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文澜困惑:“你怎么连这个都告诉我?”
宝樱:“夫妻之间不就应该这样么?”
自然不是。他们之间全是欺骗、试探、利用、背弃。他以为,她质疑他的方方面面,他也习惯如此。可如果三年前他们没有分开,她会信任他。
笑话。
难道他会为了她的信任而欣喜若狂?
刹那间,张文澜像被鬼物锁住咽喉,吞吐困难。
竹帘拍打帷幕,他在帐下抬头,眼波雾影迷离,浮光跃金,眼神却轻微得像蛇影挪动。
在她被他看得向后缩时,他才转动眼睑,恢复些虚假的温情:“对,你要记得我是你的补药,你离不开我。”
宝樱一下子哽住:他脸皮怎么这么厚?
张文澜玩味:“为什么不是我骗你?”
宝樱手指转着她腰下的铃铛,抬起泪眼:“你能骗我什么?你识文断字,脑子聪明,出身好,脾气好。我就是一个乡下野丫头。”
他出身好?他脾气好?
闷棍击心,张文澜心头戾气丛生,腾地蹿升一腔愤怒,一腔自厌。
若他是好人,他就应该和盘托出。若他有一丝良心,他就应该结束这场闹剧。
午后浅浅日光下,张文澜脸色雪白,只顾着失神。
他手指紧紧地拽着她衣袖,拽得她衣袖起褶,他就是说不出放她离开的话。
其实他知道谎言皆有破灭的可能,谎言不可能真正困住宝樱,但这都是自己得到的必要步骤。
从宝樱进汴京起,他步步为营,时进时退。她要知道自己的爱,她要好奇自己的爱,她要欢喜自己的爱,她要迎合自己的爱……张二郎不断地告诉自己,一切算计都是得到她真心的必要条件。
可他渐渐觉得,他作茧自缚,他要因她而下地狱。
他不在乎下地狱。如果他下了地狱,她会找他吗?
帐内被日光照得晕黄,二人像睡在金黄海浪中。
在她抬头时,他明明心间战栗,气息却擦过她脖颈,压着她倒在地上。
冰火两重天是他心间的煎熬,他面上反而一派从容。张文澜气息忽重,俯身捂住她脸。他亲吻她脸颊,吞咽她泪渍,神色越来越狂热。
姚宝樱一下子好慌:“白日宣宣宣……”
“宣淫,”他喃喃自语,“怎么到现在都说不出口,嗯?”
他发丝垂落下来,睫上沾雾,声音哑清。宝樱只看一眼,便面颊绯红。
她搂着他宽阔肩膀,自是心动。可她尚存理智,知晓这样不对。他们一个重伤一个体弱,医师明明说……
宝樱咬牙:“夫君,你会因那什么而晕倒么?”
张文澜:“……”
他静静看她,扣住她下巴,欲靠近,却后退。他觉得自己不是人。
在少女说出更胆大妄为的话之前,他轻轻地笑起来。
宝樱被他笑得茫然,见他看她的眼神满是欲念。但他缓缓地捂住她嘴,维持他那丁点儿大的良心:“你没有骗我成亲,也没有对我下毒。但我哄骗你,你为什么不生气?”
“那有什么关系呀,”姚宝樱泪水还沾在睫毛上,也许是被他的气息裹着,她不那么紧张了,面上一派娇憨,“夫妻之间,何必在意这种小事,只是……我老觉得,你隐瞒我许多事。你什么事都吞在心里,不告诉我。”
张文澜睫毛颤一颤。
她鼻子还在发酸呢,却一看他这失魂落魄的样子,就忍不住撑身坐起。
她竖指戳他鼻梁:“阿澜,你生性多疑。你与我开玩笑,方式都很怪。你每日一惊一乍,乖巧又可怜,我很担心你。”
被她澄澈目光望着,张文澜静谧半晌,他缓缓低头,闭目埋于她肩窝。
她是他虚妄的梦,他抱着这个梦,开始感到虚弱:“你可怜我吗?”
姚宝樱:“啊?我需要可怜你吗?”
张文澜自顾自:“你会因为可怜一个人,而爱一个人吗?”
姚宝樱脑子被他转得跟浆糊一样,努力理解他:“可我已经成亲了。我再爱谁,不就是背叛你吗?我不会的。”
张文澜:“那你是因为婚约而不背叛我,还是因为情感而不背叛我呢?”
姚宝樱被问住了:“我的情感和婚约,不都是你么?”
张文澜低着眼睫,沉静片刻后,倏而想通了一般,释然道:“背叛也没关系。只要你不抛弃我,我都会原谅。”
姚宝樱呆住。
她因他的话多想了想,立时发现自己很不了解他。
她不知道他的父母,不知道他的童年,不了解他的故乡。她嫁给了一个人,却更像嫁给了一团山间的雾,一只死去的鬼,一个惑人的妖。
这些飘虚的爱意缠绵,整日包裹她,弄得她只知声色犬马。虽然喜爱,却也觉得不应堕落。
宝樱喃喃:“我对你一无所知。”
“你确实对我一无所知,”张文澜开始自怨自艾了,“恐怕你知道后,就不会喜欢我了。”
宝樱有点被他吸引到,忘了掉眼泪,却还不服气:“不要妄自揣测我,误以为自己很了解我。”
“我就是了解你。你喜欢的郎君,明明是……”在她好奇的眼眸下,他短促地笑一声,避开这个话题,问她,“你饿不饿?我做甜食给你,好不好?”
姚宝樱懵住了。
他们不不不上床……吗?
张文澜真是个混蛋啊。
对于他不想继续的事,他直接无视,开始报菜名了:“花花糖,酥油鲍螺,琥珀蜜,玲珑双条,甜枣汁……”
“啊啊啊你不要念了!“姚宝樱捂住耳朵,“我养伤这几日,胖了一大圈,轻功都飞不起来了。我怀疑你要养废我。”
“区区几块糕点就能养废你的话,我为什么不早开始?”
“你说什么?!”
“没什么,”他及时藏住自己的一身荆棘,小白脸冲着她笑,“那你吃不吃?”
“……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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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小夫妻谈恋爱就是快乐呀[求你了]
第87章 劝君莫堕迷魂阵8
五月末的夏夜,张文澜伏在书案前办公。
书桌朝向窗棂,窗开半扇,满园花香馥郁。
宝樱下在他体内的毒,另说。如今更重要的,是解决陈书虞弄出来的麻烦。皇帝要保陈家,朝臣想用鬼市来斗倒他。而他在皇帝面前做出承诺,他和高善声的合作,与云野的博弈,似乎都可以在此时落幕……
张文澜一边复盘着自己的计划,整理其间有可能的疏漏,一边铺开笔墨。
“夫君!”窗外檐顶风铃晃,一个人影跳下,跃入明黄的烛光中。
张文澜抬头的时候,从高处跳下的姚宝樱,也瞥到了张文澜书信的开头:文公启。
宝樱囫囵想:文公?这是张二郎在朝堂上的盟友吗?
张文澜从容地用一册书铺在信纸上,挡住了姚宝樱窥探的目光。
少女窄袖武袍,发侧梳一牛尾辫,其余发垂至肩后,马尾乌发间,仍用红丝绦梳了两截小辫,藏于发间。她未戴珠钗耳珰,说话间,她伏趴在窗台上,发顶的雪白翎羽随她点头而一晃一晃。
她这身打扮,俊俏又明丽,让人眼前微亮。
张文澜却在想:为何穿这么一身方便行动的武装?她是想溜出府,还是打算对谁动武?
姚宝樱神神秘秘地冲他仰脸笑:“夫君,我舞大刀给你看好不好?”
张文澜困惑又防备,却见她手朝外墙侧一递,真的取出了一把长陌刀。
张文澜立刻回头去看身后的屋墙,看到原本摆置陌刀的武器架上,当真少了一把陌刀。他心跳倏地一下跳快,感受到身后的风声,他转头,手臂撑在桌上,朝窗外探。
月色皎洁,稀星几点,少女持刀立于梧桐树下。
长刀出鞘,挥出一道半月长弧。她身随刀动,月至高空,行到处,满满长廊下的铃铛都被劲风搅得赫赫摇动。
铃铎声与少女腰下悬挂的风铃响作一团。宝樱在铃声满空中,悄悄摘下自己裙前风铃中的铃铛。由此,她的铃铛只能随风摇晃,无法再发出铃声。
无人注意。
而宝樱发觉,当裙前铃铛声不作时,她的眩晕感,真的好了许多。
她暂时无法理清其中缘由,但已隐隐觉得自己的嗜睡,和铃铛有关。
宝樱舞刀便更为专注用心。
四面八方,有无数双眼睛悄然无息地出现。阖府侍卫,或立墙头,或藏树后,或踩高瓦,都在暗地里观摩她的武功。
这让宝樱暗暗得意:习武十数载,宛如锦衣夜行,只有长刀出鞘时,方见真章。
她暗暗希望自己的武功可以做出更多有意义的事,但她却早早成亲嫁人,困于一宅,手中刀只能保护一个人。
不,宝樱提醒自己不要这样想。
张二郎是为天下人做事,她保护他的安危,虽枯燥些,却也是值得的。无论成不成亲,无论身在何处,她都在做有用的事。
宝樱手中的长刀舞得更快更猛,游刃有余的笑容也回到了她脸上。
只有刀风扯动手臂与胸肺处的筋骨时,有些暗痛。但可以忍受!
寒夜月明,张文澜走过一扇扇屏风,推开门窗,站到了屋廊下。
他目中生出许多惊艳色。
月
色如霜曳地,拖坠在园中浓荫树影下。树叶萧瑟摇晃,少女身姿矫若游龙,刀出如水破浪,横空凛冽。
他霎时间想到三年前二人结伴的许多时候,她就是凭着那把厉害的陌刀,一路带他走到汴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