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忽然下雨。”李眠玉嘀咕一声,小心看了一眼院门外的柿子树,担心上面挂的柿子会被砸坏。
但她看了会儿,也没看出什么名堂,便回到屋中小方桌坐下,抬头朝还在外张望的燕寔招手,“燕寔~你来。”
燕寔收回目光,将门关上,外面的惊雷风雨也掩在了门后。
李眠玉正在整理桌上的纸,她买纸本是要让燕寔习字,可燕寔见她们来,便不肯进屋了,今日她们提前走了,她要好好教燕寔习会儿字。
燕寔在李眠玉身旁坐下,她将早前写的诗经中的几篇翻出来,颇有师长风范道:“挑你最喜爱的一篇习吧。”
李眠玉看着燕寔目光扫过那几篇,最后抽走了《野有蔓草》那一篇,不知为何,抿唇笑了一下,看他脊背挺直,修长手指随意握笔,习字。
“燕寔~你下笔不要这样重,轻点儿。”李眠玉的目光从燕寔俊俏的脸上落到纸上,忍不住轻呼一声。
燕寔下一笔落时,便轻了许多,李眠玉又觉得这失了燕寔本身刚劲凌厉的风骨,道:“算了,你还是写重些。”
她在他手臂旁,时不时指指点点。
外面雨声潺潺,少年男女却不受其扰,山中岁月如此宁和。
--
流溪镇,同样雨声涟涟,街上小贩都早早归了家。
傍晚时,三匹快马在路上疾驰而过,于一处小院停下。
成泉估摸着时间,已经在门口等候多时,见快马至,立刻上前。
崔云祈淋了一身的雨,浑身湿透,本就未愈的脸色看起来更苍白阴郁,他将缰绳丢给成泉,抬腿入院,成泉又丢给身后小厮,随后跟在后面进去。
“文昌帝在何处?”几乎几日不曾开口说过话,崔云祈的声音有些嘶哑。
成泉忙说:“就在地窖之中。”
地窖是在厢房下面。
崔云祈转向厢房,一路进了屋中,再是打开暗门往下去。
地窖之中,只一具冰棺,冬日里不断有森寒之气散溢,里面的老者身着暗红圆领常服,面容枯瘦泛黑,再无从前半分威严肃穆。
崔云祈在旁看了许久,在旁跪下行了三大礼。
“臣已寻到公主,必好好侍奉她,伺候荣宠一生。”
从地窖中重新出来,崔云祈吩咐成泉:“命人守好文昌帝尸首。”
成泉点头应声。
崔云祈站在门口仰头看天色,静了会儿,问:“我信中吩咐你的可有备好?”
“已经将能召回的暗卫都召回,共一百人,前两日已经混在挖矿卫士里进村准备好。”成泉立即道,说着,从随身荷包里取出一块小印递过去,“另外,这是圣上私印。”
崔云祈点了点头,接过那方小印看了会儿,苍白的脸上露出笑来,“备热水,我要沐浴焚香。”
--
一个多时辰后,天色彻底暗了下来。
屋门被推开,守在外面的成泉回头。
公子褒衣博带,宽袖上水云纹行走间如流水一般,峨冠琳琅,腰佩青玉,身姿清逸风流,任是成泉,都不禁看怔了一下。
崔云祈偏头朝他温文尔雅笑了笑:“如何?”
成泉忙说:“公子甚美!”
崔云祈却想起了卫士信中多次提及李眠玉双目盈盈看暗卫,温笑的脸又淡了下来,“走吧。”他声音阴郁,抬腿往外走。
成泉忙撑起伞跟在一旁。
小院外早有马车随侍,暴雨如瀑,马都发出不耐的嘶鸣声。
卫士已经放好马凳,崔云祈抬腿上去,翩然入车内。
成泉穿好蓑衣坐在辕座上,身旁再无卫士,只他一人,驾马往陈家村方向去。
雨夜无月,天色黯淡,车旁一盏灯在风雨中摇摇晃晃,成泉想到这些日子小心窥探到的公主和那少年暗卫的相处,不由心里也郁闷,暗暗为公子愤懑,只盼公子今日能顺利将公主带走。
“驾——!”成泉一甩鞭,马车轮子溅起泥水,飞快驶出镇子,往官道行。
--
“轰——!”又一声雷鸣声响起。
李眠玉梳洗过后刚坐在炕沿,燕寔倒完水从外面进来时,带着一身潮湿雨气,他进来就脱了外衫,挂在一旁长凳上,让炭火烤着。
“燕寔~这雨不会要下一晚上吧?”李眠玉十分忧心地问道。
先前他们逃亡时正值夏时,连续多日大雨,大周多地发生涝灾,如今冬雨也这样大,天还更冷了,岂不是更容易有涝灾?
她见燕寔过来,便缩起双腿往炕里面缩了缩,燕寔便坐了下来,他低声:“应该就下一夜。”
李眠玉虽也看了些关于天象的书,可实际却不太懂,尤其她的双眼在天黑后便如瞎子一般,什么都看不清,便好奇问:“为什么?”
燕寔歪头,眨眼看她,眼尾又似绽出桃花,幽幽道:“因为明日是个吉日。”
李眠玉也眨了眨眼,噗嗤一笑,美目流转。
那无耻陈高柱在床上养了这么些日子,因为断骨逃过了征兵,如今已经好了,半个多月前他去了一趟镇子里,回来时就说他舅子钱有财给陈凤云说了一门亲,明日就是大好的吉日,陈凤云要出嫁。
这事当然与李眠玉和燕寔没有关系,是钱招娣腆着脸跑去寻陈绣娥,跟她说这门喜事,陈绣娥后来与她说的。
当日钱招娣来时,朱长泽与朱翠菱不明事情前由,被她扒拉着手一顿“大外甥一定要来啊!”地说,便迷糊着应下了。陈绣娥当着孩子面没有多说什么,等人走后才说了当初回村时发生的事,兄妹二人自是不愿再去,可陈绣娥想了想陈凤云怎么也是自己侄女,便还是决定去送一送,给一份份子钱。
“也不知那陈凤云要嫁的人是什么人,不是青壮都征兵征走了吗?”李眠玉等燕寔躺下来,便滚进他怀里,枕在少年有力的臂膀上,几分好奇,“燕寔~你说呢?”
燕寔侧过身,“明日就知道了。”
明日三更,陈高柱家就该开始忙起来了。
油灯还未熄灭,因为李眠玉还没睡着,她仰头看他,目光落在燕寔凸起的喉结上,她像是第一次注意到他这一处那样凸出,忍不住伸手轻轻挠了一下,“燕寔~我头一次发现你这儿真大。”
少年喉结轻滚,怕痒一般微微仰起脖颈,李眠玉见了,抿唇笑了一下,像是发现什么好玩的事情,又挠了好几下,“燕寔~原来弄你这里你会这样痒啊。”
燕寔垂目看她,没有吭声,但呼吸却重了一些,看着她的眼神渐渐暗了几分。
李眠玉被他猫儿一样似小兽一样沉静又野性的眼盯着看,渐渐手指便不动了。
燕寔俯首凑过来,一板一眼:“这是个秘密,不能被别人知道。”
李眠玉立刻以为这是什么暗卫的生门死门之类的,顿时也紧张起来,忙点头。
“但是,我可以让你亲我这里。”少年话锋一转,忽然低声说。
李眠玉:“……”方才心中的紧张一下被冲散了个彻底,她忍不住嗔了燕寔一眼,不搭理他这一句。
燕寔却很放肆,仰起颈项凑过来,也不吭声。
李眠玉躲,他便继续挨过来,她忍了忍,实在没忍住笑出声,“燕寔~你不要总是得寸进尺!”
燕寔幽幽叹气,低低的声音几分可怜,“是你先碰的。”
外面雨声潺潺,屋内暖意融融,李眠玉觉得今夜是个好日子,公主大度不计暗卫得寸进尺,于是忍着笑,仰脸亲了一下,“好了吧?”
燕寔依旧没吭声,缓了会儿,才慢慢问李眠玉:“我将灯熄了?”
李眠玉其实没多少睡意,但还是点点头。
燕寔将油灯熄灭,屋子里便沉入黑暗中,李眠玉夜里看不见,就尤为怕黑,越发窝进燕寔怀里,如此,才安心闭上了眼睛。
待她呼吸声绵长,燕寔也闭上了眼。
--
临近三更时,一辆马车终于缓缓驶入陈家村中。
“公子,到陈家村了。”成泉在外面低声说。
一只修长的手轻轻撩起车帘,崔云祈抬眼就看到了那棵香樟树,想起那一日见到的蹲在地上采花的少女,眸色便幽黑暗沉下来。
今夜的雨大得不过是车帘微微掀起一条缝,雨水便拍打入内,打湿了崔云祈的手,他将车帘放下,低头拿出帕子,细细擦拭手上雨水,垂着眼,温润面容瞧不出情绪。
成泉也不敢说话,一时之间只有雨声和车轮滚在地上发出的咕噜声。
陈家村不大,村头离村尾不过这么点距离,很快就要到了。
马车还未到村尾小院,燕寔便睁开了眼,微微皱眉,凝神听雨声里车轮滚动的声音。
最终马车在院门外停下来。
燕寔眯了眯眼,翻身要起来。他动作很轻,但今夜暴雨,不时又有雷声响起,李眠玉没睡熟,他一动,她迷迷蒙蒙就睁开了眼,“燕寔~”
“起来穿衣。”少年没有过多犹豫,凭借着直觉,抓起一旁李眠玉那身绯红衣衫,将她拉起来替她穿上。
李眠玉还有些迷糊,但逃亡的紧张还埋在骨子里,意识还没完全苏醒,手已经自动伸展开穿上袖子,小声问:“怎么了?”
马车一停下,崔云祈整理了一番衣衫,待成泉将马凳铺好,便下了马车,两步到院门,稍顿了顿,便抬手敲门。
“笃笃笃——”
李眠玉没等到燕寔说话,就听到门外传来敲门声。
如今还是半夜三更天黑时,且外面还在下如此暴雨,又冷又湿,谁会跑来敲门?
李眠玉一个哆嗦,彻底清醒过来,正要在黑暗中摩挲燕寔胳膊,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道温润斯文的声音:“玉儿,你可在此?”
时隔半年,李眠玉再次听到崔云祈的声音,一时之间没能立即反应过来,神思恍惚着,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燕寔抿了唇,看看她,又转头看向门外方向。
“玉儿?”青年温文柔和的声音再次在雨声里传来。
李眠玉深呼吸一口气,一下从炕上跳下来,连鞋子都没穿,恍惚中就要疾步往外去,手却被人攥住,她回头,虽然眼睛看不见,但知道燕寔在身旁,心忽然又定了定,“燕寔~崔云祈终于来接我了。”她开口说这话时,声音不自禁带着笑意。
不论如何,她此时此刻,心里第一反应是高兴的。
燕寔看着她没吭声,弯腰将鞋子给她穿上,又提起一旁的油灯点上。
李眠玉心跳很快,崔云祈来了就说明许多事都可以解决了,或许她可以见到皇祖父了,或许燕寔身上不到三月要发作的毒可以解了。
燕寔提着灯看身旁眉眼莹亮的少女,漆黑的眼中不知是何情绪,忽然在她抬腿前,低声说:“不知道究竟是谁和卢三忠的独女定亲了,一会儿公主可以问问他。”
少年声音清润,又很轻。
李眠玉冷不丁听到这一句,没反应过来,此时她脑子里只想着崔云祈终于来了,没想太多,只当燕寔心里好奇,便抿唇笑着点头,临出门前又让燕寔替她将头发重新编一下。
“玉儿?”外面,崔云祈又柔声唤了她一声,似有些着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