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有宫人打起了帘子,纷纷向她行礼。
薛姈微微颔首,杏眸带笑的进了门。
殿中烧着地龙,多添了几分暖意。她在隔间解开了身上的氅衣,款步走了进去。
赵徽正坐在榻边看棋谱,见她来让人将棋盘撤了下去。
“妾身见过皇上。”
她正要福身行礼,却被赵徽叫住。
“你腰伤才好,在朕面前不必拘礼。”
薛姈含笑应是。
榻边摆着绣墩,她一面说一面想坐下,却被赵徽拉住手腕,稍一用力,就将她带入怀中。
她低低轻呼一声,跌在他宽厚结实的胸膛前。
一阵淡淡的香气萦绕在鼻尖,如松柏,如冰雪,清冽冷淡,倒有几分像天子的性子。
赵徽将她的手团在自己掌中,摸着她冰凉的指尖,皱着眉道:“手怎地这样凉?她们没给你带上手炉?”
暖轿中有暖炉,又有厚实的暖帘可挡风。她之所以受凉另有缘故,却无法说出口。
“出来得匆忙,妾身随手放在桌上忘了带。”薛姈含混过去,自然的岔开了话题:“皇上别因为妾身来搅扰了下棋的兴致,妾身虽不才,也可陪您对弈。”
赵徽颔首,深以为然:“岁岁不必自谦。”
“薛都督的棋艺不错,你们得他指点,自然不会差。”
听天子提到薛景洲,她半垂着眼睑,掩去眸中的厌恶,嗔道“皇上还没跟妾身下过棋,不知妾身棋艺水平就夸,可见不是真心。”
赵徽勾了下唇角,只当她是撒娇,他垂眸看着她尖尖的下颌,腾出手来摸了摸,总觉得这些日子她愈发清瘦了些。
“朕这几日没去,是不是没好好吃饭?”
薛姈索性把下巴托在他掌心,轻轻蹭了蹭下。
“天气冷整日在屋子里不动弹,自然没胃口。”她照旧搬出这个理由来搪塞,却见赵徽不赞同的看着她。
“旁人冬日里都是养得圆润,你倒不同。”
薛姈似乎抓住了他话里的漏洞,扬起脸,用那双清亮莹润的杏眸望着他。“皇上心里想着谁,却用岁岁来比她。”
赵徽抬手轻刮了下她鼻梁,挑眉道:“朕这几日何曾进过后宫,你倒是乱吃起醋来。”
他没进后宫,却不代表没有宫妃过来。
薛姈不肯答话,撒娇地笑了笑。
“把汤端过来。”赵徽不会真的跟她计较,对着刘康顺吩咐一声,就对薛姈解释道:“午膳时朕尝着汤不错,口味清淡又不失鲜美,你会喜欢的。”
皇上让她过来只是为了一碗汤吗?
薛姈立刻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天子赐膳只需吩咐御膳房去做即可,何必要她大冷天出来一趟。
听说今日午膳皇上留了薛景洲用膳,又叫自己来——她福至心灵地猜到一个可能,这摆明是皇上有意让她跟薛景洲遇上。
“皇上,妾身来时遇到了大伯父。”她直起身子,像是突然想起来:“还说了几句话。”
看她谨慎的模样,赵徽淡笑了声,温声:“无妨,你们是亲戚,岂能因进宫而生分了?”
天子的话无疑证实了她心里的猜测。
她一个庶房的孤女,常年养在京郊的庄子上极少回府,怎么看跟长房关系都不算亲近。
皇上是做给薛景洲看的,不露声色地向定北侯府表明了态度。
聪明人自然知道该怎么办,让她不再有后顾之忧。
薛姈眨了眨眼,慢慢红了眼圈。她埋头在天子怀中,嗓音有点发闷。“皇上,您不必为妾身这样花心思。”
这话没头没尾,赵徽却听懂了。
她向来聪慧心思玲珑,一点就通。
那日薛姈伤了腰后服用了镇痛的药物睡得不安稳,在梦中听她喃喃低语叫着爹爹娘亲,又喊外祖母,猜到她放不下家里。
她自己不好开口,由他来敲打一二。
“岁岁若想回报朕,就快些养好身子。”赵徽捏了捏她在棉衣下仍是纤细的腰肢,随口道:“朕抱着都觉得硌得慌。”
薛姈抬起头,长睫上沾着泪滴。
“皇上又不需要把妾身养肥了过年好吃肉。”她莫名想起了过年杀年猪,瘦得总是被嫌弃,轻轻吐槽了一句。
赵徽挑了下眉,他拍了拍她腰窝,慢条斯理的开口:“朕过年才能吃上?岂不是太残忍了?”
他说得一本正经,导致薛姈慢半拍才反应过来。
“皇上,您又戏弄妾身!”她俏脸微红,挣扎着要起来。
偏生赵徽还不放过她,“今晚就吃暖锅好了,宜婕妤留下陪朕。”
还不等薛姈答话,帘外忽然响起通传声。
“皇上,皇后娘娘派人来了。”
若无要紧事,王皇后轻易不会来福宁殿请人。
赵徽神色微凝,当即道:“让他进来。”
薛姈闻言,连忙起身整理好衣裳,坐在了绣墩上。
“皇上,皇后娘娘请您去一趟宁秀宫。”坤仪宫的小内侍进来磕头后,神色焦急的道:“慧修仪在梅林推倒了周芳仪,周芳仪身下见了红。”
冬日地冻天寒,周芳仪曾在一个多月前侍寝,若是有了身孕,见红就是小产的征兆——
近来后宫里因为皇嗣生出许多风波来,薛姈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天子,赵徽面色平静,此时看来有几分吓人。
“皇上,您先别急。”她轻声安慰道:“冬日穿得衣裳厚,若是周芳仪有孕,发现及时能保住皇嗣的。”
赵徽面无表情的起身,让人拿氅衣来。
“阿姈,随朕一道去。”
***
等天子銮舆在宁秀宫停下时,这里已经来了不少宫妃。
真正关心皇嗣的少,更多人是来看热闹。
听到通传声响起,众人纷纷起身行礼,却见到天子身边竟还跟着宜婕妤。两人一道来,不用猜就是宜婕妤在福宁殿伴驾。
不少人微妙的目光落到薛妃身上。
薛都督回京后,她曾仗着娘家得力去福宁殿得皇上召见,可宜婕妤却是被皇上带在身边。
谁更得宠一目了然。
不过今日的主角不是她——薛姈垂首走过来,按照往日的位置,在张贵仪身前站定。
徐婕妤有身孕,这样的场合不适宜她来。
“皇上,妾身真的没推她!”慧修仪跪在王皇后面前,见皇上近来,哭天抹泪的道:“她要剪妾身挑好的红梅,妾身上前制止她,地上许是有些冰霜,她自己摔倒了——”
赵徽没理会她,先看向了王皇后。
只见王皇后面上似有两分病容,她咳嗽了声,方才道:“皇上,李太医在给周芳仪诊治,很快就有结果了。”
这边皇后话音落下,周芳仪的宫女秋思哭诉道:“还请皇上和皇后娘娘为主子做主!主子不知那是修仪娘娘挑好的,正要松手时,就被娘娘推搡,主子就摔倒在了地上。”
“你胡说!本宫跟周芳仪无冤无仇,为何要推她?”慧修仪扭过头,厉声呵斥。
她越是声高,越显得心虚。
前些日子在坤仪宫请安时,她可是因周芳仪侍寝而狠狠嘲讽了一番,当时众人可都在。
“娘娘心里有气,曾有几次羞辱主子,主子都忍了下来。”秋思哭红了眼,在周围看了一圈,选择拉住张贵仪的衣摆。“贵仪就曾瞧见过,还请替奴婢证明!”
众人的目光瞬间落在张贵仪身上。
她虽跟舒妃同住一宫,却是跟贵妃交好,慧修仪是德妃的人,说的话自然更可信。
薛姈不动声色的瞥了眼卫贵妃,这样的场合她竟来了,这本就是反常。
见她踟蹰,赵徽失了耐心,冷淡道:“你直说就是。”
“妾身曾远远瞧见过慧修仪私下里叫住周芳仪说话。”张贵仪见躲不过去,只得半吞半吐道。
慧修仪气结,她恶狠狠瞪了张贵仪一眼,转而求助德妃。
“德妃姐姐,你帮我说说话——”她急切的道:“庶人云氏的事就在眼前,我怎么会犯那样的错误呢!”
薛姈留意到,德妃完美无缺的亲和面具似乎裂了一些,可她为了自己的名声,不得不掺和进来。
“皇上,您知道慧修仪跟徐婕妤一样的性子,心思单纯又天真耿直,岂会做出害人的事?只怕其中还有误会。”
她故意攀扯上徐婕妤,只怕是提醒皇上,不满周芳仪那日侍寝的还有别人。
德妃最擅长借力打力,自己摘得干净。
其实此事的关键,就是周芳仪是否怀孕,若怀了没保住,慧修仪怕是难逃罪责。
时间一点点过去,李太医走了出来。
“怎么样!”慧修仪不等帝后开口,迫不及待的问。
“皇上,皇后娘娘,请放心。”李太医朝着帝后二人行礼,方才道:“周芳仪只是小日子突然到了,腿上有些擦伤,并无大碍。”
听到不是怀胎,慧修仪重重松了口气。
“她自己小日子到了不知道,闹得这样兴师动众。”她嘟囔了一声:“想学徐婕妤,却没那个命!”
话音未落,只见德妃不赞同的朝她摇了摇头。
赵徽懒得听这些,他拂袖起身,冷冷的道:“慧修仪言行无状,不堪为表率,罚俸半年。”
慧修仪委屈的瘪了瘪嘴,含泪辩解:“皇上,分明是周芳仪她——”
“再加禁足一个月。”赵徽不留情面,无不昭示着他已经耐心告罄。
慧修仪心头一惊,慌忙再次跪下。
在场的人噤若寒蝉,皇上正在气头上,没人敢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