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声音不高,周芳仪却听出她在说宜婕妤。
今日宜婕妤穿了套雪青色的大风毛斗篷,看起来清雅低调,实则上面俱是银线密织的暗纹,繁复华贵,远超她的位份能有的。
那一圈漂亮的雪白狐狸毛,没有一丝杂色,愈发衬得那张芙蓉面如珠玉般莹润。
是啊,自己受了委屈,皇上起初只是罚了慧修仪俸银,直到她说错了话,才被禁足。从那日后,皇上再没来过自己宫中,只是派人送来些赏赐。
薛姈已经拥有了令人羡慕的恩宠,甚至还跟徐婕妤走得近,抢走了自己为数不多的朋友——
为何自己空落落什么都没有?
“妹妹,我一时口快,你千万别跟外人说。”张贵仪像是想起什么,自毁失言似的看向周芳仪。“上一回在庆春宫里,我因说错了话,惹得宜婕妤不快,就没了三个月的俸银。”
当时周芳仪没在场,只是后来听人说过,不过张贵仪的被罚倒是实打实的。
两人处境相似,周芳仪心里生出一丝同情。
“姐姐放心,我们这样的人再不互相帮着些,还能指望什么?”
张贵仪松了口气,感激的道:“有妹妹的话我就放心了。我还要去昭阳宫,先走一步了。”
她起码还有卫贵妃可以靠着。
周芳仪轻轻点头,心里烦闷不已,乘着暖轿往御花园中散心。
与此同时,薛姈没乘着暖轿,跟苏贵人一起走路回去。
“今日阳光正好,难得风也停了。”她搬出了理由,软声道:“走动走动回去能多吃一碗饭。”
苏贵人知她是想陪自己走走,接受了她的好意。
“徐婕妤说梅花开得好,咱们不妨去看看?”苏贵人提议道:“顺便折两枝好的,让人送去她宫中。”
薛姈欣然答应。
各色深浅不一的红色梅花在枝头绽放,遥映着不远处假山上的积雪,颇有几分意趣。
两人还未到梅林,在小径上瞧见已经觉得不虚此行。
“果然漂亮,苏姐姐你瞧那边的——”薛姈往前走了一步,正要说话,却猝不及防被撞了一下。
幸而苏贵人稳稳扶住了她。
“周芳仪?”薛姈站定后,看到怀中抱着梅花的宫装女子,微微蹙起眉。
当时她先出了声,哪怕是起初没瞧见她,听到声音也该知道避让,怎地不管不顾撞上来?
“宜婕妤。”周芳仪敷衍地行了个礼,语气也有些冲。“妾身没瞧见您,可您也不该站在路中,挡了路要别人怎么走——”
“这话好没道理,你撞了人道歉就是,何必东拉西扯?”苏贵人见她如此,也动了气。
若不是自己扶住了薛姈,薛姈就要栽到泥地里,沾染上泥水不说,只怕还会有石子枯枝藏在雪下,会扎伤她。
周芳仪本就心里窝火,又是嫉妒又是没好气,她不耐的道:“宜婕妤位份比我高些就能欺负人吗?”
“你愿意冲着她摇尾巴我不管,可你少拿我说事!”
这话说得极为难听,薛姈还来不及开口,只见她有意捧着手中梅枝,硬要送两人身边挤过去。
“苏姐姐,这边来——”
薛姈知道树枝的厉害,正拉着苏贵人往后退,却见苏贵人踉跄了一下,旋即露出痛苦的神色。
“苏姐姐,你如何了?”薛姈顾不上别的,想去看苏贵人的伤势。
苏贵人倒吸冷气,咬牙道:“我的脚崴了,有些动不了。”
她连忙低头,苏贵人淡粉色的裙摆处被踩了脚印。
两边擦身而过的顺脚,周芳仪动了脚。
“站住!”薛姈扬声叫住了周芳仪。
原本跟随的宫人得了主子吩咐没跟过来,见状连忙都围了过来。
“让我的暖轿过来,送苏姐姐先回宫,再请太医来。”薛姈一叠声的先吩咐完,才转而面向周芳仪。“给苏贵人道歉。”
周芳仪那张清冷的容貌上闪过一丝不屑。
薛姈只比她高一级,她完全可以说是意外,薛姈又能耐她如何?
“凭什么让我道歉,我又不是故意的!”周芳仪不肯低头,她挑衅似的看了薛姈一眼,冷笑着道:“宜婕妤得宠就能仗势欺人吗?”
宜婕妤不是温柔解意么?不是总能得到皇上怜惜么?既要装柔弱,就不能跟人起争执。
见她摆明了要抵赖,薛姈脸上总是带着温软笑容的神情消失不见。
薛姈目光冷淡的望着她,肃声道。“道歉。”
周芳仪冷哼一声,作势欲走。
从前就是她脾气太好,别人都以为她是好欺负的。因从前她在薛妃手里受气,向来与人为善,可周芳仪摆明是蹬鼻子上脸。
尤其是苏贵人竟因她受了牵连,她更不能容忍。若自己立不住,有皇上再多的宠爱也没有。
杀鸡儆猴,只能怪周芳仪自己撞了上来。
“周芳仪不敬上位,欺负宫妃,有违宫规。”薛姈指着梅林旁的一处平路,冷冷的道:“在御花园中罚跪一个时辰,好生反思自己的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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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女鹅发威啦~[墨镜]
第60章 偏心
周芳仪愕然抬眼, 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怎么敢真的罚自己?
这边动静闹大了,周围也聚起了来看热闹的人。除了零星两三个品阶高些的宫妃,多是品级不如她的。
被这样的人看了笑话, 她往后在宫里还如何抬得起头。
“你凭什么罚我——”周芳仪硬撑着呛声:“我都说了不是故意的!”
她一面说着, 一面又心虚地往苏贵人的裙角上瞥了一眼。自己留下的鞋印似乎有些重, 又有碾过的痕迹。
“以下犯上,就再添一个时辰。”薛姈眸色中寒意更甚,也隐约透着几分威仪。“若不服,等你跪足了时辰,尽管去御前或是坤仪宫告状。”
言外之意很明显,今日既是敢罚她, 就不怕将事情闹大。
周芳仪听后有些慌了神, 她没想到薛姈发起火来竟也如此强势, 完全没有了往日的软弱温柔。
若自己不跪, 可就坐实了“不敬上位”的罪名;若跪了, 丢了面子, 或许还能找补回来。
只是她向来以冷清孤傲的形象示人,这比直接掌掴她还难受。
薛姈冷冷的看着她, 眼看就要失去耐心。“绮霞——”
除了扶着苏贵人的碧萱没过去, 薛姈带去的凝汐阁宫人都丝毫不惧, 上去就要压着周芳仪去下跪。
“别碰我!”周芳仪屈辱地喊了一声,不情不愿地跪了下去。
只是她仍然挺着腰背,似乎这样就能让人看清她宁折不弯的品格。
恰在此时, 薛姈的暖轿来了。
薛姈扶着苏贵人上了轿子,眼神也未再施舍半分,带着人就往宁秀宫赶去。
远处,德妃在暖轿中看了场好戏, 神色愉悦的弯起了唇角。
“娘娘,宜婕妤此举也算是欺辱宫妃了罢?”沈才人在旁见了,有些按捺不住的道:“若往贵妃跟前递个话……”
若宜婕妤因此栽了跟头,失去皇上的宠爱,她以后就再也不用被拉出来比较。
她自以为想出了一条挑拨的妙计,却见堂姐登时敛了笑意。
“不要自作聪明。”德妃瞥了她一眼,眼神中透着些许嫌弃。“你以为宜婕妤是一时冲动吗?”
沈才人被怼了回来,又隐约觉得自己私心被看了出来,讪讪的低下了头。
德妃愈发看不上她,只冷冷说了句“回宫”,就放下软帘离开。
梅林旁,周芳仪跪在地上,不多时就有些吃不消。
“主子,奴婢去找皇后娘娘求情!”秋思看着自家主子面色痛苦,心疼地道:“宜婕妤明知道您前些日子伤了身子,还罚跪您!”
周芳仪忍着膝上传来的痛苦,摇了摇头。“当初就是皇后点头准许她进宫的,出了这样的事,岂会不袒护?”
秋思急红了眼,谁都知道宜婕妤正得宠,方才围观的宫妃竟无一人来劝解,比起主子,大家更不愿意得罪宜婕妤。
“只有一人可以帮我。”周芳仪咬住下唇,纠结了好一会儿,才低声开口:“你去福宁殿求皇上的恩旨——”
秋思先是眼前一亮,等听到后面,又有些忐忑。
“上回我在梅林被慧修仪推倒,皇上就亏欠着我。”她含着泪,惨然弯了弯唇角。“这一回,皇上总不能坐视不理罢?”
“哪怕他不惩罚宜婕妤,也会免了我的罚跪。”
秋思一时也想不到更好的主意,且主子说得有理,她点了点头,当即起身道:“主子保重,奴婢这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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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宁殿。
天子散了朝回来,正在书房里批折子。刘康顺接过小内侍送来的茶水,正要送过去时,忽见福喜匆匆走过来。
“师父,宁秀宫周芳仪身边的宫人来了,想要求见皇上。”
“她说宜婕妤罚她们主子在御花园跪两个时辰,她们主子身子弱撑不住,不得已才求到皇上面前。”
宜婕妤会罚跪人?
刘康顺惊讶地瞪大了眼,可谁又敢拿这样的事乱说话。
原本后宫的事应该先由皇后处置,他是不会往御前递话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事关皇上正宠着的宜婕妤,刘康顺走了出去,看到跪在宫门前的秋思。
她神色有些狼狈,泪珠还在滚滚落下。“刘总管,求求您给通传一声,再迟些我们主子就撑不住了!”
刘康顺见她的确是周芳仪身边的大宫女,直接问道:“姑娘还是把前因后果说清楚,我也好去皇上面前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