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翻了个身抱紧绣枕,往年冬天养成的习惯, 夜里怀中总得抱点什么才睡得踏实。
还未到晨起的时辰, 她将笑脸埋进绣枕中, 回味梦里的甜蜜悸动,也盘算这几日寻个机会进宫,将拟定的婚期告知皇帝,府中便该准备大婚的事宜了。
早饭后, 苏景昀照例给她诊脉,瞧她一张小脸水润又有光彩, 便知她这几日心情好的很。
“公主的气血好了很多, 往后药量可以减半了。”
听到可以少喝药, 月栀开心了一下,但又苦恼,“每日都吃药, 眼睛却不见好。”
苏景昀请她起身转过去正对窗户,抬起手掌在她面前晃晃,“公主能看见什么?”
“嗯……一片白光,有个黑影在晃。”月栀努力眯起眼睛,依然无法分辨那黑影。
她的眼球随着手摆动的幅度转动,苏景昀仔细盯着,满意的点点头,“看来脑中的淤血消了一些,眼睛的状况比一个月之前好太多了,公主不必心急,这病要慢慢养,越急躁上火,越不利于病情恢复。”
月栀乖乖点头,“我知道了。”
婳春去厨房取甜果酪还没回来,苏景昀隔着距离嗅她发间的栀子香,神情一暗,多嘴问了句。
“先前我给公主制的茉莉头油和茉莉熏香,公主怎么没再用了?是不喜欢吗?”
月栀随意答:“裴珩说那香味太浓了,不适合我,我也觉得淡淡的栀子香就很好,便将那些茉莉头油和熏香分给了府中的侍女,她们说你东西制的好,在我面前夸你不仅医术了得,还心灵手巧呢。”
难怪这几天他走在府里,总看到侍女们偷看他,背对着他小声议论。
苏景昀无奈一笑,“是我疏忽了,公主鼻子灵敏,是该用些淡香,还是皇上关心您,连您用什么香都惦记着。”
“你们都对我很好。”月栀温柔应答。
“日后会有对公主更好的人。”
月栀知道他说的人是谁,脸一红,像朵含苞的小花,低头不说话了。
*
午后,何芷嫣来府中做客,两人进了刚清理出来的暖阁,将侍女都遣到门外,关起门来两人单独说话。
月栀满心的甜蜜激动正愁无处倾诉,这会儿一股脑的都说给何芷嫣听。
又是情比金坚的誓言,又是猝不及防的吻,听得何芷嫣一个少妇都面红耳赤,直叹:“天呐,这还是我家的二郎吗?”
“我家公公管的严,向来只见他们两兄弟规矩守礼,一个比一个忠君爱国,满嘴诗书文采,礼数周到,不想背后竟这般放肆大胆,才见了两面就敢亲你了。”
何芷嫣直摇头,打趣:“羞死人了,二郎有胆子做,我这个嫂嫂可不好意思听。”
月栀羞得攥紧了衣裙,“我也只敢跟你一个人说,你不是都成婚了吗,难道你相公不曾亲过你?”
何芷嫣脸色更红,“我的公主啊,你们虽有婚约,终究是没过礼数呢,哪能跟我们这种成婚的人比……夫妻之间亲不亲的,等你成了婚,你就都知道了。”
“你又说这种话。”月栀抿唇。
何芷嫣轻笑,“上回二郎见你之后,变得有些寡言,我还当他有什么心事,这回算是知道了,那不是心事,是思卿心切,犯了相思病呢。”
月栀脸上涨红,扭头看一下她的方向,对着那朦胧的人影,抬手轻推了一下。
羞赧:“怪我不该多问,你可别说了。”
何芷嫣吐出银铃一般的笑声,“瞧着公主的眼睛也有好转,真是好事成双,下个月我与公主便是妯娌了,叫我怎能不开心。”
“与我做妯娌就那么开心?”
“自然,要是公主能与我同去定国公的寿宴,我就更开心了,省得我一个人干坐在席上,都不知跟人说些什么。”
“定国公的寿宴?”月栀疑惑,问门外的婳春,“婳春,定国公府可有送请帖来?”
婳春隔着门回:“昨日来下的请帖,说是后日定国公八十大寿,但头回皇上来的时候吩咐过,公主眼睛不好,不便出府,这些交际宴请只送些礼物去便好,公主不必到场。”
月栀想了想,自己后日无事,便应了何芷嫣,“我陪你去就是,哄你高兴高兴。”
何芷嫣听了果然高兴,“月栀,你人真好。”
“府上的医官说我近几日气血足了,出去逛逛也没什么,我也不想总闷在府里,虽与定国公一家不熟络,但席上有你,我也不怕没人说话。”
“定不会叫你没人说话,我家公公会带着夫君和二郎一起去,到时……说不定我能帮你与二郎牵个线,远远的见一见。”
兜兜转转又绕回到她与梁璋身上,月栀刚正常了的面色,又染上绯红。
两人说了好一会儿,将近黄昏,何芷嫣才离开公主府。
“每回梁少夫人过来,公主都与她聊得格外投契,笑的酒窝都深了。”婳春扶着月栀在院子里散步。
“亏的有她在京中,时常来陪我说话,才不叫我觉得孤单。”
秋叶飘落,归鸟啼鸣,月栀欣喜了一整日的心情在此刻渐渐归于宁静。
正要叫厨房备饭,外头家丁来传。
“公主,皇上身边的进宝公公来了,说是要亲自见您,这会儿正在前厅等您。”
月栀心想他来的正巧,自己刚拟好了两个成婚的吉日,可以同他一起进宫盛给裴珩看看,替她选一选。
在前厅见到人,进宝煞有其事的将人都屏退,才在她面前悄声说了来意。
“要我的旧衣?”月栀疑惑。
进宝尴尬又为难,正准备解释,就见宁安公主眼神清澈,忧心道——
“他夜里睡不好,只要我的旧衣恐怕不大够吧?”
她自己也习惯夜里抱着东西睡,甚至一开始养成这习惯是因为抱着小裴珩睡特别暖,眼下也就不觉得裴珩托人来要“旧衣”有多无法理解。
思索后说道:“正巧我有事要跟皇上说,想同公公一道进宫,烦请公公在此稍等片刻,我去房中挑几件旧衣。不知皇上几时用膳,我这会儿进宫会不会扰了皇上用膳?”
“不会不会,公主能进宫陪伴皇上,皇上高兴还来不及呢。”进宝见她是个好说话的,脑中灵光一现。
小声道:“公主进宫见皇上,不知能否劝一劝皇上早日选秀充实后宫,我们做奴才的见皇上疲于朝政,身边又没个可心的人陪着,心疼又没有办法,若是公主能帮忙劝一劝就好了。”
月栀觉得他说的很是,爽快点头。
“公公放心,待我见到皇上,一定好好劝他。”她都快要嫁人了,自然不能看着裴珩依旧孤身一人。
她才知道男女相悦的欢喜,这美妙的幸福,她也想让裴珩知道。
*
勤政殿内,裴珩刚处理完今日的政事,便见进宝空着手走了进来。
他眼神狐疑的看他,不等质问,进宝便笑着邀他。
“皇上,宁安公主进宫了,这会儿正在太极殿的偏殿中等您,您要的旧衣,她亲自为您送来了。”
听到月栀来了,裴珩浑身的疲惫都一扫而光,眼眸都柔和下来。
心念:果然月栀还是想着他的,什么“已经把他放下了”,只是一时脑热下说出来唬人的话。
忙吩咐小太监:“去叫御膳房加一道腊味焖饭,一道清蒸鱼,一道清淡的汤和几份酥皮点心,记得內馅不要做的太甜,要酸甜解腻,公主吃不了太甜的东西。”
小太监去御膳房传话,裴珩也从书案前起身,整理好自己的衣裳,往太极殿赶。
“皇姐!”
乍一听那声音,月栀还以为是梁二公子的声音,可那语调和称呼,分明是裴珩。
定是她这几日老想着船舱里的那个吻,白日也想,晚上做梦也是,才会听错。
她回过神来,微微转过身,要从椅子上站起来,站到一半,手臂便被青年扶住,隔着袖子的布料也能感知到那是一只大手,掌心的温热托着他,叫人格外心安。
独属于帝王的檀香味萦绕在她身侧,月栀转头看他,“我听闻你夜里睡不好,是不是近日太过劳累了?”
“帝王多思,哪有不累的。”裴珩小心扶着她往主殿去。
月栀皱眉,“累了便好好休息,帝王也是人,又不是成了仙,铁打的身体也禁不住你连日折腾。”
久违的被她关心训诫,裴珩微笑,乖的像个孩子,“朕没有折腾。”
“还当我不知道,你日日泡在勤政殿,也不午睡,饭也吃的少,不知道哪儿来的火,非要人跟你过招,自己不怕受伤,还把人家小将军折腾的肩酸腰痛。”
月栀为他忧心,裴珩只把眼神投向进宝,质疑是他故意将这些话说给月栀听。
进宝忙躬身解释:“公主担心皇上,来的路上问奴才有关皇上的事,奴才才多嘴说了几句,至于段将军那事,是他在宫门口察看公主的马车时,同公主说了两句。”
闻言,月栀便知道裴珩没把他的话听进去,还有空分神去问责进宝公公。
不悦地在他胳膊上拧了一把,“你若不想要我知道你的事,便别再叫我进宫,省得你为这几句话还要问责于人。”
“皇姐这是说哪里话。”裴珩慌了神,“朕只是不想你太担心朕。”
月栀心中叹息,她倒是不想再为他担心,可十多年的感情在这,岂能说改就改。
御膳房的太监送了晚膳过来,丰盛的摆了一桌子,二人进入正殿一同用膳。
“皇姐尝尝这个鱼,秋日正是鱼最肥的时候。”裴珩为她夹菜,将鱼刺挑干净才放进她的勺子里。
月栀看不清东西后,未免叫人喂食的尴尬,便不用筷子,只用勺子吃。
大块的鱼肉比勺子还大,她咬了一口,果真鲜嫩无比,入口滑软,只淋些许香油酱油便很有滋味,忍不住点头称赞。
“这鱼真好吃。”
看她吃的满足,裴珩就高兴,乐此不疲的为她挑鱼刺,又偷偷让人去御膳房传话,再蒸两条鲜鱼来。
月栀在府中独自用饭,从未觉得公主府里的东西比原先家里的吃食强多少,原先以为是裴珩厨艺精湛,做的饭菜别有滋味,这会儿渐渐察觉,似乎是两人一起吃饭,才越吃越香。
心中久违的感到温馨适意。
“别只给我夹菜,你也好好吃。”月栀感觉自己都快被喂成小猪了。
“朕吃着呢,吃的比皇姐多的多。”裴珩这次没说谎,被心火灼的不怎么好的胃口,今日倒缓和了很多,和她一起吃饭,吃什么都香。
两人吃的饱足,饭后,裴珩扶着月栀去御花园散步消食。
夜风渐冷,两人只走了两圈便回到太极殿,月栀不说要走,裴珩也默契的不提宫门即将落锁之事,邀她进寝殿,念诗文给她听。
殿内烛火通明,窗外秋风寒凉,青年在烛影中执书卷踱步,回身望坐在桌边温柔看他的女子,眼底写尽满足。
一如往日的秋夜让他躁动的心短暂的平复下来,因她在自己眼前,便不再有不安。
一卷诗文念完,两人皆有困意。
裴珩放下书卷,走到月栀面前,在他面前半跪下身,微笑着看她,“难道今天是朕的生辰吗,皇姐竟然陪朕这么久,是不是要亲眼看到朕入睡才放心?”
意料之外,月栀点了点头,“你肩上担着整个大周,总睡不好可不成。”
说着想起什么,眉眼间化开温柔,“你十岁出头那年跟我分床,头几天也是夜里睡不好,你要强不肯说,还是我晚上起夜,怕你睡不着,到你床前拍着你的后背哄你睡熟,一连哄了半个月,你才睡安稳。”
裴珩有些脸热,不知羞耻的开口:“若皇姐像小时那样哄朕,或许朕就能睡得安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