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棠的话让赵徽起了一丝疑惑, 他放在了心里, 准备回头再问。
薛姈没心思换衣裳, 胡乱抓了件大氅穿在身上,就要往外冲。
赵徽见她状态不对,拉住了她的手:“朕陪你一起去。”
看她尚且披散着满头青丝, 赵徽随手从她妆镜台前去了根发簪拿在手中,到了銮舆上再让她绾发便是。
两人上了銮舆,赵徽握住她的手,发现她手心一片冰凉。
冬日里天色短, 各处已经点了灯笼。
薛姈始终垂着头,身子不受控制的轻颤着,似是压抑着某种情绪。
她在恐惧。
赵徽发现端倪,却没露出来,温和道:“岁岁别担心,朕已经命人去照应。”
听到自己小名,薛姈心里恍惚得厉害,下意识抬起头,眼前那张俊美的面孔熟悉又陌生,哽咽的嗓音里有一丝委屈。
“皇上。”
她竟哭了而不自知。
赵徽抬手,用自己指腹抹去她脸上沾着的泪痕,语气轻柔低缓。“岁岁,别怕。”
薛姈不想暴露心绪,她轻轻闭上眼,靠在天子肩头。
***
一个时辰前,锦绣阁。
“主子,胡太医去看过了周芳仪。”碧萱端着煎好的汤药回来,轻声道:“似乎伤得不轻,内服外用的药开了不少,有日子不能走路了。”
苏贵人接过药碗,苦涩的药味让她轻轻皱了下眉。
碧萱见状,转身去一旁的高几上取蜜饯罐子。
“宜婕妤派人送了蜜饯来,说是给主子吃药用。”
她一面说着,一面端着罐子转身过来时,发现主子已经端着药碗一饮而尽。
碧萱有些心酸,她自幼跟着主子,大姑娘看病吃药都有国公爷和夫人哄着,姑娘偶尔病一次,都得不到半句关心。
苏贵人没让她拿回去,取了一块放在口中慢慢嚼着,这味道倒也不坏。
“阿姈心细,又有几分孩子气。”
主子说话时,脸上不自觉浮出笑容来。
认识宜婕妤,是主子进宫后唯一一件幸事罢。
这温情脉脉的场景维持了片刻,待苏贵人咽下最后一口蜜饯,抬眸问她:“那边可有反应?”
“小翠说,周芳仪发了好大脾气,在房中碎了不少瓷器。”碧萱低声道:“还一直在骂您和宜婕妤。”
苏贵人没觉得意外。
周芳仪想给自己维持着清冷孤高的冷美人形象,身体上的疼痛尚且可忍,但受到的屈辱却是无法摆脱。
“跟小翠打听好周芳仪的药何时煎,你派人过去,先占了炉子。”苏贵人垂着眸子,神色平静的吩咐:“最好让她们闹到咱们这儿来。”
小翠是周芳仪房中的小宫女,前些日子因慧修仪那事被迁怒受到责罚,苏贵人让碧萱趁机收买了她。
碧萱点点头,苏贵人叫她前来低语了几句,她心中倏地一惊。
“主子,这会不会有些冒险?”碧萱有些担忧。
苏贵人已经下定决心。“虽有些危险,但事成之后,不仅能让周芳仪再无翻身的可能,我也从宁秀宫搬出去。”
前些日子她去琢玉宫给薛姈送糕点,出来时薛姈送她,无意中说两人能住在一处就有伴儿了。
这也正是她的想法。
“奴婢知道了。”碧萱见主子主意已定,也不再劝,自己去准备。
苏贵人也没闲着,自己从柜子里挑了床棉被搭在榻上,又忍着脚腕上肿胀疼痛,起身往地上撒了些灯油。
待做好准备,她重新靠在了大迎枕上,闭目养神。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外面传来了消息,天子銮舆去了琢玉宫。
苏贵人微微勾起唇角,连天意都站在她这边。
丰春阁。
听宫人说圣驾到了凝汐阁,周芳仪从昏沉中醒来,把手边的药碗给砸到了地上。
“主子息怒!”秋思苦苦劝道:“您身子正虚着,万不能再动气,伤了根本那就得不偿失了。”
周芳仪苍白的面孔泛着因高烧而起的红晕,她头昏脑涨,却还是咬牙道:“薛姈怎么能如此狠毒,皇上竟看不清她毒妇的面目吗——”
“你们可曾告诉皇上,本宫病了?”她心里尚且存着一丝奢望,嗓音嘶哑的问。
秋思打发人再去煎药,含混的回道:“胡太医来给您看的,皇上应当是知情的罢。”
实际上,她们无人敢再去御前。
她怕主子伤心绝望,甚至没敢提皇上那句“罚的轻了”。甚至她心里已有几分怨气,明知宜婕妤得宠,又为何上赶着去得罪。
主子素日孤傲,不愿去抱高位的大腿,甚至徐婕妤怀上皇嗣后,也没能跟她相处好。
“主子,您养好身子,会有未来的。”秋思耐着性子安慰。
周芳仪靠在枕头上,眼泪无声地滚落。
她只想给自己争口气罢了,为何会闹到如此凄凉的境地?
正说着话,忽然宫女小翠走了进来,眼泪汪汪的哭诉:“主子,秋思姐姐,苏贵人的宫女欺人太甚,奴婢正要煎药,却被她们抢了炉子。”
秋思听她这话暗道不妙,果然周芳仪挣扎着起身,怒道:“狗仗人势!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只是她双腿尚且不能动,到了半截儿又摔了下去。
秋思瞪了小翠一眼,连忙道:“许是有误会,主子别急,奴婢去瞧瞧。”
“你不许去!”周芳仪在气头上,指了宫里最牙尖嘴利的宫女。“蔓菁,你去——”
秋思急坏了,忙给小翠使了个眼色,让她跟着去,好能劝架。
“主子,苏贵人本身无宠,您何必跟她置气?”秋思苦口婆心的劝她:“等过两日皇上气消了,必会过来看您的。”
周芳仪头疼得厉害,什么都听不进去。
然而没多久,只见小翠惊慌失措地跑了进来。“大事不好了,蔓菁姐姐跟碧萱姐姐吵架,不小心把锦绣阁给点着了!”
秋思心知大事不妙,顾不上请示主子,脚步踉跄的跑了出去。
只见绣锦阁里冒着滚滚浓烟,火光照亮了一小块天幕,有宫人跑着出来,大声嚷嚷着:“走水了,走水了——”
“快来救火!”
一时间乱成一团。
“你们也快去帮忙!”秋思抓着还在不明所以在看热闹的小宫女,厉声道:“若那边真的出了事,你们也难逃一死!”
大家这才慌了,立刻往对面赶过去。
***
赵徽带着薛姈赶到时,锦绣阁的火已经灭了。
只是烟熏黑的宫墙、倒塌的木架,尚且能看出当时的惨状。
苏贵人瑟缩着站在宫道上,身上披着的斗篷甚至被烧着了一大片,露出了里面的棉絮。
看到天子身边的薛姈,先是心头一暖,旋即就红了眼,立刻跪了下去。
她头一次在天子面前哭得梨花带雨,嗓音似是被烟呛到,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苏姐姐!”薛姈看到她的惨状,顾不得她身上一身灰,连忙过去扶住她。“你怎么样,可有哪里伤到?”
苏贵人摇了摇头,可这幅模样,又怎么可能没事?
“你说。”赵徽抬手指向她身边的宫女,冷声道:“究竟是如何起火的?”
碧萱跪在旁边哭诉:“皇上、宜婕妤,主子喝完药正在休息,丰春阁的蔓菁过来吵架,说我们占了她们的炉子。”
“奴婢让她小声些别惊扰主子,她却不肯,非要冲进去,争执间她推了奴婢,失手掉了灯笼又打翻了油灯,火一下子就烧了起来。”
冬日里干燥,房中又多是织物,水缸在外,自然不能以最快的速度灭火。
“皇上,不可听信她的一面之词!”周芳仪被人用椅子抬了出来,她虚弱地替自己辩驳:“是她欺负人在先,妾身又浑身病痛,急于煎药,才——”
若此时不辩驳,背上罪名,那就难以洗脱了!
然而赵徽却不想再听她解释,沉着脸色开口。
“周芳仪御下不严,纵容宫人不敬主子,降为才人。”
周芳仪,如今该称呼为周才人瞪大了眼,她接受不了连番打击,直接昏了过去。
秋思等人守在旁边,也不敢出声。
“去锦绣阁闹的宫人关入宫正司严审。”
赵徽说完,苏贵人又跪了下去,泪水涟涟的磕头,谢天子替她做主。
“皇上,苏姐姐没了住处,今晚可否让她搬去凝汐阁跟妾身暂住?”薛姈心疼不已,她小心翼翼的问道。
出了这样的事,皇上大概会回福宁殿罢?
赵徽皱了下眉。
她是不是忘了,今晚是自己陪她过来的。
看到薛姈毫不犹豫选择苏贵人,赵徽心里有些不舒服。
“凝汐阁窄小,不免委屈了苏贵人。”赵徽不动声色的道:“清和宫离这里近,空着的屋子多,直接挪过去常住。”
天子话音落下,薛姈和苏贵人都有些失望,只是不好露出来。
忽然有阵冷风吹来,恰逢薛姈要开口说话,不小心呛了风,咳嗽了两声。
“你咳嗽,怕是着凉了,仔细把病气过给她。”赵徽拉起了薛姈,语速越来越快:“刘康顺,立刻着人收拾清和宫的泽兰苑,召胡太医过去给苏贵人诊脉。”
“抬暖轿送苏贵人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