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大惊,忙挣扎,却发觉他的眸光变得奇异,狂热,由绝望迸发生机,又徐徐噙了抹野心勃勃,像是看见猎物的狼,等待厮杀。“终于让我看见你了,皎皎......你竟然敢骗我,想怎么死在我手里?”
恶狼张开尖锐的爪,突然扑来,狠狠咬住她脖子。
“啊!!救命!不要——”
温画缇惊恐万分,骤然惊醒,抬眼看见青色床幔,才发现原来这只是梦。
她冷汗浃背,拍拍胸口。
吓死人了,还好只是梦。
第39章 酒楼
这座别院说大不大, 然而说小也不小,虽然目前还有程珞的三十多护卫在,可等到人一走, 就只剩下她和长岁居住在此。
温画缇是个喜欢热闹的人,因此翌日,她和长岁早早便来到人市。
洛阳的人市是她见过最大的, 人牙子都是跑南闯北而来。这里待买的丫鬟很多, 下至七八岁,上至十五六都有,她们太多穷苦人家, 被爹娘签了身契卖给人牙子。还有一小部分不是中原人, 而是南蛮,北狄来的奴隶。
刚搬进别院, 百废待兴,家里暂还不需要太多人,因此温画缇只精心挑了六个机灵、手脚勤快的丫鬟,又在东西街陆续买了些东西, 便和长岁打道回府。
家里暂没有管事婆子, 很多事都只能温画缇亲自安排。不过她好歹在范家待过五年,虽不曾执掌中馈, 但见多了范母是如何管一大家子,耳濡目染, 现在做起来并不吃力。
毕竟范府上下两百多口人,而她的小别院, 两边手都数的过来。
温画缇像个转不停的陀螺, 忙活一早上。午后长岁本以为她要歇息,没想到她又精神抖擞地站出来, 要长岁带她去福客楼。
福客楼是范桢买下的一家酒楼。
“娘子为何要去福客楼?”
温画缇畅快地笑道,“福客楼如今是我的地儿,我自然要瞅瞅它怎么样。那掌柜只认得你,还得你跟我去趟。”
长岁望向窗外的烈阳,倒不是他畏暑,只是二爷死前曾说过,不要让缇娘太过操劳。这是二爷的叮嘱,他就要全力做到。
于是长岁又劝她:“二爷给娘子置办产业,并非要娘子操劳看管。这些酒楼、茶肆、当铺,二爷都找了掌柜,自有掌柜看管,娘子无须再出面。况且二爷留下的银钱,娘子一辈子都花不完。”
“不行呀,我不能坐吃山空!”温画缇嘀咕,“而且每日待在家有什么意思?不是找人打叶子牌,就是看戏看曲儿,以前在范家的五年,我都是这样过来的。虽然清闲,却无趣极了。别说你们二爷有官场抱负,那我也有自己一番抱负呀!京城没有给我施展拳脚的地方,如今到了洛阳,我自然要试一试!”
倒不是温画缇玩心大起,这回她是真想认真做事的!
在爹爹还没当官之前,他们在青州老家,也是做这种营生的,那时候凭手凭脚凭本事赚钱,虽不如爹爹后来当官阿谀来的多,却起码踏实,不用担心一朝凤起,一朝凰落,跌宕无常。
以前家里并不富裕,从小温画缇的心愿,便是自己也能够用手挣钱。
后面爹爹想走仕途,花钱捐了个芝麻官做,举家搬去汴京。那时候爹爹很忙,奔走于仕途,偏偏京官们又瞧不上他这个外地来的。为了不给爹爹添烦,这个渺小的心愿便一直藏在她心里,一寸寸填上土。
如今,范桢误打误撞给了她这时机,温画缇沉睡几年的心愿跃跃欲试,根本不想放弃。
温画缇来到福客楼,长岁引她与掌柜相见。
掌柜是三十来岁的男子,姓冯,相貌周正。
其实现在这位掌柜,并不是一年前长岁购置酒楼时的掌柜,而是他的弟弟。
他们兄弟二人原就是范桢远房表婶家的侄儿,八竿子打不着的干系,本来是在大户人家做长工。后来不知桢二爷哪打听的,得知他们兄弟二人勤劳能干,便让他们来做福客楼的掌柜。
冯掌柜去年曾见过范桢一面。那时范桢还告诉他和兄长,要不了多久我家娘子会来,你们到时便听她的吧!
冯掌柜只知道主家娘子要过来,却不知道是何时过来。如今看,眼前这位戴白纱幕篱之人,便是当年桢二爷口中的娘子吧?
福客楼的生意并不好,像这样一家足足有五楼的酒楼,温画缇进店时,这里的客人还不超过五人。反观对面那家酒楼,熙来攘往。
冯掌柜叹了口气,与温画缇说道:“自从兄长病逝后,我便代他看管福客楼。兄长还在时,咱们酒楼生意可好了,夜夜高朋满座。对面那家,还是新开的呢!要不是兄长不在,他哪抢得了我们生意?”
这到这件事,冯掌柜便恼怒,恶狠狠剜着对面那家。
“我呸,他们也忒不要脸。当时他们趁我兄长重病,到处乱说,还出高价,抢走了我们这儿二十个庖人。这些庖人,可都是我兄长从大江南北挖来的,各州的菜都拿手,一等一的绝。咱们福客楼,就是因为会做各地山珍才在洛阳声名远播。可对面没心肝的,竟出高价把我们庖人都抢走,这让我们怎么活啊!后来,我们的营生便一日不如一日景气......”
“不仅如此,我们酒楼买什么酒,对面那家也照买不误。他们家的歌伎,连我们台上小曲儿都要抄了去!我呸,去他娘舅的二祖爷,爹娘生时也没生个脑子,甚么都要学我们,没皮没脸的真晦气!”
冯掌柜把今年肚子积的酸水咕噜吐掉,温画缇也听生气了,真是人神共愤的事!
她拍拍冯掌柜的肩,“你放心,奶奶我既来,就一定会把咱们生意救上去!我们福客楼,要做全洛阳最好的酒楼,让对面的狗眼睁大看看!”
“二娘子威武!有娘子,真是咱们福客楼的福气!”
对于一个喧嚣着要东山再起的温画缇,一个热情捧狗腿的冯掌柜,长岁习惯了无心冷脸,真没什么话想说。
但二爷给他留的使命,就是要护娘子。长岁眼里只有这条,无论娘子做什么,他都要为娘子铺路。
于是他朝温画缇抱拳,“娘子放心,属下这就去把二十个庖人抢回来!”
一直沉默之人,突如其来的张狂一句。
温画缇愣住了。
冯掌柜也愣住了。
长岁握着剑柄,提步就往对面酒楼去。温画缇连忙拦住,“哎哎!你做什么去!什么事都还没说呢!”
长岁高昂下颌:“娘子放心,属下不是去给娘子添乱的,属下懂得先礼后兵。他们既用二百两银子抢走我们庖人,那我用四百两银子,再把庖人抢回来!”
温画缇:......
虽然这法子可行,豪横粗暴。可也太别扭了吧!
“咱们做生意,讲究个回本。你这百两银子下去,玩儿似的,咱两年都回不了本!”
冯掌柜也认同。
“那要如何?”长岁刀入鞘。
要如何呢?
温画缇踱着步绞脑想,以前爹爹就是开馄饨铺的。爹爹的馄饨生意好,每天都有五十来人吃,除了手艺好外,爹爹热情客气,还比别家馄饨多送了绿豆冰汤。
绿豆冰汤虽不值几个钱,却能在酷暑里给人带来凉快,喝一碗心都舒畅了。
温画缇眸光微动,似乎琢磨出东西来了。她拉着掌柜坐下,详细说道:“手艺好的疱人当然要,但不止疱人,咱还要添点别的,才显得不一般。来我们这里的人,吃着大鱼大肉,什么菜吃多了都会腻,咱们在上菜时,也给他们上点香甜软糯的糕点。另外携妻儿来的,咱们多送份孩子吃的杏仁露,乳饼,娘子咱们就给抹额黄,贴花钿、靥钿。客人吃酒时,小二还可以来按肩,陪人说话。咱们三四楼,还可以弄几个澡堂来,主顾们边泡澡,边喝酒吃着小菜,多惬意。我想了想,这些钱开销少,都算不得大钱,咱们店里的小二一定要伺候得够好,让主顾们挑不出错,极为满意。”
温画缇的提议,冯掌柜惊讶之余,很是赞同。冯掌柜说,他一会儿就要去备这些东西。
冯掌柜临走前,温画缇突然想起还有件事,得跟冯掌柜叮嘱下。
“日后你就当从未见过我,我不是范家什么娘子,单只是普通置下这家酒楼的主家。你不要与外人说起我,同时有人来问你,你也一概不知,不认识我。可知晓吗?”
冯掌柜懂事的点点头。
温画缇安心地走了。
......
彼时的同一刻,宗成越在书房里。
卫遥酗了一夜的酒,得亏天一亮人就清醒了。宗成越想起昨晚的事,把这不争气的侄儿骂了好几遍。等到他骂累了,坐回椅子,卫遥默着神递茶:“姑父消消气。”
“消气?”宗成越冷哼:“真是太不像话了!你要真想老夫消气,就赶紧把那女人尸骨给下葬!你日日搁在隔壁房里,还要进去小坐?我瞧见你这混账就瘆人!”
卫遥并不答应。
“姑父,我不能下葬。她是我的妻子,她得陪着我。”
“混账!她都死了!”
卫遥的眸光黯了一瞬,很快又坚毅起来。“不,不准乱说,她没有死,她就在我身边。真的姑父...我每晚喝了酒迷迷糊糊的时候,都能听见她在骂我。她骂我是王八,是孙子......”
一提到她,就神神颠颠的模样。宗成越蹙了蹙眉,懒得再说。
“好了,不说这些,老夫大老远从京城赶来,是有要紧事跟你说。”宗成越合上窗户,低声道,“这几日你小心点,半个皇城的宿卫军都消失了。程珞虽在圣上身边,但我猜那位是假的。我见过程珞,此人精明得狠,因为常年双手染血,他的眼里有杀气。而圣上身边的假人却太过呆木,只会应是与不是。”
“程珞就是宫里宿卫军的头子,竟然宿卫军都消失一半,那他们必然跟着程珞做某件事了。姑父的意思,圣上派出半个皇城的兵力,在搜捕珺王?”
宗成越点头,“我猜八成如此。程珞此人可是圣上的心腹,近年帮圣上杀了不少忤逆他的大员,你在西北不知道,这些大员都是四品往上,一不符合心意,圣上竟然说杀就杀。当真可笑至极,他不愿天下骂他不听谏言,是昏君,于是表面应呵呵,背地里叫程珞把人全杀了。杀完人,还要喝令我们刑部大查,坚决找出真凶,给亡者个说法。这种敢做而不敢当的鼠辈,世祖怎生出了此等窝囊废。”
“行止,程珞为虎作伥,跟那些白脸宦官没差,绝不是什么好东西!”
第40章 娘亲
斜阳照进窗牖, 落在他疲态黯淡的面容。卫遥半靠着椅背,眉目冷疏飘向窗外。
已经盛夏了,枝叶开得茂, 水池也开始蓄养斑斓的鱼。可是他不知为何,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致。
距离洞房夜已经两月过去,他想让自己重新振作, 尽力地忘掉所有, 可是每当他一闭眼,就会见到那场噩梦。
她说她恨他,所以宁愿死去......
卫遥神思恍惚, 胸口又开始抽疼, 狠狠灌了一口酒。
强撑着精神,有时却日渐迷醉。宗成越看在眼里, 肃起脸,不免想到八年前也是这般光景,那时他父母亡故,整日喝得烂醉如泥, 后来又甘心堕落不学无术, 不知被老太君甩了多少鞭。
他去打仗,西北的五年风沙甘苦, 好不容易练就人样,现在又变回去。
宗成越看不惯他的消沉意志, 不免沉声道:“你可知五年前我给你取的行止二字,是何意?”
卫遥闻声看他。
“路之遥, 则行止, 过往不可追矣,行踏就止, 消看脚下。不过是死了个女人,又刚巧死在新婚夜,不是陪你共风霜十几年的妻,何必放不下?”
“你以后还会有别人,有人为你生儿育女,有家室,她不过是浮萍过客罢了。虽然现在难熬,只消你再娶,就会忘掉这些,尤柱国家的小娘子,还一直在等你呢。”
“谁放不下她了?姑父多虑了,我才没有放不下。”
卫遥反驳,神情格外淡漠,甚至含着嘲弄,“姑父说得对,只是此刻难熬而已,要不了多久我就会忘得一干二净。其实她也没什么好的。”
卫遥说完,突然胸口抽疼。非但没有痛快释怀,反而更加难受。
宗成越这趟回来,不仅是提醒他郡王的事,还有一物,要交给他。
宗成越小心地从怀里抽出一封信,这封信的纸已经发黄,可见存封了好些年。他递给卫遥,“这是你父亲从军当年写的,要我交给你。”
“父亲?”卫遥忽然问,“我父亲已经离世八年,姑父怎么现在才给我?”
宗成越抚着长须叹气:“并非是我忘记给你,而是你父亲叮嘱的,只有今日才能给。”
“今日?”
“当年狄戎来犯,我和你爹,你二叔三叔同上战场。后来我们遭人埋伏,兵败危急之时,你爹便写下这封信。他只跟我交代,这信还不能给你看。等到皇权不稳的一日,再交予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