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盈俯身摸了摸小碗的头,小碗抬眸看着辞盈,犹豫了很久才说:“我知道主子要离开谢府离开长安了,我不劝主子,但如果主子要走的话能不能将我带走。”
说着,小碗哭着跪了下来。
辞盈半跪下来扶住小碗,有些宠溺道:“怎么动不动就开始跪了,我今日唤你来就是想问问你的意思。”
停顿一下,辞盈将人扶了起来,烛火在地上映出少女淡淡的影子,她声音温柔:“小碗,你需得想清楚。你同茹贞不同,茹贞自小同我生活在一起,她虽爱些珠宝首饰,但比起这些她可能更依赖我一些,所以如今我不用问她也会同我离开。”
“但小碗你不同,比起茹贞,你更独立一些。你一直需求的安稳的生活,比起和我走,留在府中更易实现。外面世道乱,我也不知去了江南会如何。”
小碗已经眼泛泪花,辞盈声音轻了一些:“如果离开长安,很多东西都会有变数,我不再是谢府的主子,手上除了些银钱没有多的什么,不一定能像从前一般护住你们,何况我从前也没能护住。如今你沉稳不少,人也机灵,如若留在谢府,我再为你寻一个好主子,不失为一条好去路。”
小碗哭着摇头,终于是将在心里压了三年的话说出口:“我不,我不要......主子可能不记得我了,但我记得主子。”小碗牵住辞盈的手,用额头抵住,哭着说。
“那一年我同主子一起在人伢子手中,大火时主子将我从火中救了出来,放了我回家,我没来得及问主子的名字。后来我在谢府看见主子时,一眼就认了出来,早我一些进来的婢女嫉妒地说主子名叫辞盈,是这府中最好运的婢女,被管事嬷嬷带着走过长廊时就被二小姐一眼挑中了。”
“我特别为主子高兴,我不聪明也不机灵,娘常说我是家中最笨的,所以在谢府很多年都只是负责杂扫的婢女,后来机缘巧合之下我被选入主子的院子,我特别特别高兴,我想和主子一起离开。”
小碗眼泪落在辞盈手上,她眸红红的带着乞求望着辞盈:“主子,没关系,我不怕,加上小时候那一次,主子已经救了小碗两条命了。”
辞盈一怔,迟疑道:“你既然回了家......”
为何还是被人伢子卖入了谢府。
小碗抹了抹眼泪:“他们后来又将我卖了,人伢子出价还比上次高一两银子,我走的时候娘亲和爹爹说上次卖亏了,不过也好,他们若不再卖我一次,我如何能遇见主子,那边前两年听说闹了饥荒,家中也不知道还剩几个人。”
辞盈心疼地将小碗搂入怀中,温声道:“别唤我主子了,以后同茹贞一样唤我姐姐就好。”
小碗泣不成声,觉得自己也是天底下最好运的人,她低声唤了辞盈一声“姐姐”,被辞盈摸了摸头。辞盈将手上一个镯子褪下来,为小碗戴上:“送去别院的婢女我都给了傍身的银钱,你同我一起去长安,便将这镯子赠你,小碗,以后我和茹贞就是你新的家人。”
“还有泠月和泠霜姐姐。”小碗哭着说。
辞盈笑着点头:“嗯,还有泠月和泠霜,昨天泠月同我说你可能留在谢家还哭鼻子了,她总是记挂你多一些。”
小碗抹了泪:“我去同她说清楚,让她别哭了。”
泠霜寻过来时,辞盈正在整理小姐从前的首饰,她私心里想全带走,却又不得不留下几件宫中来的玩意。一两件首饰原不打紧,但如若有人特意计较,还是不免生是非,她去江南定是要隐藏身份的,不想惹出些说不清的麻烦。
她挑拣之时,泠霜就来了,话语间只有一个意思,如若她们要离开长安的话,最好隐藏行踪。辞盈询问缘由,泠霜将夫人当年交代之事细细讲了讲,说清楚了谢怀瑾同卫大将军的关系。
辞盈低声道:“你的意思是我们最好暗中去寻卫大将军?”
泠霜点头:“泠霜虽明白小姐的心思,但女子出门在外多有不便,夫人临终前嘱咐我们来日主子若遇见困难,可去寻卫大将军。防患于未然,泠霜觉得主子到江南之后先遣人同卫大将军知会一声。”
辞盈低声应下:“也好,我会在信中同谢怀瑾说清楚。”
她这些日也想清楚了,卫大将军可能本来就是谢怀瑾同夫人交易的一环,否则当初夫人如何能逼迫谢怀瑾娶她,仅仅凭借孝道就能威胁谢家未来的家主吗,当初是她太天真了。
辞盈垂眸,提笔另写一封短信。
离开长安的那一天,风和日丽,烛一和烛二下了药的酒是小碗去送的,辞盈在房间内听着,小碗说今日是她的生辰,请全院的人喝庆贺的生辰酒,烛一喝了,烛二一开始不肯喝,后来小碗又说了一句什么,烛二也喝了。
然后一行人就离开了,她们没有带太多的东西,江南那边一早就买好了宅子,泠霜早一步过去安置了。
泠霜临走前,辞盈按照泠霜所言,派人传信给了卫大将军。卫大将军派了一队人前来接应,一路上都由他们护卫她们的安全。
路上,辞盈想了想,提笔又给卫然写了一封信。
信中她大抵表达了感谢,然后提出愿意捐赠一部分粮草给西北军以示感谢,日后若是有银钱方面的困扰,她能支援的情况下请卫大将军一定要开口。
......
卫然冷着脸看着一旁淡淡饮茶的谢怀瑾,他常年征战沙场,浑身上下都充斥着一股肃杀的气息,脸上的疤痕更显凶气,开口亦让人不寒而栗:“我未曾记得我今日向贵府下了请帖。”
青年放下茶盏,一旁赫然放着辞盈几日前寄出的那一封信。谢怀瑾抬眸,眉宇间是一而贯之的温和,一双凤眼含着说不清的光。
“是辞盈麻烦了将军,我上门来替她赔礼。”
卫然一张脸更冷,自他回到长安之后,书房内外都有重兵把守,按理说插翅难飞,谢怀瑾却入他书房如入无人之境,这让他不由得重新审视其面前的青年,半晌之后卫然冷声问道:“黄山是谢家的人?”
黄山同他打仗数十载,一路到了副将军的位置,卫然不愿意相信,却想不出来除了黄山还有谁能让谢怀瑾此时坐在他重兵把守的书房重地。
谢怀瑾摇头,无意同卫然讨论这般无用的事情。
他拿起信纸,眼眸在“辞盈”两个字上停了停,温声道:“我先走了,卫将军。”
墨愉恍若影子一般从身后出现,突然出手挡住卫然翻身砍向谢怀瑾的剑,黑色的身影如鬼魅,同卫然在书房里缠斗起来。
半晌之后,墨愉震开卫然,用剑指向卫然的喉咙。
谢怀瑾甚至没有回身看,在书房内打斗声停下的那一刻,背着身温声道:“卫将军谦让了。”
墨愉收起兵刃,回到谢怀瑾身边。
“伤了吗?”马车上,青年温和问道。
墨愉俯身:“等烛三回来之后,我会去暗堂领罚。”
“嗯。”青年闭上眼,回想着信中的内容,又想起什么好玩的事情,轻声笑了一下。
墨愉冷不丁地想,又有人要倒霉了。他擦拭着手中的剑,黑色的锦衣上有几处变得湿红,浓密粘稠,足见伤口之重,但他仿佛一点感觉都没有,神色一直没有变化。
......
长安到江南五天的脚程,走水路能快上一天,辞盈一行人怕水土不服,选择马车走官道慢行至江南。
原本五天的路程被走成了十天,距离江南还有一天路程的时候,野外下起了雨。
辞盈看着天色,雨一时半会停不下来,于是吩咐先寻个驿站歇脚。匆匆赶到时,众人身上都不好受,纷纷寻驿站要了热水,洗浴完已是深夜。
辞盈看着天色,原想着雨势要大明日是否要歇脚一天,还未想出结果就听见天空闪了几道闷雷,辞盈莫名有些心烦,心中总有些隐隐的不安,但想不出来源。
这一路上都很顺畅,山寇们见了军队对她们这一行人根本没有胃口,长安那边的事情她已经交代吩咐完,江南那边的宅子也提前安顿好了,辞盈想不出来为什么她心中还是惴惴不安。
此时已是深夜,雷雨下着,寂静得可怕。
辞盈见茹贞久久没有回来,准备出房门去寻,只会在泠月和小碗房中,她想着心中的不安,决心明日天亮下雨也要启程,此时该唤茹贞回来睡觉了。
到走廊上,一路寂静。
辞盈是走到拐角才发现不对劲的,她们身处的地方是二楼,按理说驿站一楼应该有士兵把守,可没有......下面空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
辞盈端着烛火的手颤了颤,走到泠月和小碗的房门前。
茹贞半个时辰前同她说去看看泠月和小碗,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房门内灯火已经黯了,只剩微微的一点光,一点声响也没有。辞盈敲了门,里面却没有人回身,驿站传来空荡的回身,辞盈向后退了一步,又敲了敲门,里面还是没有声音。
她手指颤抖地推门,门没有上锁,发出“吱呀”的一声响,辞盈慢着步子小心地走进去,外面闷雷乍现,陡然出现一张人脸。
辞盈尖叫着丢了烛盏,被身前人一把抓住,辞盈惶恐地望着灯火照亮的人,宇文拂没了平日的笑意,一双桃花眼里满是冷寒。
“你说,我应该唤你辞盈还是谢夫人?”
辞盈扶着门框,挣开宇文拂的手,一瞬间明白了心中的不安来源于何处,她将宇文拂忘了,只是......消息是如何这么快传到宇文拂耳中的?
“茹贞呢?”辞盈咬着牙问,心脏还未从刚刚的惊吓复苏。
宇文拂却执着地让辞盈先回答那个问题:“所以是辞盈还是谢夫人?”
宇文拂皮相生的很好,一双桃花眼衬得整个人格外多情,此时看着辞盈竟也比平日多了三分温柔,辞盈颤抖着声音道:“我在问你,茹贞呢?”
宇文拂轻声道:“我的贞贞自然同我在一起。”
说完,辞盈顺着宇文拂的视线看过去,床帐内,茹贞嘴里被塞了厚厚的白布,此时正含着一双泪眼望着她。
宇文拂在辞盈声音轻声道:“她从前说会爱我一辈子的,也说我是这个世界上她最重要的人,还说她就算死也会死在我的身边,可是。”
闪电将宇文拂面无表情的脸映亮:“我千里迢迢来寻她,她却同我说,她要和你一起去江南,说求求我放过她吧,我放过她,可是最开始贴上来,说爱我,怎么都撵不开的人不是她吗,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辞盈颤抖着手,轻声道:“她是我的婢女,自然要同我走的。”
宇文拂“啊”了一声,然后道:“可是你半个月前不是同官府取消了她的奴籍,她如今不是你的婢女了。”
宇文拂笑着,哈哈大笑起来,床上的茹贞终于吐出来了白布:“我不同你走,我要和辞盈一起离开,宇文拂,你滚......”
一旁的侍卫无声将茹贞的脖子掐住,茹贞仰起脖颈呼吸不得脸变得苍白起来,辞盈一把推开宇文拂走到茹贞身边,挥掉侍卫的手。
侍卫不敢动辞盈,退了一步,辞盈一巴掌扇了过去:“滚。”
她将茹贞的头掰回来,说了几声“呼气”之后,伸手挡在茹贞身前,望向不远处的宇文拂,颤抖着手从怀里掏出奴契,展开放在胸前。
“是,半月前我是去官府消了茹贞的奴契,但一日后我又带着茹贞去了一趟官府,她现在不是谢家的奴婢,是我的奴婢,这是新的奴契,恐怕要让世子失望了。”
辞盈无比庆幸当初她听谢怀瑾一番话后,同茹贞商量一番后,重新去了一趟官府,如今茹贞是她的奴婢。
宇文拂脸色冷了下来,上前一步,辞盈颤抖着身体却没有后退,茹贞蜷缩在辞盈身后,然后两个人就听见了宇文拂的笑声。
“哈哈.......哈哈......辞盈啊辞盈,本世子该说你聪明还是天真到可笑,”宇文拂的手指点着那薄薄的一张纸,眼眸中露出玩味:“你是觉得,就这样一张纸,能阻拦得了本世子吗,你觉得之前若是没有谢怀瑾,你能藏住我的贞贞那么多天?”
宇文拂一手抓住后面的茹贞,冷声道:“王法,公道,辞盈,你在同本世子谈什么可笑的东西,滚开,如若不是看在谢怀瑾的面子上,你和下面那些人早就变成一具尸体了。”
闪电惊诧之间,辞盈被宇文拂一把推开,踉跄着撞在柱子上,被抓住手茹贞哭喊起来:“不要,不要......你不要伤害辞盈......”
宇文拂脸很冷,茹贞整个人身体都在颤抖,却还是往辞盈的方向爬着,宇文拂一把抓住茹贞的后脖颈。
辞盈要上前却被侍卫拦住,任由辞盈怎么撕打都撼动不了分毫。
权势在这一刻终于体现了她的残酷,宇文拂轻蔑对她笑了一声,当着辞盈的面将茹贞带走了。
辞盈瘫坐在地上,很久以后,泠月和小碗跑上来,抱住地上的辞盈。
辞盈哭着,问泠月:“我们怎么办......”
泠月没有说法,辞盈又看向小碗,但小碗哪里给的出答案。
她们都清楚茹贞被宇文拂带回去后会面临什么,晚一日就危险一日,那一身皮肉的伤她们都看过,如若辞盈舍不得放弃茹贞,她们也都明白辞盈只有一个选择。
回到长安。
江南近在咫尺,苦涩的风雨将驿站的窗户吹得呼啦作响,辞盈跌坐在地上,眼眸很轻地眨了眨,她浑身的力气好似又被抽光了一次,她望着江南的方向,问泠月:“你说,谢怀瑾会还没有看见和离书和那封信吗?”
泠月没有说话,唇也在颤抖着,小碗也哭了起来。
她们都知道不可能。
瞒不了那么久的,烛一烛二只要醒过来,无论谢怀瑾是否回了长安,消息都已然传了过去。
小碗抱住辞盈,泠月手颤抖着握上,那一方薄薄的卖身契沾了窗边打过来的雨水黏在地上,其上还余留着宇文拂特意留下的靴子印。
辞盈眼眸落了下去。
天亮时,昨夜那么大的雨竟然停下了,天晴朗得算得上难得的好天气,碧空如洗,一望无际。
辞盈一行人却毫无兴致,兵士们跪在辞盈身前,身上多多少少都受了伤,宇文拂带来的都是皇家的暗卫,他们不敌。
昨夜,暗卫们动作很快,电闪雷鸣之间,兵士们已经全部被放倒了,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就失去了反抗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