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公道:“诸君放心,张二郎想与‘十二夜’建交,但江湖若不愿意,官家依然无法。”
众人目色变化。
他们听文公将一封信递出:“我让人私服出京,暗自联系‘十二夜’的幸存者。有当年太原之战的例子,只消陈述利害,想来‘十二夜’也不愿被张二郎利用……”
文公出堂时,日暮昏昏。
有死士站于文公身侧。
文公静默地看着夕阳铺天,思量着国家局势。
张氏兄弟把持朝局,在官家身边挑拨离间,明知霍丘兵盛,却仍将国家推入战火。这些为了一己功名害整个国家的害群之马,终有一日,他会一一铲除。
如今只是时机未到,暗自蛰伏。
先前汴京城中的交锋
,张文澜险胜。但如今张文澜离京,文公可以重新布置……
文公思量间,死士轻声:“那位又派人求见了。”
文公浑浊的眼睛暗了暗,袖中手掌诡异地痉挛一下。他神色复杂古怪,低声说了“不见”。
他又似怕自己后悔一般,快速嘱咐:“六月五日那日,出现在城门前的张二郎,身中箭伤。继续追查,查出是何人伤的人,我们能否拉拢。”
死士退下,文公为国鞠躬尽瘁时,颍州城外的百年古刹,正被卫士包围。
金菩萨与卫士们酣战,一柄长箭腾然入阵。
箭只沉重,金菩萨怒吼一声,甩开身前三四个卫士,却在趔趄后退时,他被箭锋刺破臂上青龙龙首。金菩萨下盘沉起在地上匍匐,前方又有铁链当头,一兜网朝他罩来。
金菩萨还欲挣扎,却感觉内力在一刹那变得软绵,头脑昏昏。
箭……那只箭……
他虎目怒扬,被兜网罩着,冷目抬起,看到古刹房檐上,站着一青年。
青年白衫劲衣,文武袖飞扬,搭弓拉弦,拇指间的翡翠玉扳指凛然发出寒光。
他生的一副好相貌,好风采,眉目清朗似有几分熟悉。但金菩萨翻遍自己对江湖厉害少侠的记忆,也不记得江湖上何时出了这么一号人物。
而这里三层外三层的卫士,再加上对方姣好容貌、弓箭昂然……
金菩萨口齿间噙笑,厉声如虎啸:“朝廷走狗,武力不如人,竟用下毒这种下三滥手段。小小毒素,以为可以奈何我多久?”
那青年慢悠悠:“小小毒素,若专门就是为了对付你们,恐怕能奈何许久吧?”
金菩萨眸缩。
青年手中弓箭始终朝着他:“整整三年,我一直在研制毒,正是为了诛杀尔等逆贼。”
三年……
金菩萨:“你三年前,曾在太原城中?那个叛徒‘子夜刀’,你们朝廷把他藏到了哪里?他躲了三年,都不敢来见我们?”
青年:“我此来,不是为了三年前的太原之战。我是向金菩萨打听一桩前朝秘闻,阁下武功盖世,我的毒可能困不住你多久,但百年古刹,应该不是只有你一个活人吧?”
青年眉目昳丽得几乎妖冶:“大江南北的古佛古寺更是数不胜数,阁下若不移驾,这些人会怎样,就怪不了我了。”
金菩萨:“你!”
他呼吸急促,手拽着铁链便想撕开。而夜火重重,他看到火光包围着整座古刹。他强盛的耳力,听到里面乱糟糟的人员呼救……
金菩萨心乱如麻,内力更乱。他强逼自己冷静,看向青年:“你要困住我?”
青年“嗯”一声:“与阁下商议一些事。”
金菩萨:“何事?”
青年:“听闻阁下入江湖前,曾是前朝守卫汴京的神策将军,手下掌管百万禁军。神策将军威风凛凛,想必常常出入末帝身侧。不知阁下做神策将军的时候,可曾见过前朝被群臣逼死的贵妃,和为贵妃哀痛的末帝。”
金菩萨怔然。
遥远的记忆沉浸在战火燎原的血海后,在血雾中起起伏伏。他出家三十余年,前朝神策将军时期的故事,于他来说恍如隔世。前朝文武百官逼死贵妃的时候,他更是军中小小喽啰。
小小喽啰难见天颜,但贵妃国色芳华……
金菩萨恍惚时,听到青年很轻的问话:“阁下觉得,我是否肖似前朝末帝?”
金菩萨蓦地抬头。
金菩萨呼吸滚烫急促:“你、你到底是何人?”
房檐上持弓的青年似乎累了,放下弓箭,垂下眼睛。风吹衣袍,青年立在高处,容色与气度,让他身上呈现出凛世风华般的美感。
他俯眼睥睨金菩萨,睥睨着这些江湖人:“河东都转运使兼按察使,张文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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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宝樱一路南下,越往南走,心头蛊虫越发活跃。而她胆战心惊,听到了更多关于江湖上新出现的“神秘郎君”消息。
据说那神秘郎君英俊无双,风采灼灼。他文武双全,还是弓弩高手,一箭一人,所行之处,许多江湖势力已经覆灭。又同时有许多势力组织人马,前去讨伐。
什么雁山派、崆峒门、青玉山……声势浩大!
哑姑、乐巫、金菩萨、容暮……全都消失。那人一路南行,下一个目标,很可能是身处余杭的第八夜,秦观音。
姚宝樱寻到一茶棚,歇脚喝茶,压压惊火。
她是和容师兄通信,追着容暮的踪迹南下。没想到她还没见到容暮,先在茶棚中,听到了这么多五花八门的消息。
而她越听,越觉得他们说的人,就是她那个了不起的前情郎。
但是,她那个情郎什么时候就“文武双全”,还是“弓弩高手”?
真的假的?她怎么不知道?
而姚宝樱有些迷惘:“余杭啊……第八夜……哎,我和秦姐姐不熟啊……再说,师姐不让我去余杭……”
姚宝樱心神不宁,一眼眼地看茶棚外的雨帘。
路边茶棚中交流心得的江湖客,吸引了小二跟去闲聊。小二一回头,见那喝茶少女在桌上留下几枚铜板,就消失了踪迹。然而少女的饭菜还没上呢。
小二追出茶棚,看到天降暴雨,四野茫茫起雾,哪里还追得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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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雨大如注,天地昏暗,余杭的城郊外,正进行一追逐战。
被追的是容暮,鸣呶。那带着众多卫士将人往死胡同逼的,是最近风头很盛的张文澜。
雨大如豆,雷声滚滚,鸣呶扶着脚步趔趄的容暮,穿行在树林中,当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她一眼就认出了小水哥!
起初相遇,鸣呶很开心见到故人。她流落江湖,难免害怕,自然很关心汴京在她离去后的故事。她并不知道钦差大人就是小水哥,目的是捉拿他们。而小水哥借着信息差,在和她聊天中,不动声色地给容暮下毒……
太混蛋了吧?!
鸣呶知道朝廷派钦差大人,肯定是要与“十二夜”谈判。但张二郎这般打压“十二夜”的劲头,鸣呶万万不能接受。当务之急,是绝不能让容暮落到张文澜手中。
夜雨连绵,墨林无尽。没有武功的少年公主扶着盲眼青年,举步维艰。
泥泞地中,路径迷乱。越是着急,越走不出去。容暮步伐趔趄、气息微弱,鸣呶更是悔恨万分:“我竟然试图和那个混蛋求情,呜呜呜我明明认识他那么多年了,我居然还没学会教训,是我大意了……”
雨水淋漓下,容暮唇色苍白。他因盲眼而视野漆黑,耳边听到风声、雨声,少女泣哭声,内息不觉更加紊乱。
他有些安慰鸣呶两句,开口却是吐血。
鸣呶更是“哇”一声,更伤心了。
凄风苦雨中,在树林间跳跃的小黑猫米奴忽然兴奋
叫一声,朝黑夜雨林中纵去。
容暮生怕那张文澜使计对付米奴,向来温雅的他,声音也一下子抬高:“米奴,回来——”
米奴没有回来。
但少女清婉声音在雨声中,叮咚炸响,如同珠玉琳琅:“容师兄,我帮你们离开。”
鸣呶抬头,霎时目露惊喜:“宝樱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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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郎,他们往那边逃了。”
长松带着侍卫们,拥在二郎身前,积极表现自己,好完全取代长青的位置。
张文澜淡淡“嗯”一声。
雨太大了,他们视野都变得模糊。如此情势,其实有利于容暮那个瞎子……所以,张文澜道:“速战速决——”
侍卫们:“是——”
张文澜思考着自己下的毒发作时间,正要嘱咐一句,忽然听到叮一声弦音。
那是琴弦拨动声!
容暮好生大胆,竟敢去而复返。
张文澜当即搭起弓,朝琴弦方向射去一箭——
弓箭入林,杳无声音。
戴着蓑笠的白衫人抱琴而来,那人在树林中朝侍卫们偷袭而去。张文澜的弓箭紧随而上,雨帘飞斜,枝叶簌簌。张文澜心一顿,忽然觉得心脏有些滚热,血液跳得飞快。
雨太大了,又动了武,他一时间没辨认出心脏滚热的缘故。
但张文澜一向脑子聪敏:“调虎离山之计……分一批人,追林子里的人。”
那树林中抱着琴的蓑笠人一顿,忽然将琴朝侍卫们砸去。
张文澜更加确信这是调虎离山,他再次搭弓,朝那人射箭。他的箭只在黑夜中穿行,几次落空,但他压根不急,弓箭多的是。
夜雨迷茫,那人注意到了他,隔着蓑笠,目光在他身上顿了两刻。
张文澜当即后退:“列阵——”
蓑笠人拨开人群,如拨海浪。这般迅疾之势,透着几分熟悉。
张文澜的箭再一次射偏,侍卫们没拦住蓑笠人,蓑笠人竟冒雨闯入,离张文澜一丈之隔。
蓑笠人朝张文澜扑来。
雨水沾睫,青年的眉目更加清亮。他做出狼狈弃弓的架势,在那人近身搏斗时,张文澜右手抬起,玉扳指朝向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