回时,见长乐独自坐在轮椅上,在房门口等他。
她高束发冠,戴的正是他送的那顶“观自在”,整个人显得精神饱满,神色却淡淡的。
“有件事……”贺兰澈咬着下嘴唇,正不知如何开口,目光与她相接时,昨日的不堪往事突然翻涌上来。他脑中回路陡转,脱口道:“咦,你换了身颜色?”
此刻的她妆容齐整,换了身新衣衫——内搭窄袖垂领小青衫,外罩娇杏色直领褙子,下着两色交窬裙。
“是啊,春日里想换个气色。贺兰澈,你推我出门逛逛吧。”
她的声音带着几分魔性,褪去往日的青衣襦裙,连气场都变了,让他有点五迷不着三调的。
贺兰澈猛地想起正事:“外间有个大传闻,除了提到乌大人的祖父,还提到滇州……”
“我知道呢,堂中刚议论过,倒像件趣事。这日报偏会卖关子,我知晓那家人,正想出门听听后续如何呢。”
长乐对他笑了,笑得很收敛,如晴山花海中的一朵虞美人,被风拂过,轻轻摇曳。
“你傻站着做什么?来推我呀。”
长乐看起来一点都不沉重,想来是自己多虑,想错了。毕竟在旧庙那两晚,依她那幅魔怔的样子,此时听了这消息还不得发疯。
“想去哪儿?”贺兰澈松了口气,搭上轮椅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