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温画缇看到那张脸时,骤然大惊,这画的不就是她吗?!
“属下躲在门外,听那些官差说,不久后会有京都的大官人来洛阳。纸上画的,是他要悬赏之人。”
她握纸的双手在颤抖,“是他吗?他不是都信我死了?都要定亲了吗?他怎么知道我在洛阳?”
如果卫遥知道的话,这下她更是非走不可了。
被抓到有什么下场?温画缇想起他那阵子对新婚的期盼,而她却在当天骗了他。
他还因为她的死,哭得歇斯底里,在众人面前狼狈不堪。如果这一切只是愚弄,那卫遥一定会折磨她,杀了她。
温画缇怕得不能再怕,如果她真的被抓到,被证明没死,那么帮助她筹谋的人都会遭罪,长岁、包括程珞......况且长岁身上还有纵火案,卫遥之前就拿这个要挟她,要把长岁送官府!
不!她一定不能让卫遥发现洛阳有她这号人,她已经死了,的的确确消失在这世上!就算他找遍天下,也找不到人的,一切都是他多疑了!
她抓住长岁的手臂:“我们得走,明天简单收拾下,先离开洛阳。”
“离开洛阳?那要去哪里?娘子可是要去青州?”
“不,青州不行。他若是怀疑我还活着,没准已经暗中派人监视爹爹了。我们就往南方走,江南动乱少,我还有店面在这儿呢,等洛阳太平了,咱们再回来!”
“你再帮我透个声给万娘子,是她跟我说了叛军送钱的事,目前局势未知,问问可要一起走。”
“好,属下这就去安排。”
到了翌日清早,两家的马车正在巷子碰头。万蕙兰从车窗钻出,朝她招手:“缇娘,缇娘!”
万蕙兰安排好婆母和女儿,便跳下进入她的马车。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朝城门的方向行驶。鳞次栉比的屋舍倒去,集市的叫卖声越来越小,万蕙兰偶尔恋恋不舍的回望——这座洛阳城,如今还是喧哗热闹的模样,真不知以后会变成什么样。
“他们真的会进城烧杀抢掠吗?”
万蕙兰紧张握住她的手。
温画缇思量了下,出声安慰:“不一定,我这还有个消息。京城有官员会来洛阳,没准可以制止这场阴谋。”
“要真是这样就好了。”万蕙兰说:“我以后还想回来,洛阳就是我的家,我婆母和女儿都不舍。”
是了,不仅万蕙兰想回来,就连她也想回。从暑夏刚逃来的时候,到如今寒冬下雪,这半年的光景,她在洛阳待得十分逍遥,每天经营的生意也蒸蒸日上。
出城的时候,城郊还有些流民。
万蕙兰的婆母见他们可怜,本想下车分些干粮,却被万蕙兰制止了,“咱们车里的储粮也不多,只够咱们和车夫五天吃,还得撑到经过澧县时采买呢!一旦给出去,也就告诉他们咱车里有粮食。这些流民饿怕了,会来疯抢的。”
婆母只好止住手,轻轻叹了叹:“这世道太艰。”
雪地行车,走得并不快,好在她们也不着急。
马车走在官道上,入夜的时候,温画缇找到一家借宿的客舍,一行人纷纷入住。
这一晚平安过去。
翌日清晨的厢房,温画缇正在收拾包袱,房门忽然砰砰的响。
听到屋外万蕙兰在哭,她忙去打开门,只见蕙兰双眼红肿,不停拭着泪:“缇娘,我婆母不知怎么,突犯恶疾了。昨晚我见她发热,以为只是着凉,冲了草药喂她,哪知今早她就没醒来了,我怎么喊也喊不醒!”
万蕙兰哭得直发颤,温画缇忙扶稳她:“别怕别怕,我外祖是行医的,我去替你婆母看看!”
她跟着蕙兰快步进厢房,满屋子都是草药味,老媪还在病榻上。温画缇用手探向鼻尖,虚惊一场:“还好还好,还有气息。”
她又扒拉眼皮看了看,最后告诉蕙兰:“你婆母是昏迷了,身子还在发热,心脉不稳。她这毛病,我暂时看不出,得赶紧找个郎中。”
万蕙兰听完,立马去问客舍的掌柜。
掌柜告诉她们,离这儿最近的镇是马口镇,需要两个时辰的脚程。马口镇上正好有家医馆,方圆百里都很出名,常有邻镇的父老也去看。
回到厢房的时候,温画缇看向长岁:“等下万娘子要带她婆母去马口镇,这一路下雪难走,我怕她们路上又遇见流民,你替我陪万娘子去,你力气大,武功又好,路上方便搭把手。”
这个提议,长岁却不愿意。
这是长岁头回拒绝她的请求。温画缇问为什么,长岁垂着眼老实答:“我走了,娘子该怎么办?我本来就是要守着娘子的,旁人我管不着。”
“你走了,还有几个家丁陪着我呢。我就安生待在客舍,哪也不去,能有什么事呢?”
温画缇认真看着他,眸含祈求,“长岁,蕙兰姐不是旁人。当初我们被流民逼上山,我都跑不动了,是蕙兰姐一直抓住我的手。那些流民连人都吃,蕙兰明明可以自己跑,可她没有。现在她带婆母去镇上,雪地的路很难走,我也不放心。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可万娘子是我的朋友......”
温画缇没有再说下去,长岁也陷入一阵沉默。
半晌后,长岁抬起眼:“她对娘子,真的很重要?”
温画缇点点头。
长岁握拳:“好,那我去帮。”
这一刻,温画缇不知怎么,特别想哭。她不愿让长岁看见,反而低下了头,用袖子擦过眼角。“你去吧长岁,路上要小心些,我等你们回来。”
“好。”长岁应声。
她捂着眼角,从来不会多说话,真像根木头。
婆母的病着急,万蕙兰很快出发。
临登马车前,蕙兰把女儿抱给她:“缇娘,萝萝就拜托你照料了!这孩子太闹腾,只能辛苦你了!”
萝萝的脑袋缩在斗篷里,乌黑的眼睛左看右看,仿佛还不知道发生什么。好在她不认生,温画缇抱紧香软的孩子,“好好,你赶紧去吧,萝萝就交给我了。”
现在正值清早,温画缇算了算时辰,倘若她婆母的病不重,他们天黑前就能赶回。
“娘子。”长岁把匕首递给她。
这只匕首精致小巧,握着趁手,同时刀刃又锋锐。温画缇收下,“好,你安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长岁嗯了声,翻身登上车板。
马车扬长离去,留下雪地的车轴线,温画缇抱着萝萝进屋。
萝萝虽然才周岁,刚会下地走路,却不像别的孩子爱哭,乌溜溜的大眼望人常笑。
若说有什么愁烦的,就是这孩子的胃口。萝萝很挑食,她曾听蕙兰说过,不爱喝粥,得吃软塌塌的米糊。
午膳的时候,温画缇找掌柜要了碗,萝萝吃得很香,吃饱便睡了一下午。
望着旁边的孩子,温画缇并没有睡着。
窗外的天进入黄昏,薄暮冥冥,他们却还没有回来。她有些担心,是蕙兰婆母的病太重了,一时半会还好不了,还是他们路上遇到什么......
很快,她劝自己打消这个念头。长岁的功夫很好,别说是流民,连山贼都可以以一敌十,不会有事的。
入夜了,厢房里很黑,没有点灯。
温画缇听见孩子睡醒的哭声,立马把萝萝抱怀里哄了会儿。
萝萝两只胖小手揪紧她的衣领,哭咽着喊娘,直到火烛点燃,屋里渐渐有了光亮,萝萝一抽一抽止住哭声。
她这才骤然想起,万蕙兰跟她提过一嘴,这孩子别的不怕,就怕黑。
此时萝萝的肚子也饿了,温画缇让家丁去楼下问掌柜要米糊。
家丁却端来米饭和几盘清炒小菜,“娘子,掌柜说糯米没有了,做不了米糊。酒家这里有饭菜,娘子可以先用。”
饭菜?
温画缇瞧向萝萝,这孩子会吃吗?
天色已经很深了,她让家丁先回旁边厢房歇息。温画缇把萝萝抱到桌边,舀了香软的米抵到萝萝唇边,这孩子却嘟着嘴,不肯吃。
温画缇只好放弃,突然又想起,萝萝还是吃果泥的。正好包袱里还有两颗柰,温画缇取出,用匕一点一点挖给她。
“娘!娘!”
萝萝吃饱了,就亲亲热热抱住她脖子喊娘,声音黏糊。温画缇笑着搂住她:“我不是你娘啊,不是有吃的就是娘。”
这话讲得深奥,萝萝并不能听懂,仰起脑袋好奇的看。温画缇搂她躺回床上,哀叹一声:“也不知道你娘他们何时回来。”
夜深了,温画缇却因担忧,桌上的饭菜一口没动。
她抱着孩子侧躺,只留下床头的烛火。
萝萝乐此不疲玩着她的手指,温画缇时不时与她说两句。这孩子好像能听懂她说话,每当她断话,萝萝总能仰着脑袋乐呵呵的笑。
夜半时分,她抱着孩子昏昏欲睡时,院子养的狗突然狂吠。
狗叫声把萝萝惊醒,也把她惊醒。好在萝萝没有哭,只是咿咿呀呀喊了会儿。
是有人来客栈了吗?
温画缇以为是长岁他们回来,抱着孩子走到窗边。二楼厢房的窗户在南面,往下正好可以望见客舍院子。
可当她看了又看,院子仍是什么人都没有,狗依旧吠得厉害。
她感觉有些奇怪,心里惴惴不安。
温画缇先把萝萝搁床上,小声道:“你在这等姨母,姨母去去就回。”
萝萝好像听懂了,脑袋点了点。
十个家丁就住在她厢房左右两间。温画缇飞快出门,先悄然推开左厢房的门,看见地上的人,惶然惊吓。
只见五个家丁都倒在地上,她推了推其中一位,也不动。
温画缇用力一掐,那人毫无知觉似的,根本不醒。他们身上没有伤口,嘴边却都流着血,像是中毒所致。
她伸手探向他们的鼻间,已经没有气息了!
温画缇吓得浑身发抖,站起来,急忙又推开右厢房,也是一样的——另外五个家丁同样倒在地上,嘴角流血,桌上还有没吃完的饭菜。
饭菜?!难道这些饭菜都被下毒了?
温画缇赶紧跑进厢房,关好门。
她吹灭床头仅剩的火烛,把萝萝抱进怀里。
温画缇怕萝萝会哭,先捂住她的嘴,也不管孩子听不听的懂,焦急地尝试小声说:“嘘,嘘,萝萝不能哭,外面有坏人。”
见这孩子的确没有要哭的迹象,温画缇又松开手。
萝萝虽没哭,却睁着惊恐的大眼睛,把她脖子抱得更紧了。
窗外犬吠不止,温画缇心脏乍跳,怕得手脚哆嗦。
有人来了,她听到了,兵器杀人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