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大事小事, 她都有隐瞒傅魁的权力,此人没有任何资格来质问她。
傅魁差点被噎死!
永康径直朝次间走去。
那背影比她的脸还要冷漠,傅魁动了动嘴,在永康即将挑帘进去前解释道:“当时事发突然,因为听到你痛斥雍王父子谋反,我才没有任何犹豫。”
他对皇上忠心吗?
太平无事时傅魁肯定是忠心的,毕竟东胡大捷全靠皇上出谋划策,傅魁必须服气,但如果雍王父子真有谋反的胜算,在这种情况下父子俩来拉拢他,傅魁真说不准自己会怎么选。但他是永康的驸马,在那千钧一发之际,永康希望他做什么,傅魁就去做了。
所以,傅魁希望永康能明白他的心。
永康挑帘的动作果然滞了一下,随即背对傅魁露出一抹冷笑。
她不会忘记,傅魁是因为傅家倒了他也挨了父皇的警告后才开始给她当孙子的。
今日是妹妹与张肃提前提防没有中了秦梁的暗箭,张玠也没有被邓坤邓泰偷袭成功,倘若张肃、张玠如秦梁计划的那般一击毙命,倘若雍王如愿杀了妹妹,当秦梁抓住她这个叛徒要杀死她时,傅魁还会毫不犹豫地站在她这边吗?
永康不信。
因为妹妹镇压了这场造反,因为她是立了功的大公主,所以才会有傅魁的甜言蜜语。
转过身,永康看向几步外的傅魁,再在傅魁眸光变亮深情款款地凝望她时,永康一盆冷水泼了过去:“你的意思是,我不开口,你便不会拥护皇上了?你要真有这种念头,今晚我便写封休书给你,免得将来你有反心连累我。”
傅魁:“……”
脑海里浮现皇上稳稳刺向雍王的那一剑,傅魁膝盖一软,跪了下去:“臣不敢!”
安王府。
九岁的铮哥儿是随母妃吕温容坐马车回来的,刚上车离开皇陵时,吕温容满脑都是雍王之死,铮哥儿又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看起来很是懂事,吕温容就继续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了,直到马车走到一半,铮哥儿突然大吐了一场,吐得小脸惨白眼泪横流。
吕温容这才想起儿子才九岁,亲眼目睹那血腥的一幕,如何受得了?
她将儿子抱在怀里,柔声安抚了半路。
铮哥儿没有告诉母亲,他怕的不是血腥,不是雍王的死,而是害怕哪天皇姑姑也会一剑刺入他的心口。
铮哥儿虽然搬出皇宫一年多了,但他从未忘记自己曾经距离储君之位只有一步之遥,从未忘记父王是因为被小姑姑压得喘不上气才无奈主动请辞的。别看铮哥儿只是个孩子,可他的野心很大很大,一个人躺在床上时,铮哥儿曾多次幻想过长大后谋反篡位的那一天。
然而就在近日,他那位龙精虎猛立过无数战功的叔祖父雍王真的造反了,造反的结果,叔祖父自己丧命不说,连他暗中安排的五千叛军都死了个精光,连皇陵都没赶到半路就被皇姑姑的兵马全部诛杀!
铮哥儿能不怕吗?
他怕得要死,怕得下车时都走不了路,是父王将他抱回房的。
吕温容猜不到儿子的野心,秦弘看出来了,他像个慈父一样默默替儿子擦拭了一遍身子,再把儿子放到床上盖好被子。
铮哥儿心虚,既盼着父王能温声哄哄他,又担心父王可能会看穿他的心思教训他。
秦弘没有教训儿子,他只是坐在床边看了铮哥儿一会儿,看着看着眼泪就下来了。
铮哥儿:“……”
秦弘摸着儿子的脸,苦笑道:“父王今日才明白,先帝离开前再三警告你叔祖父与邓坤兄弟的苦心。”
铮哥儿微微地颤抖起来。
秦弘似是没有察觉,继续道:“先帝都未能拦住他们往死路走,你要是还怨恨皇姑姑,父王也无可奈何,父王只希望你多些耐心,等父王跟你母妃都走了你再动手,免得我们俩白发人送黑发人。”
论情分,王叔曾经无数次将妹妹举在头顶,妹妹也曾无数次笑盈盈地逗弄铮哥儿这个小侄儿。
可那又如何,妹妹能果断地杀了王叔,将来也能杀了自寻死路的侄儿。
秦弘自知没用,姐姐弟弟他都管不了,儿子长时间目睹着他的懦弱,更不会听他的。
秦弘只能这般交待儿子了。
铮哥儿连父王的巴掌都不怕,却被父王流着泪的轻声话语吓哭了,一头扑到父王怀里,发誓自己以后会对皇姑姑忠心耿耿,再不敢存任何不敬之心。
秦弘闭上眼睛,在儿子脑顶道:“父王只庆幸你还小,那边还没算计到你头上。”
如果王叔与秦梁再有几年的耐心,直接绕过他与大姐来拉拢铮哥儿,铮哥儿肯定会上当的。
“你啊,好自为之吧。”
敬王府。
秦炳的左臂挨了雍王一刀,都快见骨头了,孟瑶喊了府里的郎中过来重新为他包扎上药。
忙完了,夫妻俩并肩躺在床上,都睡不着。
孟瑶改成躺在外侧,枕着秦炳完好的右臂,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他的胸膛,后怕道:“幸好大姐没听秦梁的,不然傅魁真从背后偷袭你,你未必躲得开。”
单打独斗傅魁是秦炳的手下败将,但傅魁突然从背后一匕首刺进秦炳的后心,秦炳还能活?
换个时候,秦炳一定会讽刺傅魁几句,诸如傅魁偷袭他也不会成功之类,但今晚他没有心情,既恨王叔不做人,又为王叔的死而痛心。论起来,他是姐弟五个里与王叔相处时间最长的,小时候父皇去外面打仗,是王叔指点他武艺,长大了,大哥三弟都不爱喝酒,秦炳常去跟王叔、秦梁喝。
他沉默太久,孟瑶抬头看看,居然在秦炳脸上看到了一串泪!
孟瑶难以置信地坐了起来:“你,你还心疼雍王不成?”
秦炳哽着嗓子道:“那毕竟是我二叔!”
孟瑶轻轻一巴掌扇在他脸上:“他是你二叔,还是一个要杀你的二叔!不提他还想要皇上的命,只说咱们家,你好好想想,你真死了,我跟盈儿、镇哥儿会是什么下场!”
常常喝酒就是叔侄情深了?分明是雍王一边拉着二侄子喝酒,一边在算计着二侄子一家的命!
秦炳的心痛就被媳妇这一巴掌扇没了。
孟瑶又踹了他一脚,跑去找女儿睡了,丈夫还心疼仇人呢,不需要她安慰,倒是女儿亲眼目睹雍王之死可能受了惊吓,需要娘亲的陪伴。
咸王府。
素来好吃好睡的秦仁夫妻今晚也睡不着了,秦仁直接靠在床头坐着,一脸的沉重。
严真真很少看到这样的丈夫,就连先帝驾崩,秦仁也只是伤心落泪,没这么严肃过。
严真真挨着他靠着,拉着他的手问:“想什么呢?”
秦仁看眼妻子,垂眸道:“想我这二十多年有多混账。”
连大姐都为妹妹分了忧立了功,他却只能被大哥推到母后等妇孺文臣身边,只能远远地看着王叔恶鬼一样杀向妹妹,如果他小时候没有偷懒耍滑,如果他也学得一身好武艺,他便也能像二哥一样护在妹妹身前。
王叔伪造的遗诏里说了,要诛杀妹妹与母后,他只是顺带的。
父皇册立妹妹为皇太女,他没帮上半点忙,妹妹镇压造反护住了一家人的命,他做哥哥的也没出上半点力。
这一年朝中安稳,妹妹的皇帝也做得颇为顺当,秦仁每日在礼部担着闲差,颇为自得,却未察觉有人在谋算妹妹的皇位与性命。
今日王叔一党是败了,明日会不会冒出别的人?难道他要一直做个好吃懒做的废物王爷吗?
秦仁的脸皮还没那么厚!
“你说,我去哪里当差更能为妹妹分忧?”秦仁自己在思索,顺口问了妻子一句。
他武艺一般般,书读得还行,不敢说一定能中进士,考个举人没问题,先跟妹妹讨个实差历练历练,将来总有立功的时候。
严真真不知道丈夫这份志气能持续多久,但他有这个心,严真真还是很欣慰的。
“挑个时候问问皇上吧,皇上肯定清楚你的长处。”
第168章 全文完
帝驾还没从皇陵回来, 随着薛业带兵包抄了雍王府、定国公府等府邸,整个京城的民声再次沸腾起来, 到了次日,京城的大街小巷都是“雍王弑君不成当场伏诛”、“定国公兄弟造反被擒”、“皇上发兵血洗北营五千叛军”等字眼。
无论百姓如何议论,庆阳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了新的国事上,自有御史台、大理寺负责彻查雍王谋反一案。
尽管永康已经在皇上与文武百官的面前陈述了秦梁试图拉拢她的整个过程,她与驸马傅魁以及曾去雍王府探望邓氏的秦弘三对儿王爷夫妻都得再去御史台走一趟,秦弘等人到场讲清楚经过就行了,永康多带了一样证物。
当日黄昏,聂鏊便把四姐弟夫妻的证词以及永康的证物呈递到了圣前。
庆阳简单看过几份证词,最后拿起秦梁收买永康用的五十万两银票,想到大姐当年因为受贿几万两银子被父皇两番痛斥都写进了本朝史书, 庆阳由衷地笑了,朝聂鏊这位老臣道:“朕的长姐虽然贪财,在大是大非上却没有辜负父皇的临终教导, 父皇在天有灵, 定会十分欣慰。”
大姐犯错, 父皇同样会面上无光,反之,大姐立了功,也能弥补父皇因为大姐而受损的那部分英名。
当然, 父皇可能无从知晓人间事, 知晓了也不在意,但庆阳很欣慰大姐坚定不移地站在了她这边。
庆阳不怕来自亲友的背叛,可她的心也是肉做的,她一直都很珍惜这份手足之情。
聂鏊眼中的皇上露出了一个在幼时的小公主脸上常见的灿烂笑容,换成刚进京赶考的新科进士们, 看到这样的天庆帝可能会被帝王的美貌蛊惑,亦或因此把天庆帝当成一个普通的美人看轻,可聂鏊心中清楚,皇上是念着与他十几年的同朝情分,才愿意跟他聊几句闲话。
聂鏊或许反对过先帝册立皇太女,但小公主的才干有目共睹,聂鏊从未因为小公主的女儿身而轻视对方,当小公主变成天庆帝,当天庆帝亲手刺下那了结雍王性命的一剑,聂鏊先是震惊,随即便是释然,还是先帝最了解皇上啊,他与严锡正都瞎操了一场心,如此帝王,何愁朝堂不稳?
“臣以为,大公主对皇上忠心不二,除了大公主恪守先帝的教诲,也是因为大公主早已被皇上的文韬武略所折服,深知皇上才是天命所归的大齐第二代明君,所以才不会被秦梁的挑拨之词蒙蔽。”
以刚正扬名朝野的聂鏊绝非阿谀奉承之人,他说的全是大实话,一个曾做出贪财受贿之举的大公主岂会是愚忠之人?聪明人或自以为聪明者的每个选择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如果皇上是靠先帝单纯的偏爱才继位的,如果前太子安王足以胜任皇位,大公主真能抵抗秦梁的游说吗?
庆阳明白聂鏊的意思,也明白人至察则无徒,大姐能抵抗住五十万两银票以及扶植亲弟弟篡位的巨大利益而投靠她,已经足以取悦于她。
二月初八,御史台、大理寺与负责彻查北营叛党的张玠三位京营统领正式结案,雍王、秦梁平时虽然拉拢了一帮官员来往密切,但谋反一事秦梁只告知了少数几位心腹,包括邓坤邓泰兄弟以及北营的几位武官,连雍王妃邓氏都被蒙在鼓里,秦梁只用一句“这样对咱们全家都好”就让邓氏甘愿把自己折腾出风寒重症了。
对于北营那些没有参与这场谋反却与雍王父子交情匪浅的武官们,庆阳没有直接罢免他们,而是命兵部通过文武考核重新从北营的四万五千多人中按照才干选官,只要那些雍王提拔的旧官有本事,庆阳还是会继续用他们,没本事的自该让贤,当然,北营的正副统领是庆阳钦定的,正统领为原来的御前军统领薛业,副统领是冀州总兵郭彦卿的长子郭骋。
承袭了济宁侯爵位的李裕长子李行远,被庆阳从孝中拉了出来升任御前军统领。
李行远今年三十六岁,二十多岁时被先帝派去边军历练,身形一直都保持得不错,虽然比张肃、秦炳等武将要胖一些,却也没像他年纪越大越懈怠的父亲或游手好闲的三弟李孚远长成一个会被顽童指指点点笑话的大胖子,又才经历过父亲的去世,瘦了一圈的李行远便更拿得出手了。
本以为父亲走得那么荒唐,新帝大概不会再重用他,骤然得知自己直接高升御前军统领了,李行远在侯府接旨时便当着一家老小的面哽咽出声,换上官服进宫谢恩时更是把额头都磕出血印了,涕泪横流地表着忠心。
庆阳看着李行远与李裕有六成相似的面容,问:“四大京营里在朕面前证明过其忠心的武官大有人在,知道朕为何选你吗?”
李行远不知,早在小公主及笄之前,李行远就远在冀州边军历练了,少时的他无缘给小公主当玩伴,及冠后也少有机会在小公主、皇太女面前表现,长达八年的时间里,李行远只在小公主带兵征讨东胡时在小公主帐前效力了两三个月,且他只管听候差遣,很少能跟小公主搭上言。
庆阳笑道:“朕第一次记住你的名字,还是朕五岁那年,敬王邀了几个勋贵子弟到宫里玩,其中有个叫李孚远的小胖子,跟敬王抱怨他有个比他爹还要严格的大哥,连他早上起迟了都要管,还不许他随意打骂下人。”
李行远:“……”
五岁,皇上居然还记得五岁时的事!
那除了这些相当于夸了他的小事,三弟有没有在贵人们面前说过他真正的坏话?
看着李行远泛红的耳垂,庆阳继续道:“记住你的名字后,后来几年父皇考校你们的武艺,朕都有注意你,知道你曾两次与邓坤打过平手,偶尔落败也是无意与他争锋,待你外放,每次你在边军立功,朕也都记在心里。”
父皇一直都很注重对武将新秀的栽培,庆阳同样关注此事,在勋贵子弟中,李行远的武艺或许不是最出众的,但他是少数几个能独自带兵出征的主将人选之一,像邓坤邓泰兄弟,再能打,庆阳都不会让他们单独统率一场战役。
李行远一边感念先帝的栽培与新帝的赏识,一边自谦了几句。
庆阳:“北伐东胡时,为了诱耶律崇中计,朕与雍王曾经故作争执不和之态,当雍王对朕大放厥词,十几位指挥使中,你是最先拔剑呵斥雍王的,当时朕只是公主,你便敢为了朕与雍王作对,如今朕贵为天子,朕相信你对朕的忠心会更胜从前。”
李行远抬头,红着眼眶地仰视帝王道:“承蒙皇上不弃,臣将誓死效忠皇上,此生绝无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