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善声对自己查到的踪迹深信不疑,又因高善慈的失踪而失魂落魄将近两月。此时,他已快被这桩事逼疯了。
必须要带高善慈回去。
何况此时深入夷山,不知底细的敌人自然将他和张二郎看做盟友,他只能选择和张二郎合作。
前去寻找高善声的卫士表达了己方心思,骑在马上的高善声有些魂不守舍地看着这座黑压压的山林。他觉得此时确实应该和张二郎合作,一起救妹妹离开。但他又隐隐觉得这是一个圈套,这一切都太巧合了。
怎么他才找到夷山线索,张二郎就已经在这里等着他了?
而想杀他们的敌人,又是谁?
张家侍卫:“自然是劫持高二娘子的人了。怎么,大郎到现在都没查出,那人的身份?”
高善声目光如雪,盯着这个主动找上来的卫士。
这个卫士面不改色。
他们还没有找到二郎,但是文公的卫士们追杀二郎,逼得二郎跳崖。他们派人追下山崖,有在山洞中看到二郎留下来的暗号:二郎要他们等高善声,要他们告知高善声一件事。
这个卫士盯着高善声的脸,一字一句:“掳走高二娘子的人,是霍丘此次来北周的使臣中的副使,云野云郎君。”
轰——
宛如雷电劈空,高善声瞬间面无血色。
他一刹那想到朝堂上的敌友不明。他想到了自己书房中丢失的和谈盟约,自己书房中多出来的那封属于文公笔迹的信件,张家樱桃夜宴霍丘副使舞剑……所有这些事中,张二郎扮演了什么角色,霍丘副使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那盟约书,绝不能落入云野手中。
自己妹妹,更绝不能和霍丘使臣有所牵连!
高善声语气急促:“我带来二百余卫士,不知够不够用?”
卫士露出笑,学着自家郎君的语气,慢吞吞诱拐此人:“只要我们联手,将敌人引去我们的圈套……他们想杀我们二郎,我们便说,二郎已死,他们一定不信,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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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长两短的哨声在天地间响彻,树荫深处的长青和云野都听到了那哨声。
长青眸子一眯:高家的人来了。
云野靠着树干,神色落落,陷入长久的迷离浑噩中:“……所以,我的弟弟也许没有死,而是从一开始,就被我那狠心的继父,扔去了大周国土。当我的继父用弟弟和母亲威胁我为他效力时,我的弟弟也许正被当做异类,在他国领土上受人凌辱。”
他幽黑眼波中渗出一弯水渍。
他的眼睛藏在树林处,静静地看着长青:“如此,你知晓我为何追着你不放了。倘若这串鸦羽是你私人之物,那你……”
“不可能,”长青握刀的手隐隐用力,他又听到了半空中的鸽子扑腾翅膀的声音,他知道是自己人在传递消息,自己
该回去和自己人汇合,该去配合高善声,配合二郎的反杀计划,但他双腿如同钉在这里,他握刀的手松了又紧,他的呼吸有些乱,“我是北周人。我一身武艺来自北周,文字、语言都来自北周,我被大郎和二郎豢养……”
“也许豢养正是为了日后的厮杀呢?”云野抬头看天上云翳,“是鹰还是雀,飞到天上才能见真章。”
云野从树荫后朝他走:“张家大郎和二郎有一桩共同的秘密,那个秘密就在针对你。他们封锁你的记忆,让你沉浸北周文化,让你在这里结交朋友获得认同……难道你有获得真正的认同吗?你们二郎到底在谋划些什么,你真的清楚吗?”
长青的刀,抵在云野的脖颈上。
云野无视他的刀,继续朝前。刀柄在他颈上划出血痕,但长青手一颤,稍微挪后,云野窥探到对方的一瞬心乱,不禁哈哈大笑。
笑声震得树林中的鸟雀拍翅腾飞。
长青又听到了哨声,看到了半空中盘旋的鸽子。
长青想,自己该走了。
长青冷道:“难道你以为你们杀了二郎,我就会相信你这些编造出来的谎言?”
云野收敛眼中泪光,淡声:“谎言与真相,从不能凭人口舌任意涂抹。你不必信任我,你自己可以去查。你为何失忆,为何不主动寻找过去真相,为何一直待在张二郎身边,这必然有答案。只是不知你敢不敢面对那个答案?”
长青冷漠:“我有何不敢?”
云野用欣赏的眼光看着对面那个挺拔青年,神色渐渐肃冷森寒:“是鹰还是雀,不到最后一刻,不说输赢。”
长青倏地挥刀,刀锋朝向云野。刀锋劈开松涛磅礴,万千树叶如刀片向外散开。云野在松涛中腾空而起,朝后疾退。他的朗笑声被漫山绿野淹没:“……我等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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崖底,张文澜和姚宝樱斗嘴间,又搀扶着,跌撞而走。
姚宝樱终于逼问出了他那计划中的冰山一角,不禁心情复杂:“……现在是怎样?你在山洞中留下暗号,让你的人宣传你死了,把那些人引到崖底,你把他们一网打尽?”
张文澜懒懒“嗯”一声。
姚宝樱心情更复杂:“……你计划得这么好,倒也确实没给我们江湖人留下发挥余地啊。”
张文澜少有的谦虚,望着她笑:“临时起意。毕竟我也没料到,我运气这么好。”
……她从天而降,降到了他身边。
这正是他们之间剪不断的缘分。
只是,她因救他而受伤。
他眼睛看着她的身形,微微蹙眉,依然不明白如果是自己心中所想之人,为何易容得如此成功,身量身形都不一样……摸上去的感觉都不一样……
他的眼睛盯着她平坦的胸口,疑惑又仔细地观望。
若是平时,姚宝樱一巴掌就扇过去了。
但是她这会儿没注意到他眼神的方向,她再次听到了先前被哨声打断的溪流声。溪流声在某一截,确实被阻断了,她应该没有听错。
姚宝樱有些高兴:“好像有新的线索了,我们去看看。”
张文澜立刻握住她手腕,制止她的大步。
她不解看去。
他别开脸:“我在前面走,你跟在后头。”
姚宝樱愣一下。
她看他扶着拐杖,跌撞走在身前,若是寻常时候,她大约体会不到什么。但是他现在种种手段,将她一颗心搅得七零八碎……姚宝樱跟上他,小声:“你对路上结伴同行的陌生人,当真是不错。”
她努力寻找他的优点:“你是个好人。”
张文澜:“又是那种让我别信的恭维话吗?”
好记仇。
她在他背后扮个鬼脸,看到他脚步停住,而她听到了别的声音:“……有人的呼吸声。”
她声音抬高:“张大人,这里有活着的人!”
张文澜若有所思地站在一段溪流旁的飞檐残垣前,他看着那飞檐回忆,这处楼阁到底是他的庄园中的哪部分。姚宝樱一开口,他立刻想明白了这是哪里。
如果这飞檐在这里,那么藏在后面的人……
张文澜神色微顿,微妙地看眼那扑过来的江湖人。
他按住对方的手,把人拽走:“你听错了。”
姚宝樱:“我不可能听错。”
他道:“这里什么也没有。”
姚宝樱:“这里至少有一个人活着。”
她语气狐疑:“你藏着什么,不愿意让旁人发现?总不会是金屋藏娇吧?”
他脸色微变。
他道:“没有。”
姚宝樱已经绕开他,去看他身后挡着的屋檐……屋檐砸落在地,后方有两面倒塌的墙斜刺里长出。藤蔓与荆棘长在墙上,一左一右地形成一个三角空间。月色惨白,照着三角空间,照出一片微弱的缩在一起的影子。
那影子飘摇,稀薄,但确实是人影。
姚宝樱屏住呼吸,一步步靠近。
她正要弯身爬进去,张文澜再次拦她。她有些怒地抬头,而他叹口气,道:“我先走。你跟着我。”
他朝她递手,她犹豫一下,被他牵住了手。
姚宝樱心神不属地跟在张文澜身后,既盯着他薄瘦肩背出神,又提防他当着她的面耍什么手段……他没有耍手段,他跪在一地碎瓦间,先从残垣下爬进去,姚宝樱跟着他。
光线变暗又重新变亮,呼吸间,前方的青年全身一僵,忽然转身朝她扑来,将她抱入怀中:“当心——”
“什么——”姚宝樱迷惑。
她没有感觉到杀气。
她迷瞪地撞入张文澜怀中,被人完全抱住。他身上的气息让她心魂一荡,而下一刻,她才看到一团粉末朝他们洒来……完全地浇在了张文澜身上,姚宝樱没有被碰到一点。
张文澜脸色苍白,蹙眉忍痛。姚宝樱气血涌脸,瞬间握住张文澜的手。
她发怒,跃起去杀那偷袭他们的人。那朝他们撒粉的人,在月光下被照出了面容——
皎皎如月,风流秀曼。
女子荆布淡妆,绿鬓如云,跪坐在地,握着一个细颈绿玉瓶。那瓶中粉末,恐怕就是洒向他们的药物。
她本人靠着树干,神色惊惶地望来。在暗夜星月下,美人宛如海棠花满枝,一树接着一树,斜倚水面。
姚宝樱失声:“高二娘子?”
高善慈怔忡抬头:“你们……认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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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
躲在崖底的残垣罅隙后,面面相觑。在外人看来,是两个高大的男子,将一弱女子围堵中间。
所以高善慈紧张提防,捏着她手中药瓶不肯丢,都是正常的。
张文澜皱着眉,靠着墙壁,脸色阴郁非常。
这恐怕是他与高善慈相见的第一面,但他心底勃然而生的厌恶,让那位娘子收回目光,只与旁边的江湖客寒暄。
高善慈说起自己的际遇:新婚夜被劫后,她与劫匪待在一起。前几日,劫匪带着她带来夷山,说要办些事。但劫匪走后,她被另一波人带走,捆绑关押。她满心惶然无助时,夷山发生了地动……
整个庄园倒塌,地面四分五裂,高善慈竟然大难不死,活了下来。
姚宝樱看看左边那坐在墙角的楚楚美人,又看看右边那个黑沉着脸的青年。
她心中有些怪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