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栀,你醒了?”崔香兰先开口,声音都比平时轻柔了几分,“感觉怎么样?身子有没有不适?”
婳春也赶紧凑上前,压低声音,语气里满是心疼:“听丫鬟说,你昨天回来时,脸色很不好……你失踪这些天,是不是……被那些恶人给……欺负了?”
她问得犹豫,生怕刺痛月栀。
月栀愣了一下,懂了她们在担心什么,心里一暖,摇摇头。
像是怕她强忍委屈,崔香兰快步走上前来,补充道:“你别怕!知府大人昨夜偷偷递了消息来,说是余绍和赵媚儿都已经被抓进大牢了,他们干尽坏事,肯定跑不了!”
月栀看着二人紧张又义愤填膺的模样,忍不住安心地笑了笑,语气平和:“我真的没事,你们别担心,我没被人欺负。”
这下轮到崔香兰和婳春惊讶了。
两人对视一眼,婳春小心试问:“可你昨天回来那样子……”
“是累的,现在好多了。”月栀想了想,透露了一些,“我被带到上一座岛,那地方看管很严,还好有好心人保护我,没让那些贼人动我,我也没吃苦头。”
她粗略地带过了岛上的经历,巧妙隐去了裴珩的存在和二人相处的细节。
崔香兰和婳春仔细看她的神色,见她气色红润,眼神清明,确实不像遭受过巨大折辱的模样,这才长长松了口气,一直紧绷的肩膀也放松下来。
“谢天谢地!真是菩萨保佑!”婳春双手合十念了一句。
崔香兰则上来挽住月栀的胳膊:“没事就好!可吓死我们了!走走走,我和婳春在醉仙楼订了一桌最好的席面,给你压惊!咱们姐妹三个好好吃一顿,去去晦气!”
看着好友真诚的笑脸,月栀心中最后一点阴霾也散去了,笑着应下。
三人相视而笑,亲亲热热地去府门外坐马车,去醉仙楼大快朵颐一顿,又去听了两场热闹的戏文,还去绸缎庄转了转。
热闹的玩了一整天,将近黄昏才心满意足地往回走,结伴穿行长街上,马车跟在后头慢慢走。
路上,崔香兰悄悄说起:“梁护卫请苏景昀去游山,这都多少天了,还没回来。”
说着,捂嘴偷笑,“也就苏大夫那样的好脾性,才能受得住裴护卫那风风火火的性子,换个人,早被折腾散架了!”
婳春知道裴瑶的身份,也笑着应:“梁护卫的确精力旺盛,三十岁了还能上山下海,总在外头,难免磕碰,让苏大哥跟在身边才更稳妥。”
崔香兰:“这样好性儿的男人放在身边是安心,但要我说,男人还是要有担当有气性,能扛住事儿,遇事不慌,才叫可靠。”
说起这话题,婳春低头一笑,“我要求没那么高,找个能踏实过日子的就行。”
两人说笑完,自然而然地把话题转向一直微笑旁听的月栀:“月栀,别光听我们说啊,你呢,有什么想法?”
月栀一下子被问住,脑海中瞬间浮现的,是裴珩的身影
心跳漏了一拍,脸上有些发烫,忙掩饰性地笑两声,含糊道:“我没什么想法,现在就挺好,守着孩子们过日子就知足了。”
崔香兰和婳春对视一眼,觉得她可能还没从之前的遭遇里完全走出来,便体贴地不再多问,笑着将话题岔开了。
回到家,三人各自回了自己的小院。
月栀走着,伸直懒腰打了个哈欠,忍不住想:无名岛和余家闹出这么大动静,六王爷在青州的势力被连根拔起,裴珩作为皇帝,肯定会很快回京坐镇,处理后续吧?
今天在外一整天,半点关于圣驾的消息都没听到,他……是不是已经悄无声息地离开青州了……
这么想着,心里那点被白日喧嚣压下去的落寞,又丝丝缕缕地渗了出来。
轻轻叹了口气,推开了房门。
夕阳的金辉透过窗棂,将屋内照得一片暖融,在那暖光中,青年正侧对着门边,席地坐在铺着的地毯上。
两个孩子摇摇晃晃的围在他身边,从地毯上爬到他腿边,一会儿抓抓他的胳膊,一会儿要拿他手上的布偶,粗糙的布偶被扯出了线头子,被他缠着线尾勾在手中逗孩子,像钓鱼似的。
他脱去了彰显身份的锦袍玉带,只穿着一身寻常的靛蓝色常服,墨发用一根简单的紫檀木簪半束半披,褪去了帝王威仪,显得格外……温柔贤惠?
月栀为自己不恰当的感受感到好笑,眼前的场景太过温馨,让她不忍打扰。
晏清用肉乎乎的小手去够裴珩手里的布偶,嘴里嘴里发出“啊,啊”的急切声音。
裴珩故意把布偶举高,引得小家伙吭哧吭哧地撑着他的腿站起来,小胖腿摇摇晃晃的走了两步,抓到布偶,膝盖一弯,啪一下就扑到他腿上。
云喜则更淘气些,她靠着裴珩的肩膀站了起来,小手抓他散落下来的头发,开心地笑着,试图把那缕头发往自己嘴里塞。
裴珩一边应付左边的儿子,一边还要小心护着身侧揪他头发的女儿,显得有些手忙脚乱,俊朗的脸上却是温柔纵容的笑意,好声好气的哄着两个小祖宗玩。
听到开门声,他转脸望过来。
看到怔在门口的月栀,脸上温柔的笑意加深,宛若冰雪初融,春水漾波,直直地撞进她心底。
“回来了?”他声音低沉,语气有种自然的亲近感,仿佛他是个寻常的丈夫,在问候出门归家的妻子。
月栀舒了口气,心口被某种滚烫而充盈的情绪涨得满满的,心跳得很快。
他还在。
他没有走,还忙中偷闲,似乎知道她不在家,才跑过来带孩子。
不知是私下里见的多,还是他有耐心哄得两个孩子都喜欢他,两个小家伙认生,连让嬷嬷陪睡都不愿意,却亲近他,就像是……本能地知道,他是爹爹。
月栀站在门口,望着光影中的青年和两个嬉闹的孩子,只觉得眼眶微微发热,心底软得一塌糊涂。
第76章
青州城外的军营里, 一派热火朝天。
士兵们搬运着箭矢和粮草,马蹄声和金属摩擦声混杂在一起。
一个新兵看着比往常多出不少的装备车,忍不住拉住路过的一位校尉问道:“头儿, 今儿阵仗咋这么大?是有啥事儿吗?”
校尉脚步不停,拍了拍甲胄上的灰, 面色如常地高声答:“永定侯爷和世子爷例行检阅官兵,跟往常一样。都打起精神, 好好干你们的活儿!”
新兵们听到耳朵里,都点点头。
校尉转过身, 目光扫过不远处中军大帐的方向,那里人影幢幢, 透着不同寻常的肃杀之气。
与此同时, 几十里外的青州城内,高墙将所有的喧嚣严实实地挡在外面, 橘红色的夕阳慵懒地照进窗内, 在地面上拉出温暖的光斑。
地毯上, 两个白嫩嫩、肉嘟嘟的娃娃笨拙地爬一会儿走一会儿,将坐在地毯上的二人当成爬架,一会儿踩着腿去够脖子,一会儿绕到身侧去抓头发, 像两只活泼的动物。
月栀和裴珩对坐,目光柔柔地看着他们, 眼中满溢幸福。
裴珩拿出木箱里一堆缝的粗陋的布偶, 都是他的手艺, 虽然难看了点,但用的布料和里面填充的棉花都是最好的,小孩子便是拿在嘴里啃也不会有事。
两个孩子很喜欢这些奇形怪状的布偶, 他刚把布偶放到地毯上,两个孩子就你一个我一个的抢了起来。
云喜爱动弹,力气大,晏清总抢不过她,也不气也不哭,抱着自己最喜欢的一只,绕着裴珩和月栀走,走累了就爬,云喜追了两圈抓不到他,这才作罢。
两个小家伙可爱,生的也很健康,裴珩眉眼弯弯,看向距离不过两臂的月栀,低声问:“他们……叫什么名字?”
月栀正替云喜整理蹭歪的衣襟,闻言动作未停,轻声答。
“哥哥叫晏清,河清海晏的晏清。妹妹叫云喜,云卷云舒的云,欢喜的喜。”
“晏清,云喜……”裴珩轻声念这两个名字,心头浮起欣喜,仿佛在这一刻,他与两个孩子才真正建立了关系。
开心过后,心中又涌出一股痛楚,他沉默片刻,心疼道:“那时候……你生他们,是不是特别疼?”
月栀梳理衣襟的手指微微一顿。
眼睫微垂,本想将这话题带过,可生子的痛楚,她不好同两个未生育的朋友讲,苏景昀是大夫,终究是男子,且他见过伤重者无数,与那些断腿断手的重症相比,她生个孩子算什么呢。
轻轻叹了口气,“那时候,我以为自己要疼死了,身子都快被撕裂了似的,结果生完一个还有一个,差点疼晕过去。”
裴珩蹙眉,伸出的手够不着她,只能落在她散落在地毯上的裙边上,攥进手心。
“都怪我,都是我不好,做了那些混账事,让你倍受煎熬。”
“我真的很后悔,你分明待我自始至终的好,我却不知满足,一而再再而三的骗你,连你生孩子,我都没能陪在你身边,我真不是人。”
他愧疚的低下头,没脸看她。
重逢后,他道歉过,忏悔过,她总是避而不谈,在两人之间划开界限,筑起高墙。
可此刻,那些伤痛和隔阂都被眼下温情泡的酥软,她看他,也不再是简单的爱与恨,而是在看两人之间的过去,有好有坏,有分有合,哪里是简单的对错能够概括。
她顺了顺女儿的小肚子,放她去玩耍,认真的目光投向裴珩,一本正经道。
“人都是一体两面的,你能成就霸业,自然是因为你有谋略,有手段,懂得算计。这本就是你的一部分。”
裴珩怔住,抬眼看她,夕阳在她侧脸勾勒出一圈柔和的光晕,面容平静温婉。
月栀移了下目光,继续说:“何况,你的爹娘……一个暴戾孤僻,一个冷心冷情,也没人教过你,该怎么换取真心,好好去爱一个人。仅凭着本能摸索,过程里当然会跌跌撞撞,难免有对有错。”
“自然我也不是全无错处,我没有勇气面对你,过去的十几年里,你也照顾了我很多,咱们不是真正的姐弟,我不该执着于既定的关系,看事太非黑即白。”
她转过头,迎上他有些错愕又带着期盼的目光,浅浅笑了笑:“好在那些过去了,咱们还能像现在这样坐在一起说说话。”
“裴珩……我原谅你了。”
轻巧的几个字,打碎了青年心头沉甸甸的重压,喜悦和酸楚一齐涌上喉咙,裴珩的眼底竟有些发热。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里带着如释重负的轻快:“月栀,从小到大,只有你有耐心教我那么多,做饭洗衣、照顾自己、对人心存善念,都是你一点点教我的。”
彼此解开心结,微笑过后,他的目光渐渐变得深邃起来:“后来长大了,接吻,第一次行/房……”
他看到她耳根悄悄漫上红晕,语气更软几分,“再到如今,如何反省认错,如何照看两个小家伙,都是和你一起学会的。”
话语里的爱意像暖风一样拂过,月栀脸上有些发烫,心跳也快了,但她没有躲闪,也没有反驳。
裴珩一边虚护着正蹒跚学步的晏清,一边偷偷观察她的神色。
见她没有抗拒,伸臂去够她身边一个挂满金铃铛的金锁,不着痕迹地往她身边挪了近了些。
晃一晃金锁,小串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吸引了云喜的注意,“呀呀”的叫着从月栀身侧走开,去够那金锁。
裴珩借机坐到月栀身侧,见她依旧安静地坐在原地,没有避开,心中勇气更增。
高大厚实的身躯像是没了骨头,带着点玩闹的意味,轻轻往她肩头一靠。
“哎?”月栀猝不及防,被他靠得身子一歪,险些向后倒去。
裴珩低笑一声,早已探到她背后的手臂稳稳揽住她的腰,将她带进了自己怀里,另一只手将两个小家伙一揽,也抱在了身上。
月栀轻呼一声,脸颊贴上了他温热的胸膛,嗔笑:“一刻都不老实。”
两个小家伙同样被裴珩抱在臂弯里,云喜咧开只有几颗乳牙的小嘴,咿咿呀呀地叫着,柔软的身体很快就钻出去脱身了,剩下乖巧的晏清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也没老实多久,很快就带着布偶跟妹妹一起笑着“逃”了出去。
两双眼睛好奇地望着抱在一块儿的爹娘,像是疑惑,却看娘亲的脸渐渐变红,动作小幅度的挣扎起来。
“行了行了,快松开,孩子看着呢。”
裴珩却将她圈得更紧,下巴轻轻蹭着她的发顶,满足地喟叹:“让他们看,他们的爹娘,本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