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彻低头看去。
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无辜乖巧地巴望着他。
他沉思了半响。
他从未抱过小姑娘。
从前在彬江,因为颜家的一些经历,周围人大多对他敬而远之。
莫说女子,就是男子也甚少与他来往。久而久之,他便养成了独来独往的习惯。
令颐撩起裙子一角,可怜兮兮道:“哥哥,我的脚疼……”
颜彻这才看到,令颐的绣鞋上满是泥泞。
加上在牢狱里穿着粗糙的麻鞋,脚踝上的皮肤磨得发红,袜口处还渗着血丝。
令颐玉雪小脸皱巴着,眨着湿漉漉的眸子,眼里一片雾气朦胧。
小嘴一撇:“呜……哇!”
她哭了。
颜彻不会哄小女孩,憋了半天,脱口而出:“止住。”
令颐一愣,真的把泪憋了回去,呆呆看着他。
颜彻抿了抿唇,蹲下身对她道:“是我疏忽了,上来吧。”
小姑娘瞬间绽出笑来,朝他扑了过去。
颜彻顺势揽着她纤小的腰肢,稳稳托抱起来。
令颐一下子落入浸着冷松清香的怀抱。
她双脚腾空,下意识紧紧环住他脖颈,娇娇柔柔挂在他身上。
指尖传来异样触感,令颐定眼一瞧,是颜彻衣襟里的玉佩。
她眼睛亮了起来:“哥哥这个玉佩好别致,花纹也好看,令颐从未见过这种花纹,又像老虎又像龙。”
她生出玩心,忍不住摸了摸那枚玉佩。
是暖的。
令颐对玉佩爱不释手,眼里满是欢喜之色。
颜彻见状也由着她,将人往上托了托,温和道了句:“别乱晃,小心掉下去。”
“好的哥哥。”
颜彻稳步朝前走着,小姑娘的身体又娇又软,抱着像胸口揣了只暖炉。
一路上风雨未停,竟也不觉得冷。
*
颜彻将令颐带到一座不大不小的三合宅院。
此番他入京赶考,原本是和其他考生住在贡院,姜家出事后,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便一人搬来这里。
令颐刚住进来的几日,颜彻忙着与淮容侯府交涉,便将令颐交给了邻居冯大娘照顾。
冯大娘是个年逾四十的胖妇人,为人热忱,听闻此事后,满口应承了下来。
她从家里拿来几件她女儿的旧衣,进门见到令颐的那一刻,她一双眯缝眼蓦然睁大,足足在原地愣了三息。
“老天爷诶!”
冯大娘瞪圆了眯缝眼:“这丫头咋长得跟年画上的娃娃似的!比观音娘娘座下的玉女还好看!”
这话可不是奉承话。
令颐年纪虽小,相貌却是数一数二。
天生瓷白玉肤,玉雕雪堆似的,闪着薄薄的莹光,似乎呵一口气就会融化。
一双水灵杏子眼,琼鼻秀巧,十足十的美人坯子。
尤其下唇那一颗咬唇小痣,像是咬破的樱桃,每个算命天师都赞叹说这是仙娥落凡的标记,来日定有福报。
因为这个小福星的称号,令颐从小就经常被世家夫人们抱在怀里,一抱就不肯撒手。
冯大娘还没从对令颐的震惊中缓过神来。
“乖乖,这要是长大了还得了?保准能把京城里那些公子哥儿的眼珠子都看得瞪出来!”
令颐正饿得肚子咕咕叫,闻着馄饨香,哪还顾得上听这些夸赞,捧起碗就呼噜呼噜吃起来。
冯大娘看得直乐:“慢点儿吃慢点儿吃,别噎着!锅里还有呢!”
一边忙活一边对着令颐的小脸称叹。
“要说这颜郎君也是好福气,自己生得俊不说,身边带着的丫头也这么招人疼。你们兄妹俩往街上一站,能把整条街的人都看傻喽!”
令颐正扒拉着碗里的馄饨,闻言嘟嘟囔囔地说道:“可是……浔之哥哥不是令颐的阿兄啊。”
令颐有阿兄,伯聿阿兄还有阿嫂对她特别特别好。
她可不能随便认别人当阿兄!
冯大娘问:“啊?不是兄妹,那你们是?”
令颐仰头想了一会。
以她现在的认知,确实说不上来自己和浔之哥哥是什么关系。
她咬了咬勺子:“唔……令颐也不太明白,爹娘把我交给了浔之哥哥就走了,还说等我长大了,要让我做,嗯……做媳妇什么的。”
冯大娘是个见多识广的,闻言心中顿时明白了几分。
她心里讶异道,难怪,颜彻一个上京赶考的书生,身边带着个需要照顾的小丫头。
敢情是自己未来的小媳妇。
她偷瞄着令颐天真无邪的小脸,忍不住小声嘀咕:“造孽哟,这么丁点儿大的娃娃就送人当媳妇,这爹娘心肠也忒狠了。”
令颐好奇眨着眼:“冯大娘,您说什么?”
冯大娘看着令颐天真可爱的样子,赶紧抹了把脸,挤出个笑来。
“没啥没啥,姑娘放心,颜郎君既然将姑娘交代给我,我保管把姑娘照顾的白白胖胖的。”
“来来来,再吃一碗!”
“谢谢冯大娘!”
令颐继续把小脸埋进饭里,一口接一口吞下荞麦薄皮馄饨,连汤汁儿也没剩下。
冯大娘瞧她这副可爱吃相,乐呵呵笑个不停。
天阴沉沉的,傍晚时分又落了一场小雨。
冯大娘给令颐换了衣服,铺好了床,便起身离开了。
夜深人静,令颐躺在陌生的拔步床上,耳畔雨声潺潺。
在诏狱里有阿爹阿娘陪着,即便在草席上也能入睡。
可如今,她盖着松软小被,枕着蒲花褥,浑身绷直。
这里只有自己一个人吗……
令颐忽然有些想哭。
烛火摇颤了下,仿佛在朝她狰狞狂笑。
她想起从前偷看过的话本《诡妖纪》。
那些吃人夜叉,专喜欢在夜晚钻入小女孩的房间,先啃手指头,再嚼掉她们的脚趾头……
“吱呀——”
木门不知被谁推开,一道黑影投映在短屏风上,晃晃悠悠朝床边压过来。
“啊——别吃我!我、我不好吃!”
令颐抓起被子猛捂住头,身子抖得像筛糠。
“诶呦我的小祖宗!”
冯大娘赶紧点亮油灯:“是我是我!你这孩子咋吓成这样?”
令颐娇小的身子往外拱了拱,苍白的脸颊上挂着泪珠,哀怨看向来人。
“冯大娘,你不要这么吓人嘛……进屋连声儿都没有,我还以为是话本里的妖怪来吃人了。”
“令颐最怕黑了……”
冯大娘愣了一瞬,笑得直抹眼泪。
“你这丫头,胆子咋比芝麻还小!”
说着她坐到床沿,帮令颐把被子边边角角都掖严实了。
“怕黑咋不早说,让颜郎君来陪着不就得了?”
“自家兄妹,有啥抹不开脸的?”
令颐半张脸缩进被窝,小声呢喃:“可是阿娘交代过令颐,这个不能随便往外说……”
她胆子小,夜间有人陪寝才睡得着,否则就心悸发汗,爹娘给她找来多名贵的安眠香都不管用。
后来是大夫说:“二小姐这是倚梦症,老爷和夫人若是可以的话,尽量多找些婢女丫鬟陪小姐睡,待小姐长大些兴许能减轻症状。”
伯聿阿兄还打趣她:“妹妹,你这黏人劲儿一般男子可消受不了,将来得找个会疼人的郎君才行呢。”
一番话把令颐说的头都晕了。
“阿兄在说什么呢,令颐听不懂。”
虞氏叮嘱她:“令令,别听你大哥的浑话。记住了,这是小女儿家的私密之事,切不可随意往外说。”
“嗯嗯!我知道啦。”
令颐一向很听话,阿娘不让她往外说,她就绝对不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