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往前十数年,边关未平,战乱频发,还需要宣北侯来镇着,皇帝没有从中掣肘。
这几年边境安稳些,宣北侯也上了年纪,随着年轻的世子逐渐接任父亲的位置,皇帝也选在这时向宣北侯府插手了。
那日喻青与父亲进京面圣,皇帝体恤了一番老侯爷的病情,又夸赞了一番喻青近几年的功业,随即便道:“有你父子二人,朕心实慰,宣北侯征战多年,如今身体有恙,尚未完全康复,喻小将军又常年奔波劳累,朕实在不知该如何嘉赏你父子。前些日子正巧皇后提醒,想起小将军如今也已及冠两年,尚未娶妻,朕有心为你赐婚,早日成家,也算了了朕一桩心事,你意下如何?”
作为京城佳婿的抢手人选,自十七八岁起,各个世家名门就盯上了喻青,只是最后都被老宣北侯以喻青年级尚小,还无功绩为由,婉拒了回去。
这一次,喻青的父亲本也咬牙想再推拒一二。
但喻青是个懂得形势的,见皇帝的模样,便知道这回他是硬下了心,若再拒绝,只怕要触怒龙颜。
于是喻青二话不说,先父亲一步,同意了皇帝的指婚。
皇帝干脆没有指世家小姐,直接将一位公主赐了过来,也是舍得。
公主是名副其实的皇室血脉,娶了她,侯府势必处处被牵制。
而且喻青身为公主夫婿,新婚过后必不可怠慢公主、留公主独守空房,这样一来,短期内她便无法回归漠北军营,只能暂时留在京中了。
但是这些还不是最让人无可奈何的。
对于喻家来说,成婚一事最大的忧心之处,不在别处,正在喻青自己——“少将军”其实是女儿身。
这么多年瞒下来实属不易,一方面靠喻青自己的谨慎,一方面是喻家上下知情人的周旋。
然而不管从前装得多么天衣无缝,这次是真的遇到难关了。
成婚娶妻,多了一个枕边人,这位枕边人还是身份尊贵的皇室公主,容不得半点怠慢。
喻青再神通广大,也没法凭空变成男子。
可是事到如今,除了硬着头皮娶公主过门,也没有任何办法了。
往后夫妻之间该如何相处?该怎么时刻隐瞒?自从圣旨下来,侯府喻夫人都瘦了一圈,成天为喻青今后的处境揪心。
真要败露了,莫说喻青一个,整个喻府上下,都难逃欺君之罪。
喻青一边安慰母亲,一边自己也心神不定。
昨天晚上她还梦见娶回来一个夜叉,嚣张跋扈、趾高气扬,把她推在床上扒她衣服——她醒来时还浑身都是鸡皮疙瘩。
“昨晚基本没用什么,方才早膳也吃得不多……”绮影道,“前些日子五殿下送来一筒上好的南岳云雾,我去沏一壶,就着茶水吃点牛乳糕,如何?”
牛乳糕是喻青平日喜欢的零嘴,结果吃了两块也吃不下了。
差不多到了时辰,喻青便起身去前厅,迎接宫中遣来的礼官。
礼官今日来府上确认最后的大婚流程,与喻青说明各种礼仪事项,侯爷和侯夫人也都到场了。
公主出阁,要遵守的礼法不在少数,喻青先前也已经学过,都记住了,现在再让礼官叙述一遍,她也听得认真。
待到与礼官交接完,已经过了将近两个时辰。
和礼官一道过来的,还有一位是由皇后派来的宫人,不仅带了中宫的赏物来,最后还交给了喻青一幅画。
“世子爷,这是皇后娘娘命我为您带来的,”宫人道,“娘娘想着您与清嘉殿下成婚在即,先前只在宫中匆匆见过一次,未免生分,便送了这幅画像交予世子,可以排解思心。”
画像?
她恭敬接下,道:“多谢皇后娘娘的好意,请姑姑替我谢过娘娘。”
最后喻青不忘给礼官和宫人拿了赏银,然后将人好生送出了侯府。
侯夫人看着皇后送来的一应赏赐,吩咐家仆去收入库房,沉吟道:“皇后娘娘对七公主也是好生上心,这些日子派宫人也来过两三次了罢?”
喻青点点头,随即命家仆也将那副画像收下,等下带回自己的怀风阁。
“七公主自小是由皇后教养的,皇后所出太子,如今风头正盛……”侯夫人摇摇头。
如今东宫一脉势头正好,皇后与太子也是受皇帝宠信多年,他们宣北侯府向来不欲掺和这些党争博弈之事,有了这桩婚事在,只怕和东宫扯上了关系。
宣北侯咳了起来。
自三年前生过一场大病,喻衡的身子骨大不如前,在前厅待久了便开始疲怠,陆夫人赶紧递了帕子去,喻青道:“这个时辰父亲也该喝药了,母亲,你们先回去吧。”
喻青随后也返回了自己的住处。
她拿着公主的那副画像,只见画轴很是精致,纸张也有一股来自宫廷内阁的名贵香气。
送画的宫人说什么解慰相思之心,只是好听的说辞罢了,她跟七公主这对新人,除了之前在宫中隔帘见过一面便再无交集,哪有相思可言。
不过她也很好奇公主的模样,到底是自己……未来的妻子呢。
她徐徐展开画卷,目光凝聚在画像上。
纸上的是一位柔美端庄的女子。虽然笔锋并不细腻,大约是临时所作的画,但是寥寥数笔,倒也勾勒出了她温婉多情的眉目。
真漂亮。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喻青在心里直夸大美人。不由得反复看了半晌。
先前她在宫里跟七公主也就隔着帘子见过一面,说了两三句话,看不清真容。
喻青有点惭愧,竟然在梦里把她想成了一个凶神恶煞的样子。
这么个好姑娘,嫁给谁都好,怎么就落在自己手上了。
听闻这位七公主的生母早年患病,所以她从小由皇后代为照看,清嘉公主如今是二十的年级,这时出阁其实偏晚了些,是由于她体弱多病,前几年一直在宫中养着,才未曾婚配,然后这回便恰好由皇帝指给了喻青。
喻青自己也是女子,对于女子,自然也是常怀怜惜的。
皇上赐婚一事,喻青自己不乐意,清嘉公主未必就乐意了。
官宦世家的女儿,都多得是身不由己,更遑论皇室。
说到底,这位幽居深宫的公主也是无辜之人,不过做了一颗用于制衡博弈的棋子罢了。
而喻青注定做不成一个真正的夫君,恐怕会对她多有辜负……
她收起了画卷,命人仔细锁好。
毕竟是公主的肖像,除了喻青这个驸马外,容不得外人窥伺。
第2章
皇宫,丹阳殿。
清嘉公主正在自己的妆台前。侍女道:“殿下,奴婢为您把这耳坠换上。”
她说着拿起那对红玉耳坠,小心地穿在公主的耳垂上。
“好了。”
镜中映出了公主昳丽的面容,长眉如黛,目似秋水。
公主着一身典雅华贵的吉服,一头青丝编梳成了精致的发髻,头上戴着灿金的凤冠,耳上一副圆润的红玉珠饰,衬得面目更加白皙。
清嘉扶着侍女,站起身来,周身光华灼灼,几乎是天人之姿。
两人从内室走出来,而皇后派来的司礼姑姑和宫女正在外面。
“不错,不错,这身吉服极为合适。”司礼姑姑见了公主,不住称赞。
公主对司礼姑姑颔首致意。
司礼姑姑的旁边,站着的是皇后娘娘宫中的掌事宫女,名唤兰韵。
她经常奉皇后之命出入丹阳殿,最近也经常来帮衬准备七公主出嫁一事。
兰韵上下打量一番,也满意说道:“这副耳坠与殿下的吉服确实合衬。”
公主垂下眼,对兰韵低柔地说:“请姑姑替清嘉谢过母后,这副耳坠我甚是喜欢,母后费心了。”
“殿下喜欢,娘娘便也高兴了,”兰韵随口夸了夸,“殿下姿容过人,仪态端庄,就是这身量高了些,上次的吉服竟不合身,这次试着倒是正好了。”
清嘉公主的身形在女子中属于高挑的,肩也略宽些。
前些日子送来的第一版吉服也不知是缝制错了尺寸还是怎么回事,十分勉强才穿上了身,就算穿上了,看着也有些为难。
不合身的礼服只得退了回去,现在是尚衣局赶制的第二版。
司礼姑姑也附和道:“这次看着妥当了。不过还有一点,公主这妆……似乎素净了些罢?”
公主的随身婢女闻言,立刻行礼道:“今日本想是试吉服与首饰等,梳洗编发也花了些工夫,想着姑姑们在此等候,公主也怕耽搁太久,刚才便没有用太多脂粉,只是描了眉、涂了口脂,让两位姑姑先看看。”
司礼姑姑没有其余的意见:“行,左右妆容饰物都定了,到了成婚当日别出岔子便好。”
清嘉道:“是。”
司礼姑姑又嘱咐了一些事宜,大婚的礼法清嘉都已学过,对答没有错漏,司礼姑姑放下心,便先回去了。
待她走后,兰韵又向清嘉说了几句皇后的吩咐,清嘉吩咐侍女,给了兰韵一些打点,之后侍女又送兰韵出殿去。
等侍女回来时,清嘉正独自站在殿中。
礼服还穿在身上,发饰也未摘下,面容没有半分变化。
然而,站在这里的人,却仿佛不是之前的那个了。
清嘉方才低眉敛目的神色全然不见,周身柔弱温婉的气质一扫而空,眉眼冷得像冰。
“人走了?”清嘉问道。
贴身侍女名叫秋潋,一进来便关上了殿门,回道:“嗯。”
闲杂人等全退下了,“清嘉公主”也就此消失。
谢璟呵出一口气,立即拂袖转身就往内殿走,身上的珠钗宝饰随着动作极其不端庄地叮当作响。
秋潋见状赶紧跟上去,谢璟坐回妆镜前,昳丽无双的脸上露出几分厉色,胸口起伏几次,他的目光移向镜中自己的耳垂处,然后一把将一侧的红玉耳坠扯了下来。
秋潋连忙道:“当心!”
谢璟骂道:“离出宫没几天了,一天不来作威作福就活不下去是不是?”
方才的清嘉公主说话是低柔的女声,现在也变了个样。
声音不大,冷冽悦耳,尽管是好听的,却是货真价实的男子声线。
一大早起来就被迫折腾来折腾去,一连好几个时辰。
外面两个姑姑催命似的,说什么都得听,要是再拖一会儿,非要把他给气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