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姑娘!”
太常卿家的公子拱手作揖:“上回你说喜欢我家那对白鹦鹉,明日就送到府上!只求今日别让颜先生往我这边来!”
还有人从袖中抖出一卷《玄鸟图》:“颜二姑娘行行好吧!这是吴大师的真迹,只要拖住颜先生半个时辰……”
令颐被挤得踉跄,绣鞋上的泥点蹭在了翰林院编修之子的袍角。
那人却浑然不觉,只一个劲儿作揖:“姑娘千万莫提策论之事,就说我们都在、在沐浴斋戒!”
众人一人一句,令颐一个小姑娘被团团围在中间,险些要被淹没。
若不是知晓内情的,见到这场面,还以为是什么阎罗王要驾到。
此事说来也奇。
同文馆里教书的先生大多是名满天下的宿儒,偶有朝中显贵讲学,个个以治学严厉著称。
这些人中,当数颜彻性情最为温和,教学风格也和煦如春风,从无疾言厉色。
可偏偏学子们最怕的就是他。
即便是最纨绔的学生也不敢造次,远远望见他的身影便要绕道走。
正好相反的是,令颐是个可爱又好骗的傻丫头,学子们只要说几句好话她便招架不住。
此时,令颐茫然看着手里的贿赂。
从名家字画到蝈蝈笼子,甚至还有半块吃剩的海棠糕。
“师姐……”
令颐抬起求助的目光望向祝颂然。
祝颂然看不下去了,拿着书册“啪”地敲在石桌上。
众人霎时噤若寒蝉。
祝颂然道:“半月前是谁夸口说《春秋》三传倒背如流?又是谁说自己的文章连八大家看了都自愧不如?”
被点名的几人低下了头。
“颜先生不在的时候你们个个偷懒,到了这会儿还好意思为难令颐。看我回头不禀明先生要你们好看!”
“啊——师姐饶了我们吧!”
同文馆里,若论学生们最怕的是谁,那毫无疑问是颜先生。
若论第二怕的是谁,那说法可就多了。
有说是国子监祭酒侯大人,有说是膳房的董大娘,还有说是颜先生的管家赵福忠。
后来,学生干脆把这几人并列为第二。
祝颂然也在这第二之列。
无他,单凭她敢给自己的丈夫写休书让其净身出户,便知此女绝非等闲之辈。
当初,祝颂然休夫一事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祝颂然丈夫一家甚至派人来砸馆。
周围的人或多或少觉得祝颂然行事太过离经叛道,围观者居多。
只有令颐坚定站在祝颂然这边,用自己小小的身躯挡住那帮闹事的人,不让他们欺负师姐。
小姑娘当时才到人胸口高,一边害怕得要哭,一边抱着本比自己脸还大的《大周律》跟人理论。
从那之后,祝颂然几乎将令颐当做亲妹妹宠。连厨娘董大娘都说:“祝姑娘护着颜二姑娘,比老母鸡护崽还紧。”
众人哭丧着脸,瞬间作鸟雀散。
祝颂然拉着她:“别理他们,走。”
第5章
祝颂然领着令颐,两人穿过回廊回到厢房。
房内陈设雅致,香炉内燃着鹅梨香,馨香馥郁。
令颐将桃枝放在细瓷瓶中插好,又往里扔了两枚铜钱。
她杏眼弯弯:“哥哥说过,铜钱能镇住花魂,这样能让花开得更久些。”
祝颂然已从衣柜拿出一件浅粉色烟罗裙裳,在她身上试了试。
“前几日得了匹烟罗云锦,我一看就觉得衬你,便照你的尺寸做了身衣裳,你快穿上看合不合身。”
令颐瞧着那绣工精致的衣裙。
颜色清理脱俗,针脚细腻,花样精致。
“师姐女工好品味也好,又不嫌辛苦给我打扮,芳菲和晴雪每回都说我是不是要抛弃她们了。”
“小甜嘴。”
祝颂然戳了戳她的小酒窝,眼里尽是喜爱。
“颜先生虽能教你诗书礼乐,但要说打扮小姑娘嘛,我可比他内行多了。”
令颐甜甜一笑。
祝颂然给她绑好腰带。
小姑娘本就生得俏丽,藕色衣裳更衬得她肤白如雪。
简直漂亮得不像话。
祝颂然心头忽地一紧,她家小令颐若是再过两年完全长开,不知道有多少狂蜂浪蝶围着打转。
光想想就让人头疼不已。
她握住令颐的手腕:“小令颐呀,来日你若是去见心仪之人,可不准穿别家的衣服,一定要穿师姐做的衣裳哦。”
这丫头的打扮权,她说什么也要先抢下来。
令颐扑闪着杏眼:“师姐,什么是心仪之人?”
这倒把祝颂然问住了。
她沉吟了片刻:“心仪之人啊……就是让你朝思暮想,见之欣喜,想和他一直一直在一起的人。对你来说,他便是世间最特别的存在。”
令颐认真想了想,眸光一亮。
“那,哥哥和师兄师姐便是我的心仪之人,令颐每次见到你们都很高兴,想和你们永远在一起,每天都要穿戴整齐见你们呢!”
“哥哥常说先正衣冠,后正德行,令颐懂得这个道理。”
一番话说的祝颂然哑然失笑。
“傻丫头,不是这个意思啦。”
她看着面前清澈懵懂的少女,一时哭笑不得。
也是,这丫头自小受颜先生亲自栽培,读的是四书五经,学的是仁义礼信。
颜先生对她期许甚高,可谓倾注心血。
从看的书籍到临字用的字帖,样样都给她安排好。
这样的严管严教下,令颐连才子佳人话本都没接触过,哪里知道什么情情爱爱的。
在男女之事上,她就宛如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纯净无瑕。
祝颂然柔声道:“罢了,你还小呢,现在跟你说这些你也不明白。等来日吧,师姐们会好好教你的。”
令颐已过了及笄的年纪,按理说早该相看人家。
可颜先生公务繁忙,加上到底是男子,不能面面俱到。
此事只能他们几个师兄师姐多上心了。
令颐歪着脑袋,不明所以。
她忽然想起什么,慌慌张张道:“对了,我和董大娘还未商量接风宴的菜式呢!师姐我先去膳房了!”
“谢谢师姐的衣裳,回头我给师姐做茶点!”
令颐风风火火出了门,祝颂然在后面喊着:“记得里灶台远一点,别像上次一样燎了头发!”
*
时至晌午,膳房内蒸汽缭绕,散发着诱人香气。
香味引得几个小郎君趴在窗口看,董大娘手中锅铲一挥,作势要打。
“去去去!别在这儿碍事!”
令颐在一旁笑吟吟地挑菜,和董大娘商量菜式。
“浔之哥哥舟车劳顿,脾胃定然疲乏,需得温养些才好,得选些清淡易消化的菜式。”
“还有,哥哥不吃荤腥,这个千万不能忘了!”
董大娘道:“知道了,姑娘就是不说我也会操一万个心的!”
只要是颜彻身边的下人,都知道他的这个习惯。
之前有厨娘把素丸端错成了肉丸,颜彻误食后险些出大事,把令颐吓得大哭。
从那之后,颜彻的饭食便由专人负责,一般人根本没有沾手的机会。
灶台上的蒸笼噗噗冒着白气,映得小姑娘的脸愈发莹润。
董大娘看令颐满脸认真地在那里自言自语,笑容里满是慈爱。
“我那个不成器的丫头要是有令姑娘一半贴心,老婆子便是现在闭眼也值了。”
她一面翻炒着锅里的菜,一面絮絮叨叨。
“颜先生啊,就跟那那案上供的菩萨似的,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在他面前,再好的厨艺都白搭,倒难为你处处为他上心。”
说起此事,董大娘颇有微词。
颜先生不吃肉食也罢了,他的口腹之欲还极其微弱,除了自家妹妹令颐,几乎没人见过他吃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