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手掀开洒满了红枣,桂圆,花生的锦绣百子被,将她重新放回,信手扯开自己的衣衫往床下一抛。
少年面上绯红,一身精瘦肌肉,背脊线条凌厉,展开的背肌张弛有力,白皙的肌肤上横亘着丑陋的疤,腰侧暗色刀痕如蜈蚣盘踞,新愈的箭创还泛着淡粉。
他再次俯下身,烛光流淌在他身侧,腹肌沟壑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块垒分明的胸膛与身下娇柔的身躯仅一指之隔。
与身上人的触碰少了一层阻隔,月栀很快就察觉到,低声呢喃:“夫君……你懂得吗?”
“懂什么?”青年吻她脸颊,眼神迷离。
月栀羞耻咬唇,怎么都说不出“周/公之礼”几个字来,“没,没什么。”
青年闭上眼睛轻笑,握住她的手按在自己胸膛,让掌心贴合心口处唯一一片没有疤痕的肌肤,心跳如擂鼓透过手心传来,与她的脉搏渐渐契合。
“往后,我就是你的了……”
“不许再放开我,也不许在心里念着其他的人,我是你的夫君,你只能念着我。”
他痴迷的吻着,说了好些深情又任性的话,月栀正是情/迷的时候,并不觉得这话有问题,反而心头更暖。
既是夫妻,怎会不盼着对方心中只有自己一个人呢。
求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她的心跌进子夜的温柔乡,满是幸福。
窗外弯月高悬,屋里红烛已燃过半,前院的宾客散尽,只剩几个零散的下人打扫院落。
沈娴本该早早离去,却因背地里那双始终盯在自己身上的眼,气得不行。
梁璋已与宁安公主成婚,想也知道此刻洞房内该是怎样的光景,她暗暗踩住从脚边跳过的小虫,狠狠碾了下去,依旧不解恨。
她没了爹,娘眼里只有幼弟,都不来京城看她一眼,如今她失了最好的夫君人选,还要被那个鲁莽的武夫当贼一样防着,简直可恶。
明明她是功臣之女,为何所有人都跟她对着干,如今连一个军户爬上来的兵痞子的能踩他一头。
心情不好,就偏要待在公主府外不走,好好跟那个兵痞杠一杠,不是爱盯她吗,不是爱坏她的好事吗,看看谁先熬不住。
身边小雀打着哈欠走过来,扯扯她的衣袖,“小姐,陈侍郎好像没等我们,半个时辰前就走了。”
两天前,陈兰泽升任四品工部侍郎,沈娴作为他的未婚妻,本该高兴才是。
奈何陈家傲气,这阵子知晓皇上大张旗鼓为公主筹备大婚,便有些看不上她这个品级待遇处处不如宁安公主的郡主,连陈兰泽升官这等大事都不跟她说,还是今日那个嘴贱的武夫说给她听的。
好东西都是别人的,怎么都分不到她这儿,在闺阁与幼弟争争不过,到了京城与公主争,还是争不过。
“他要走就让他走,以为本郡主多稀罕他,真要惹火我,我上奏一封……”
不行,陈家看不上她,她要是不上奏请求收回赐婚的旨意,不正好合了他们一家子的意。
因着“郡主未婚夫”的名头升了官,在她身上得了好处就将她甩开?到时他们一家人荣华高升,倒叫她落一个被陈家嫌弃的名声,实在是便宜了他们!
她咬紧牙,念着陈家的家大业大和陈兰泽还算不错的皮相,若得这些,也不算亏。
女子嫁人不就为换一个安稳的晚年,还真指望夫君爱重自己一辈子不成?
她没那么傻,为着荣华富贵,她也一定要嫁进陈家。
夜深几许,清凉月光照亮黑夜,光影斑驳处,清者更清,浊者更浊。
*
烛光颤动的喜房内,是另一番光景。
寒凉秋日,夜露湿了瓦片,房梁下,满怀祝福纳就的百子被上正绘一幅春景图。
已是深秋十月,将入冬日之时,仍有人为见春色泼墨挥毫,粗实画笔在细腻的宣纸上作画,初次提笔的作画人捋不顺粗糙的笔尖,低落的墨汁晕染开来,下笔总不在实处。
好好一幅画,弄得一团浆糊。
脾气温和的新娘还算有耐心,咬着唇展平宣纸,不曾出一言催促。
可惜年轻的新郎官却不复平日里的沉稳气度,向来屡战屡胜的青年本想大展拳脚,却遇到人生一个大关。
屡次失误,越发藏不住青年人的躁动气性,弄脏了这么好的纸,也误了眼下的好时节,一场诗画相和的奏鸣,被他耽误,尴尬羞耻,脸颊红得都快要滴血。
落下的床帐遮住了些许烛光,彼此的呼吸,心跳听的那样清晰。
月栀平复了一会儿呼吸,抬手想要去扶抚他的脸,安慰他没关系,红烛还未燃尽,不必着急。
手伸到一半,青年便主动贴过来,在她掌心蹭蹭,像只躁动难安的野兽,满心溢出的爱意都化作红潮都写在了脸上。
“嗯……”他声音低沉。
原想同她撒个娇,鼻间的热流却比头上的热汗先滴下来。
月栀感到脖子上落下一滴水,想是落下床帐后将他闷出了热汗来,伸手探出去,想撩开青纱帐让他透透气。
裴珩却愣在原地,指尖在鼻下一抹,带出红色。
他流鼻血了?
忙屏住呼吸,随手在床上抓到一条帕子,忙捂在了鼻子上,坐起身。
月栀摸到床帐,半撑起身子撩开纱帐,清凉的空气涌进来,两人的思绪都清醒了些,谁都没说话。
裴珩哪好意思开口,天底下竟有他这般有贼心没本事的男人,不必月栀笑,他自己都抬不起头来。
彼此的呼吸都平复下来,屋里过于安静,甚至能听见红烛灯心摇动的细微声响。
月栀回了回精神,小心摸索到他,搭在他后背。
“没事的。”
她真没觉得他不好,反而他太好了,样样都好就像是书走出来的神仙郎君,经过这一遭,知道他也有不济的事,反而觉得眼中的驸马更真实了。
青年手里捂着帕子,红着脸扭头看她,想替自己解释,见那绣了花的白色肚兜上露出一片细腻肌肤。
明亮的烛光中,他不小心滴落的鼻血在她锁骨上溅开,又因为她撑起身,血流了下去——像一朵长在她心口上的花。
这才是最美的春景图。
他咽了下涎水,感到鼻间不再流血后,亲手为她抹去了身上的血渍。
正是最争气的年纪,哪能死心,又提起笔来,“月栀,再亲一次好不好?”
月栀羞涩的抓起被他绉到一旁的锦被捂在身上,低下脸去。
“我困了,咱们睡下吧……”
她哪有那么多好纸好墨给他用。
先前每日吃药滋补着,一身气血都耗在了今日,从清晨起来沐浴梳妆,到一路的礼数,刚才又与他画了好一会儿,如今实在是没精神了。
不必她再说,裴珩只看她褪去潮红后一身雪白的肌肤,便知道她的气力撑不住。
——本就是他的问题,没想过今夜会与她一同作画,没能提前做准备,白白浪费了好光景。
她身体不好,眼下可不是任性的时候。
抬手轻轻为她捋过额前的碎发,伏身过去亲亲她的脸,“睡吧,我守着你。”
“你不一起睡下吗?”月栀不解。
听到青年的沉默,她明白了什么,再不敢多问,躺进了床里。
月光像水般流过屋檐,落在窗台上,夜风吹过,带来园中的桂花香,几片枯黄的红叶从枝头旋转着落下。
秋虫噤声,院中寂静,远处隐约传来几声雁鸣,很快又消失在夜空里。
屋中红烛已燃过半,裴珩总算将该放好的东西放回原位,清理了满身狼藉,看着身边安睡的月栀,往日焦躁不安尽数忘却,心中只剩满足的欣喜。
很久很久之前,他也是这样坐在床上,看着忙碌到深夜,疲惫睡去的月栀。
那时夜风又寒又急,他们只有彼此。
他用手背轻轻蹭她的脸,看她红润的面颊因为他的逗弄而在梦中微微蹙眉,像只猫儿似的,可爱的紧。
已是后半夜,他并不急着躺下,窗外适时传来两声“咚咚”。
裴珩披上外衣起身,确认月栀睡熟后,落下开青纱帐,独自去窗边,打开了一个小缝。
程远站在外头,低声回禀:“皇上,梁公子醒了,您要不要去看一眼?”
到底是个成年男子,不用毒不用药,晕厥持续不了多久。
裴珩回头瞥了一眼朦胧纱帐下月栀熟睡的面庞,想留下陪她度过一个完整的洞房花烛夜,可梁璋……实在是个栋梁之材,处处周到,叫人拿不住他的错处……
该同他说清此事,不好耽误他婚嫁。
在程远的引路下,二人来到公主府西北角最偏远的小院里。
从前这府邸还是王府时,这院子便是府中打发失宠侍妾的破落院子,因着公主大婚,府中上下修缮,这破院子才补了瓦片,被打扫干净。
正屋里,穿着喜服的新郎官端坐在椅子上,表情沉重,半晌没有出声。
看到推门进来的身影,他眼神一顿,眼见希望的同时,也满心不解。
梁璋醒来时,还以为府中进了贼人,挣扎着想去救宁安公主,看到窗外月光照亮贼人的面孔,认出其中一人是皇上身边的御前侍卫,便再不敢反抗。
他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皇上愿意将公主嫁给他,便是对他极为信任、看重,既如此,皇上又为何要将他绑到这里?
洞房花烛夜,新郎官不见了人,公主该多慌张。
“微臣给皇上请安,皇上万安。”见到裴珩,梁璋下跪行礼。
“爱卿平身吧。”侍卫端了凳子来,裴珩整了整衣衫坐下,平静的看着眼前人。
皇上不开口,梁璋不敢多问。
僵持片刻,裴珩示意屋内侍卫都退出去,待到门关紧,才语气严肃的开口。
“朕会写给你一道密旨,赐你在半年后与宁安公主和离,届时姻缘两清,婚嫁各不相干。”
“请皇上三思。”梁璋声音慌乱,匆忙伏跪跪到地上。
“微臣斗胆,不知为何皇上要下此旨意,臣与公主方才成婚,为何半年之后就要和离?是公主嫌臣无趣,还是她另有……微臣并非嫉妒之人,公主养面首,也该有个人为她打理府邸,待客全礼,让她未来的孩子有个名正言顺的父亲。”
“微臣从未想独占公主,为人臣者尽其忠,微臣愿为皇上为公主尽忠,不敢有私心,还请皇上三思,不要让臣与公主和离。”
人心复杂,情爱更难揣测。
他越挣扎不接受,倒越显得对月栀情根深重,更衬得裴珩连一她喜欢都不敢光明正大的告诉她,有多卑劣。
看着风光霁月的君子对月栀忠贞,甚至连她有面首都容得下,裴珩皱眉。
“你与公主不过几面之缘,何至于情深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