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一动就晃,颜彻牵着她稳稳踏入。
“小心脚下。”
“嗯好~”
颜彻拿了件薄毯铺到她身上,车厢内四处包着软垫,是为了让令颐坐着更舒服。
车粼粼向前。
此时已是亥时,街上商贩都收了摊子。
车厢内,兄妹俩一路聊着大半年京城的趣事。
多是令颐在说,颜彻含笑倾听。
令颐一遇到哥哥就有说不完的话,连墙角开了一只小花都想给哥哥分享。
小姑娘说着说着,瞥见哥哥腰间质地上乘的羊脂玉佩。
玉佩坠着带珠子的流苏,丝丝缕缕甚是齐整。
她不由想起白天的一幕,声音忽地低沉下去。
颜彻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问她:“怎么了?”
令颐摇了摇脑袋:“没什么。”
她是想起,在彬江那几年。
那时候,每到除夕那几日她便拉着浔之哥哥去河边逛灯会。
芳菲姑姑总怕她冷,会给她套上厚厚的大红棉袍,把她乌黑柔顺的长发团成小巧可爱的发髻,年画娃娃似的。
没有马车,她走几步便耍赖要哥哥抱她。
依偎在他怀里,摘下一颗冰糖果子喂到他嘴边,甜甜地说:“哥哥吃。”
再回想今年,只有她一人守岁,一人点的花灯,一人贴的桃符。
她垂下脑袋,整个人像一朵打蔫的小花。
她只是想跟哥哥一起守岁啊……可她不想让哥哥为难……她不应该难过的。
真的不难过。
令颐心里这么安慰自己,忍不住拿手去揉眼睛,把眼睛揉成了兔子。
一旁的颜彻正在闭目养神,似是没有看向她。
……
没过一会,两人下了马车,回到颜府。
此处高阔典雅,虽地界略偏,然庭院雅致。
朦胧月光映照下,整个府邸显得静谧异常,一路只见到四五个年岁不大的小厮,垂手侍立。
穿过垂花门,厅堂门前,家仆们已等候多时,屈膝朝两人行礼。
“大公子安,二姑娘安。”
两人步入厅堂,婢子端水盆伺候两人净手,递上刚沏好的云雾茶。
赵福忠和几个家僮,还有婢女婆子一字排开。
他们从头到脚拾掇得甚是齐整,垂手而立,等待主子问话。
颜彻撩了撩袍坐下。
“这段时间府上可妥当?听说二小姐近来学着执掌中馈,学得如何?”
赵福忠是个利索精明的掌家人,不紧不慢回道:“禀大公子,一切妥当。”
“几位年长的丫鬟已至出府之年,小的已按规矩为她们备下嫁妆,新购进几个伶俐的婆子,算是勤谨,待小的调教一番再送去二小姐的明兰院。”
“二小姐学有所成,宫中赏赐已悉数登记入库,并无差错。”
颜彻看向令颐,微笑颔首。
“有进步。”
令颐捧着脸:“哥哥夸我啦。”
颜彻又挨个问过去,众人如实回话。
他淡淡交代:“我回府后府上外事应酬会多些,你们小心听命行事,不可有丝毫疏漏。”
“今后无论是谁送来帖子拜礼,一律不得轻易入府。”
众人齐声:“是。”
颜彻吩咐赵福忠将自江南带回的一应物件入库,又分了赏赐下去。
他对众人说道:“都下去吧,芳菲、晴雪留下。”
其余下人皆躬身退下,唯有赵福忠忍不住多看了主子一眼。
颜彻为人雅淡,在下人面前向来言语寥寥。
他今日这般吩咐了这么多,怕是……要有什么大事。
芳菲和晴雪还垂首候着。
颜彻手里捏着茶盏,掀起玉盖撇了撇茶叶。
“从江南带回来的那些东西有几盒糖食,你们注意控制好分量,莫让二小姐一次食用过多,伤了脾胃。”
“近来天气转热,二小姐偏爱冰饮,无论她如何撒娇都不许给她提前准备。她脾胃弱,瓜果也不必太早湃凉。”
两人颔首应是。
令颐在一旁小声抗议:“哥哥,我身体好着呢,干嘛如此严格啊……”
颜彻微微一笑,仍是那双温柔的凤眼。
“若不是你每月那几日都直不起腰走路,捂着肚子跑来找哥哥哭诉,我倒愿意相信你身体好。”
嗯……那倒也是。
令颐委屈巴巴撅起嘴,不再做声了。
芳菲和晴雪对视一眼,无奈笑笑。
二小姐向来没有男女大防的概念,这倒也罢了,偏偏大公子胸怀磊落,行事言谈全无世俗上的拘谨。
女子癸水这样的事,两人就这么当着别人的面说。
颜彻又问她们:“二小姐的倚梦症如何?”
一旁的令颐紧张咽了咽喉咙。
回话的是芳菲:“回大公子,大公子不在这段时日,姑娘总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即便睡着了也是发一身的汗。”
“大夫开的药吃了总不见好,今年换季时病症还比往常严重些,一宿下来被子要换个两三次方能勉强安睡片刻,有时只好白天补觉……”
令颐着急出声打断她:“芳菲姑姑!”
芳菲还是继续说着:“姑娘交代奴婢不要告诉大公子,可奴婢们实在担心小姐的身子。”
令颐赶忙对颜彻解释:“哥哥别听姑姑的话,那几日是因为受了寒身子不适,现在已经没那么严重了!”
晴雪看热闹不嫌事大似的,半调笑地说:“大公子不知,今年除夕夜您不在府上,小姐做噩梦直哭,一整宿的睡不着,奴婢们没办法,只好带小姐出门看夜戏。”
令颐脸颊涨得绯红,忍不住去看哥哥的神色。
颜彻没说什么。
沉默片刻后,他搁下茶盏,敛衣起身。
“回去看看礼物,收拾好后,来我房中一趟。”
第7章
令颐乖乖道了句好。
回明兰院的路上,两个侍女提着灯,琉璃灯的光薄薄照在路上。
芳菲见令颐神色恹恹,心下有些不是滋味。
她小心翼翼问:“奴婢擅作主张,姑娘会不会责怪奴婢?”
令颐摇摇头。
指尖绕着腰间丝绦,心不在焉的。
“芳菲姑姑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在姜府服侍了,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怎么会怪罪你?”
“我是在想,哥哥是不是生气了,方才我见他脸色不太好。”
令颐把脑袋低了低。
“我总这么离不开哥哥,他会不会厌烦了就不理我了。”
晴雪性子更活络些,噗嗤一笑。
“姑娘
说哪里话,姑娘和大公子多年的情谊,不是兄妹胜似兄妹,怎会厌烦呢?”
“大公子一向面冷心慈,您是知道的,虽面上冷清,可大公子一向不舍得责备姑娘,吃穿用度样样精心打点,您瞧京城里哪家哥哥对妹妹这样体贴的?”
颜彻宠溺令颐几乎宠上了天。
莫说责备,他对这个妹妹连语气重都很少。
小时候令颐手笨,拿什么东西都掉,八扇珠子灯,翡翠篆香盒,无论物件贵重还是便宜,只要放在她手里,没过一会就摔个粉碎,光手炉这么些年就换了十几个。
可颜彻每次只是笑笑,温和表示希望她下次小心些,再吩咐赵管家给她买新的。
他说器物倒是次要,他担心的是那些碎片割伤她的手。
芳菲也在一旁道:“姑娘也甭多想,有什么事去了就知道了,奴婢给您熬雪梨汤等您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