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明玥笑容明艳,抬手示意大家落座。
“今日只叙姐妹情谊,不必拘礼,大家随意便好。”
她坐于上首,拉着令颐坐到了她的身旁。
众人看见这一幕,表情都有些意味深长。
长公主的皇兄当了皇上,而如今,朝政大事几乎是颜首辅一人说了算。
此刻她亲近颜首辅的妹妹,似乎有了别的意味。
令颐心思单纯,未察这微妙气氛,只管跟萧明玥叙旧,开心吃点心。
赏花宴的点心都是荷花类型的,精致又好吃,配的茶叶也带着荷香,非常应景。
茶过三巡,萧明玥对令颐道:“姐姐先坐,我去更衣,片刻就回。”
随即带着侍女款步离去。
长公主一走,水榭内的气氛便随意了些。
侍郎府的小姐白允棠摇着团扇,看了一眼坐在前面的令颐,又看向一旁的葛娰宁。
“听说,葛二姑娘的兄长前些日子在万春楼惹了大祸,气得葛太傅险些动家法,要将他逐出门去呢!”
她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让周围几桌都听清。
旁边几位小姐闻言,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有人掩唇轻笑:“可不是嘛,都是做哥哥的,人和人之间可真是天差地别。”
“有的人家兄长是芝兰玉树,国之栋梁,可有的人家兄长却是家门之耻,平白拖累姐妹们的名声。”
坐在不远处的葛姒宁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她虽也恨哥哥不争气,但她绝不允许外人议论。
她狠狠剜了那白小姐一眼,视线又钉在了坐在上首专心赏荷的令颐身上。
想起当日她就在万春楼看自己的好戏,葛娰宁心里更是羞愤交加。
她冷嗤一声。
“有当首辅的哥哥又如何?姜二姑娘除了这个好哥哥,还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
正专心欣赏荷花的令颐猝不及防被点名,惊得瞬间扭过头来。
水榭内亦是一静。
许多人目光聚焦过来,带着看好戏的神情。
葛娰宁像是找到了宣泄口,言辞越发激烈。
“谁不知道她爹娘早早就抛下了她?一个没爹没娘、寄人篱下的孤女,若非靠着颜首辅的权势,不过是个没人要的丫头!”
“还有那什么同文馆,依我看,不过是一帮三教九流凑在一起胡闹的地方!鱼龙混杂,毫无章法!”
“我们京城真正的名门闺秀,哪一个不是在府中延请名师,上正经的私塾?那才是大家闺秀该有的教养和体面!”
三教九流。
胡闹。
方才那些关于身世的恶毒言语,令颐尚能咬牙忍下。
但此刻,葛姒宁竟敢如此污蔑哥哥的心血,贬低在馆中认真求学的同窗,将她的同文馆说得如此不堪!
她气哼哼站起来:“葛姒宁!你太过分了!”
“同文馆是先帝御笔亲题、天下学子都向往的求学之地!你、你凭什么在这里污蔑!”
小姑娘极少与人冲突,娇小的身躯止不住地发抖。
葛娰宁恼羞成怒:“污蔑?我说错了吗?一群不知所谓的乌合之众,有本事拿出真章来啊!”
一旁的白允棠看热闹不嫌事大,悠悠凑上来。
“姜二姑娘竟这般维护同文馆,正好,下月廿九,翰林院主持的抱拙文会,这可是京城才子才女们一较高下的盛事。”
“不如,就让你们同文馆的高才们都来露露脸?也好让我们这些井底之蛙开开眼界。”
她语带挑衅,脸上尽是不屑。
恰好在这时,萧明玥带着侍女回来。
她一眼瞧见令颐泛红的眼角,问:“姐姐怎么了?”
一转头,又瞧见葛姒宁、白允棠等人脸上未来得及收敛的刻薄与挑衅。
“这是怎么了?”
她秀眉蹙起:“我不过离开片刻,姐姐们倒是热闹的很?”
白允棠反应最快,立刻上前福身。
“回禀长公主殿下,无事呢。方才我们姐妹几个闲聊,约好到时在抱拙文会上切磋一番,以文会友,图个雅兴罢了。”
萧明玥冷哼一声,她何尝看不出这些人合起伙欺负令颐姐姐?
正要发作,身旁随侍的嬷嬷却不动声色地轻轻碰了下她的手臂。
她压低声音:“殿下,陛下登基不久,此刻不宜为臣女争执。”
萧明玥听她这么一说,面上显出几分犹豫。
一只微凉纤细的手拉住了她。
“没事的殿下。”
令颐擦了擦眼角,给她一个安慰的眼神。
然后,转向葛姒宁那帮人。
“好,抱拙文会,我们同文馆一定会去!”
她的声音一向是娇滴滴的,此刻却字字清晰,带着穿透力。
“呵。”
葛姒宁冷笑:“姜二姑娘倒是好魄力,那我们可就拭目以待了?”
令颐心里害怕的不行,可还是挺直身子:“好,到时候见!”
其他贵女们交换着看好戏的眼神。
下月的抱拙文会,怕是要有热闹看了。
*
朝堂上,金銮殿内。
年轻的首辅立于重臣前,一一宣读着涉及数省边陲重镇的人事调动敕令。
“此项敕令,需调派官员前往西北、西南等边陲重镇驻守。”
“以上擢调,着吏部速办。”
他合上手中的敕旨,结束宣读。
偌大的殿室落针可闻,一些可能被波及的官员脸色惨白。
驻守边疆可不是什么好差事,对习惯了中枢安逸的官员而言无异于流放。
颜首辅的手段他们是见识过的,几句话就把一品军侯还是自己的亲家扔到西北吃沙子。
当初那雷霆一击,如今看来,未尝不是为今日这番大动干戈埋下的伏笔。
想到这里,官员们心中更加惶惶。
散朝后,他们几乎是簇拥着挤向颜彻,顾不得体统。
“元辅大人、元辅大人留步!”
吏部一官员满脸堆笑。
“下官年迈体衰,恐难当边疆风霜之苦,这驻守之责恐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大人!”
有人开头,其他人纷纷效仿。
“下官家中老母缠绵病榻,实在不忍远离膝下,恳请首辅大人体恤下情。”
“下官才疏学浅,恐误了边关大事!”
“边疆苦寒,下官这身子骨……”
颜彻被众人簇拥在中间,步伐却并未停滞。
一双凤眸清冷无波,无尽疏离。
面上却微笑道:“诸位大人拳拳之心,本辅甚为感念。”
语调舒缓,甚至有种安抚的意味。
“不过。”
他顿了顿,看向最先陈情的吏部官员。
“本辅听闻,越是体弱之人越需磨砺筋骨。西北风沙最能锤炼意志,若真有不测,那也是为社稷尽忠,岂不胜过在京中缠绵病榻,寂寂而终?”
那吏部官员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
这番这温言软语之下,分明蕴含着警告。
要么乖乖去西北,要么就“缠绵病榻,寂寂而终”。
颜彻仿佛没看到众人煞白的脸色,唇边依然噙着温润如玉的笑。
“诸位大人若无他事,本官便先行一步了。”
说罢,他步履从容地穿过人群。
身后官员赶忙追赶。
“大人,万万不可啊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