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此之外,日子再没别的变故,卫遥的信还是每月送来两封。
卫遥在信中告诉她,新皇虽已登基,但各个州县还有没剿灭的叛军。为了社稷安稳,他打算继续带兵打战,直到战火全部平定。
有时送来的信件中,卫遥会跟她大骂叛军头子,说他们毫无人道,虐待妇孺与战俘,为了恐吓,人肉都吃。
卫遥会跟她讲打战的事,不仅骂叛军,偶尔还骂些黑心贪污的县衙,骂他们官官相护。他说碰到他,就算他们倒霉,命该绝,一定要送他们下地狱。
每逢信的末尾,卫遥都会留一句:皎皎,我好想你。我知道这些信你一定不会看,不过也无妨。我还是想问,打完这场战,我们就成婚好不好?我会来找你的。
温画缇每每看到,都会沉默,没有一封她回过。
到了阳春三月,营生落定,生意的事不怎么忙,倒是卫遥寄来的信变少了。
以往卫遥一个月会寄两封,每半月就有一封。
自从三月开始,他的信成了一月一封。
她捏着信猜想,或许是最近战事繁忙,没空写吧。
可是这样想后,她就有些紧张了。
真是奇怪...温画缇抚住胸口,以往卫遥是否寄信,她都秉着无所谓的心态,只有闲下来才看。
可是现在,随着他寄的信越来越少,她却反而在乎起来?甚至不安?难道是怕他出意外?
若真战事繁忙,卫遥就会在信中提到。这封信并没有提及,可见还不忙。
如果不忙,为什么又不写了,变成一月一封呢?
温画缇拍脑袋,突然想到一个缘由——
会不会是他累了,也决定慢慢淡忘这份感情?
先从一月两封,到一月一封,后面再慢慢两月一封,三月一封,半年一封......一年一封......直到最后彻底把她忘了,这样就不用再送信?
如此想着,突然有些说不上的悲伤。
温画缇开始着急,提笔想写回信,问问他到底发生何事了。
但转念去想,她还是缓缓撂下笔。
她劝自己放下念头——这有什么好悲伤呢?反正卫遥都要放下了,你也该放下。
就这样慢慢淡忘他吧。不是很早就想摆脱他吗?如今卫遥给了时机,该顺势而为才是......免得卫遥想放下,你又开始穷追,多掉面子啊!
于是温画缇打算不回信了。
心里难受还是有的,她准备给自己多找些活干。只要累起来,这些不快乐是可以遗忘的。就像卫遥这个人,也将淡忘在她的记忆里。
于是等到四月份,整整一个月,卫遥都没寄信来。
温画缇望着书桌那封信,还是三月初他寄的。
想到他这么快就忘了她,心里莫名酸楚又难过,念头刚起,还骂自己不争气。
眼不见为净,她干脆咬牙,将最后那封信丢进纸篓里。
她要忘了他。
五月初,进入初夏,天越来越热。
天热的时候,饭桌被挪至院子。
院子没有屋里闷,尤其是黄昏,远山落暮,映出院里金柳青丝。
桂花清香,蝉鸣声起,偶尔万蕙兰还会带着女儿来窜门。萝萝慢慢长大,和她的小妹倒是能玩到一块。
五月份,卫遥也没有寄信。
整整两个月,都没有收到他的信。温画缇起先还以为,要变成两月一封,没想到他倒是忘得快,这么早就开始不寄了......接下来会不会半年一封呢?
石桌上,她托住下巴,陷入沉思。
其实这些忧伤,她都是埋在心里,从不主动家人说。
一是觉得不好意思,太掉脸,二是认为没必要——反正她也要放弃卫遥,这些令人哀伤的过程就没必要再讲了。
这几日,温画缇越发觉得夜里难睡,也不知是初夏燥热,还是心烦。
当她思来想去,正视自己,发现还有卫遥没送信的缘故,更看不起自己了!
于是她决定——要逼自己一把,干脆下个狠药,忘得更彻底吧!这样就不用饱受折磨了!
五月中旬,温画缇找到看媒的王婶子。
王婶子见她找上门,意外又惊喜。立马拉住温画缇的手告诉她:“唉呀呀,缇娘啊,你可算上门了!我跟你说,我娘家表舅的孙儿啊,他才刚相看亲事呢,你现在也还来得及!”
“婶子跟你说,那孩子出息,近儿又升官了。你若是中意可早点定下,回去我与他家说去!”
温画缇这次是铁了心要忘记卫遥,于是上门前就仔细打听过王婶子的亲戚。
得知人还不错后,她放心了,直接点头答应。
王婶子见她愿意,简直笑开花。“好好好,好孩子,你俩互相中意就好。你回家好好等着,等婶子的好消息啊!”
有了结果,也算尘埃落定,温画缇心满意足地走了。
她本以为自己如此心狠,就能直接忘掉卫遥。没想到当天晚上,竟又梦见了他。
依旧是那个梦,她在顺天三年游园,看见他的碑石。
“孝孙卫氏,字行止,汴京人士,为将骁勇,护国安康,此碑立于顺天元年三月......”
这回看见碑石,她更加难受了。
顺天、顺天,怎么又是这个国号?
顺天元年三月,简直胡说八道,明明三月初,卫遥还给她寄过一封信!
四月和五月,她才没收到卫遥的信啊。
想到这儿,她突然一愣。
等等,信的月份并不同,送封信光车马就要走一个月。
三月初收到的信,或许是卫遥二月初写的。
而她四五月没再收到,会不会说明,三月份卫遥已经死了......
想到这儿,她突然跌坐,整个人抱住石碑。
明明盛夏的天,她却觉得十分寒冷,彼时耳侧出现他的声音,轻如烟。
“皎皎,为什么不给我回信呢?除了第一封信你骂我之后,就再也没回过......你是已经忘了我吗,这些信你也没看吗?”
她哽咽着,告诉他不是。
他却似叹非叹一声,“也无妨,不管如何,我都忘不掉你。”
“皎皎,我好不如愿......为何他们都如愿了,只有我不如愿呢?我想见见你,可我再也见不到了,我战死于麓山,而你也会嫁给别人,慢慢忘记我......”
“你是不是,已经成婚了?”
温画缇终于哭出声,想告诉他她不会忘。可是刚出声,就有人握住她的胳膊,把她从地上拉起。
她望向眼前人,是王婶子的亲戚,她的新婚丈夫。此刻他的怀里,还抱有他们的孩子。
耳边又飘来卫遥的声音,“这是你的丈夫,你的孩子吗?皎皎,你已经有孩子了......真可爱,她长得很像你。”
他又说:“没有我,你也要幸福。就不知道我们这辈子的遗憾,能不能下辈子重圆?”
她看不见卫遥,也抓不住卫遥,他就像一缕烟,轻轻吹拂就没了。
她急得大喊他名字,可是再没人回应,只有她的新婚丈夫焦急拉住她,“你怎么了缇娘?你在喊谁呢?”
夜半三更背湿凉。
这场梦醒,温画缇惊吓捂住胸口,大大喘息——
诡异,太诡异了!她已经许久没做过梦,为何今日刚答应王婶子,晚上就梦到这些!
竟然还和上回的梦一模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她看清了她的新婚丈夫。此人不是别人,而是王婶子要给她说亲的那位!
难道这些事,冥冥之中,都有什么牵连?
温画缇愈加不安了。
顺天元年,顺天元年,今夕就是顺天元年。梦里卫遥死在元年三月,而现在,已经元年五月了!
倘若梦为真,那么是不是说,卫遥已经......
思及此,她半宿翻来覆去,一整晚没睡。
第二日,温画缇立马求长岁出趟门,帮她查查卫将军如今在哪里打战。
十日之后,长岁带回来消息,“娘子,卫将军如今已经失去踪迹,没人知晓他的去向。只知道他三月的时候,正在麓山剿杀叛军。而那伙叛军娘子也认得,就是董玉眉与其弟。”
温画缇暗叫不好——董玉眉与其弟?
难怪卫遥梦里说,软肋示人、求胜心切是兵家之大忌。因为董玉眉了解他,晓得软肋,才如此设计埋伏吗?
……
当温画缇与爹爹、哥哥和蕙兰他们提出,她想去麓山找卫遥,他们都以为她疯了。
哥哥说:“你真要去麓山?不久前我听说,那一带山头还有叛军藏匿。万一有个好歹,你让我们怎么办?”
蕙兰也说,“是啊,你去麓山,不就想确定他安危吗?顶多我们多花钱,请镖局的人走趟。”
温画缇却坚持摇头:“我已经让长岁打探好了,麓山的叛军已悉数清剿,如今驻扎山上的是柳司马。柳司马我识得,我想问他卫遥如今在哪儿。我有不安的预感,听闻不如眼见,总要亲自看看……”
她太过执拗,并没有人能阻止。
直到最后,沉默良久的父亲终于吱声,“倘若你到后知晓,你的梦为真,你当如何?”
“日子总还要过下去,我会努力忘记他。”温画缇垂眸,“如果卫遥不在了,我就回来继续过日子,顶多难受几天。”
“好。”父亲最终叹气,“你去吧,你若实在想去,为父也拦不住你。皎皎,爹只盼你能过自己想过的,每日都过得开心。”
五月下旬,温画缇动身离开洛阳。
她带了很多武功高强的护卫,除此之外,还有蕙兰和哥哥陪她一块去。
七月酷暑,他们终于抵达麓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