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王大官人的想法,温画缇也能理解——这世上有两种人。一种人遇到低谷, 需要听听别人更惨败的境遇,通过两相对比,知道自己也没那么不好,才能看开和释怀。
另一种人则不需要, 反而是听别人暖心的遭遇, 才能教他暂时忘记自己,走进别人的故事。很明显, 这位王大官人是第二种人。
既然有钱可以挣,她不介意再当朵解语花。
温画缇笑道:“若攒够了钱, 我想回洛阳,我在洛阳有铺面。有家快倒的酒楼, 是我努力扶起来的......哦不对, 眼下还有件更要紧的事!”
她忽然垂了眸,“萝萝, 萝萝还在军营里。我逃亡时遭遇贩卖,流落到这儿,就不知道她......可是我又无能为力,我走不出乐伎坊。”
萝萝,屏风后的人默念一瞬,原来是叫萝萝。
他轻轻地笑了:“军营?你说的是哪里军营?伊水县郊外的叛军?若是他们,你倒可以放心,我听说这些人遇上朝廷官兵,死的死,逃的逃,好像也有个小娃被救出,已经送到洛阳官府了。等你赎身出来,就能去官府见她。”
“真的吗?真的被救出了?”
那人颔首。
虽然不知道王大官人是不是在宽慰她,但听到这话,她心里却好受不少。
温画缇抚抚胸口,但愿王大官人见多识广,消息灵通,不是在忽悠她。
说完这些,小厮奉上二十两银子。
温画缇盯着桌上白花花的银子,不可思议——到目前为止,她已经挣了九十两,将近一百。再努努力,五百两唾手可及啊。
王大官人继续问她:“你只答了前两问,最后一问还没说呢,离开乐伎坊,以后可想过成婚?”
温画缇摇摇头,老实答:“没有想过,我只想好好挣钱,让自己和家人都过得好。”
说完这些,她托起下巴,“不过也说不准啦,如果遇到我很喜欢的,人家也正巧看中我,或许会吧。”
“很喜欢的?”
黑影忽然晃动,又继续扶椅坐稳:“什么样才是你喜欢的?”
淡淡的烛火照在脸上,她抱着脑袋笑说:“那起码得像我前夫那样吧!我最爱的,就是我前夫,大官人你没见过他,不知他是多好的人!这可惜他走了,我再也遇不到这样的人。”
霎时寂静,那人岿然不动,根根骨节分明的手指抠紧扶椅。
他吸着气,却感觉眼前一片昏花。怎么会是这样的答复,他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答复。多年前问的时候,她明明说自己喜欢保家卫国的将军,能扛刀,能杀敌。一直以为她的初衷不会变,永远都喜欢这类人。可是如今......她竟然改口,喜欢的也不再是将军。
像她亡夫那样?那样是哪样?
他闭眼想了想,头疼欲裂,竟是想不出半点影子。
那人复又睁开眼,默了默:“倘若有个人是顶天立地的将......男子汉,你会喜欢吗?”
“你问得可太广了!”温画缇笑,“顶天立地,怎么个顶天立地呢?”
“如果他能保护你,不让任何人欺负你,他也会努力保护全天下的百姓,那么你会喜欢他吗?”
保护我,不让任何人欺负我,也保护黎民百姓...
说到这个,她倒是想起卫遥。
或许这类人她会喜欢,但对于卫遥,她是不会喜欢的。
于是温画缇摇摇头。
好一会儿,屏风后都再没声音。
所有的一切陷入无声,静得出奇,只余外头厢房的丝竹声。
“王大官人?王大官人?”
不久,温画缇轻声唤,“你还没给钱呢。”
那人又默了一瞬,最后挥挥手,立马有小厮奉上三十两白银。
三十两银加上九十两,今日拢共挣了一百二十两!
快哉、乐哉、美哉,温画缇捧起白花花的银子笑成花,将它们通通纳入钱囊。
王大官人始终沉默,温画缇以为他是聊完,不想再说了,便起身给王大官人行礼:“大官人慷慨,今日小女子收获良多!不知大官人可还有要说的?若没有,小女子便先行告退了!”
这下,屏风后的人更沉默,连手都不挥了。
温画缇寻思,这是怎么了?她低头看看满篮子芍药,又瞅瞅腰间鼓包的钱囊......难道是她拿得太多,王大官人不乐意了?
应该不会吧,王大官人出手慷慨,也不像会为钱闷气的人...
算了,不管他,反正她自认无愧王大官人的问话。他问什么,她都尽力老实说了。
俗话说得好,师父领进门,修行靠个人,至于王大官人能不能消去对亡妻的哀愁,那可全凭他的造化了,不关她的事。
如此想通,没有丝毫负担。
温画缇变得轻松,最后朝他挥挥手,转身离开。
出来的时候,她在外廊碰见桃夭姐。
桃夭姐正好为宾客弹完瑶琴出来,看见她腰间鼓鼓的钱囊,惊得下巴都掉了:“这......这都是王大官人给你的?”
温画缇重重点头。
“我嘞个乖乖!”
桃夭姐忙把她拉进外廊的角落,小声问:“这钱可不少,沉甸甸的,我瞧着起码百两银子。你都给王大官人做什么了?卖身了?”
“没有没有!”
温画缇连连摆手,“王大官人是好人,他没有要我卖身。我给他跳了支《采莲》,又陪他说一些话,然后他就给了我这么多钱。”
“我嘞个乖乖!”
桃夭姐往她怀里一瞧,“怎么还有牡丹啊?你叫牡丹,王大官人还送你喜欢的牡丹?”
温画缇连忙摇手,“不不不,你看错了,这不是牡丹,是芍药!”
“不是牡丹啊?”
桃夭姐揉揉眼睛,“这王大官人还会送花,也不错了。奇怪,我以前怎没听说咱们乐伎坊还有这样大手笔的主顾......”
温画缇也露出笑容:“所以我觉得,王大官人是个好人!”
桃夭姐琢磨道:“也不知王大官人是何来路,出手真是阔绰。照你这样,不是很快就能攒够赎身钱了?”
说到这,温画缇欣喜之余,却是一叹:“也不一定啊,这回我是撞大运碰见王大官人,没准下回他就不点我了,亦或者不来,去别家,都说不准......”
“算了,没事。”
桃夭姐拍拍她的肩,羡艳地说:“能一晚赚到这么多钱已是不错,若大运天天撞,这才叫没天理,还显得可疑呢!你回去多留心些,这位王大官人,别不是有什么图谋吧。”
图谋?
温画缇认真想了想,总觉得不至于。
王大官人若真有图谋,最多也就瞧上她的色。而瞧上色,在方才在厢房就可以胡来了,怎么会忍这么久呢?况且王大官人一直很规矩,远远隔着屏风,也不动手动脚。
不过确实,王大官人出手这样阔绰,的确可疑......她脑袋里划过一丝怀疑,该不会此人是......
不对,不会的。她再度否认这个怀疑,因为更没有逻辑了——如果是卫遥,怎么不会立马弄死她?她已经不止一次骗他,以她十来年的了解,卫遥可是个会记仇的人。而且,一定会报复!
回到屋子,已经很晚,温画缇梳洗过后便睡了。
对于不可思议的事,保持三分警惕总是没错!半夜她提心吊胆,也会醒来多回,惊鹿般的眼眸四处瞧瞧,没有危险又安然躺下。
一夜平安,并没有发生什么事,连她藏在床角的钱囊也没少银。
白天,还是六个大汉牢牢看守。
不过温画缇已经不在意了,照样该吃该喝,红娘叫她学什么,她都去学。
比起以前心不在焉,现在,她甚至还稍微用心学了,仍怀着一点王大官人会再来的希望。
来一次就有百两银子,她已经算好,若王大官人来个五次,岂不轻轻松松攒够五百两?
每每这么一想,她还觉得昨晚说话太少了!尽管后来王大官人沉默,已经不想再问,她也该主动呀!主动问问王大官人,没准还能觍着脸多挣百八十两!
果然,想赚钱就是要卖出老脸!
到了夜晚,温画缇在屋子用晚膳。
她吃得心不在焉,忍不住敲起筷子,胃口被养刁了,她现在竟然在想,王大官人今晚会不会再来......
这可是天上掉馅饼欸!
偶尔她还会忍不住警告自己,倘若是个骗局,自己真是好笑,已经身陷其中,却还是等待被宰。
温画缇吃完饭,擦擦嘴。正要继续去学琴,红娘突然敲她的门:“牡丹!牡丹!王大官人又来了,还是点你!”
第54章 设计
还是我?
温画缇激动之余又震惊, 看来这位王大官人与她说话上了瘾。
秉着有钱不挣是傻子,温画缇应了声,匆匆收拾着装便出门。
厢房还是那间, 正中放了张山水刺绣的大屏风。王大官人隔屏而坐,在她抱琴进屋的刹那出了声:“来了啊,请坐。”
温画缇把琴放在长案, 乖乖坐下。
屏风后的人笑着问:“今日学了什么?”
面对大主顾, 她往往有十二分的耐心。于是积极答道:“红娘今日教我瑶琴了!不过我没学好,只会皮毛,若大官人不弃, 小女子可以献上支江南小曲。”
那人的声音放轻不少:“好啊, 你弹吧。”
瑶琴虽难,好在红娘教的小曲不难, 看王大官人的意思,也没要求她弹得天花乱坠。
于是温画缇把琴铺好,吹了吹胆子,开始信手拈来。
这一曲她已经尽心在弹, 却还是普普通通。
甚至比昨晚的舞还要平凡...温画缇放下琴, 叹了口气,掌声却在此刻响起。
那人似乎激动又欢喜, “弹得真好,情丝绵绵, 意犹未尽!我们皎...我们叫牡丹的小娘子都会弹琴了,进步很大, 看赏!”
立马有人封来两锭纹银。
两锭, 这是一百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