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宝樱:“你把他们关在哪里?你知不知道他们各自是一方势力领主,你一直不让他们现世,会在江湖上惹出许多乱子。我来的时候,已经听说有些江湖人士纠集在一起,在寻找你的踪迹,尝试救人了。”
张文澜:“以前的成亲,是不是在你眼里不算数?你会再和我成亲吗?”
姚宝樱:“你来余杭,是为了对付秦观音吧?我不相信这是官家的意图——先前汴州,他尚且通过鸣呶发送友善的信号,重启了朝廷与鬼市的合作。鬼市本就是江湖势力在汴京的一个切入口,他既然认同鬼市,就不应该对江湖斩尽杀绝。再加上大伯……你一定有事情瞒着我。”
张文澜:“你那几句糊弄我的话学得不错。你可以去找巷口的算命先生,让他再算一算——你与我是否有百年好合的可能。”
姚宝樱:“你想如何对付秦姐姐?”
张文澜:“算命先生要几文钱?”
姚宝樱面无表情看着他。
他慢条斯理地拨弄着手上链条。
姚宝樱咬牙:“不必找算命先生了!我告诉你答案:你我未必有百年好合的可能,但你一直油盐不进的话,我会一直关着你。你把我的姨姨伯伯们关多久,我就把你关多久。”
张文澜挑一下眉。
他漫不经心:“求之不得。”
此人油盐不进,姚宝樱腮帮子肉被自己牙齿咬痛。
她不能理解:“如果你一直出不去,你的所有计划都得不到准确执行。”
“江山与美人,我一贯都想要,”张文澜漆黑的眼瞳子抬起来,光华潋滟流动,“但若只能二者选一,我自然选你。”
姚宝樱怔住,心房微缩,几乎在他的凝视下心软。
她很快抱臂挺身,摆出一副防备的姿势:“骗鬼呢。”
张文澜扯一下唇。
他低头,喃喃:“原来你来到我身边,是这个目的呀……”
他猜对了,她果然还是为了“十二夜”。
这种猜测准确,让他放下心,不再如先前那般,因她的每一次靠近而恐惧。
这正是他想要的。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是不牢靠的,信任更永不可求。
如果他对樱桃没有一丝价值,樱桃凭什么为他而来呢?
但是为何隐约的失望与愤怒如同海水中的几滴浓墨,在水流中扎眼无比。这分明是张文澜要的,可他盯着心湖中的那几滴黑墨,渐渐迷惘起来。
而少女气息拂来。
“张大人,”姚宝樱跪在床榻边沿,捧住他的脸,让他抬起头,“我确实是为了‘十二夜’而来,我确实想凭自己微弱的力量,化解朝堂与江湖天然的不信任。我在江湖上尚不显眼,但我有志于此,必将收拢整片势力与你们谈判。三国鼎立,北周初建,想彻底结束之前的乱世,谁也不能单打独斗。”
张文澜听若未听。
她话锋一转:“可我也是为你而来的。”
他怔住,本能地侧头欲躲。但她捧着他脸颊的力道加重,她一旦用力,他向来是躲不掉的。
他只能被迫聆听,看她要如何骗他。
姚宝樱:“离开汴京后,我去忙一些事。那些事与高二娘子有关,我暂时不知道你的态度,所以不能告诉你。如今我与高二娘子分开,来解决‘十二夜’被擒拿的事,确实不是我原本计划。但是,我想过的,我本来打算护送完高二娘子,你若依然没有消息,我便回头去找你。”
张文澜被迫看她,他眼中浓墨开始氤氲,像星火一样流动起来。
姚宝樱:“我没有骗你——我不撒谎,我想与你重新开始。你干嘛不信?”
她困惑:“因为你我立场不同,你便不能接受吗?你为此动摇吗?”
张文澜久久不语。
姚宝樱一直等着。
“我从未为此动摇,”张文澜睫毛轻轻颤动,好像躲不过去了,他却似恍惚,“我、我……”
少女清亮的眼眸,鼓励地看着他。
他如同被兜头泼冷水,不合时宜地脑海中炸开一些东西——
“凭你也配?”
“你是什么鬼样子,你难道不记得了?”
张文澜手不受控地叩在床沿上,蜷缩阵阵间,各重鞭打、捅刀、凌辱的记忆朝他扑涌而来。那些记忆如烈火般焚烧他,将玉霜夫人要他铭记的道理刻入他的骨血:
每信任一次,他就受伤一次。只有疑心救命,保他百毒不侵。
张二静静地凝视着回忆中的玉霜夫人,他眼珠慢慢转,眼中血丝如藤蔓爬满眼眶。
他冷冷地想:我凭什么不配。
我就要。
张文澜手指揪住铁链,掌心被磨出血痕。他听到少女喊叫,一团棉絮般的感受哽住咽喉,张文澜难以和她说清自己心中的彷徨迷乱。
“阿澜,你怎么了?”姚宝樱见他脸上瞬失血色,周身体温骤降。
她吓了一跳,忙握住他脉搏为他输送内力。
张文澜缓过神的时候,看到姚宝樱垂头跪在他身畔,安静恬美。见他好转一些,她既困惑,却又朝他露出放松笑容。
张文澜想:她会怎么看待这样的我?我不能让她发现。
姚宝樱低头琢磨自己到底做了什么让他不适,听到哗啦啦的铁链声。那被他锁着的青年抬起手,抱住她肩背,将她压在他身上。
她“啊呀”一声,手忙脚乱要稳住身子,她听到张文澜在耳边轻声:“你想得到我的信任,是不是?”
姚宝樱点头。
张文澜:“我想出去,你想探知情报。你我各凭本事,如何?”
姚宝樱:“啊?你要逃?我就知道你不安分。但你怎么可能告诉我,你不会在麻痹我吧?你的方法是什么?”
张文澜:“你猜。”
姚宝樱盯着他片刻,到底无力地垮肩,趴在他身上:“阿澜啊……”
少女声调高扬又婉转,拉得好长,便成为绵软软的撒娇调子,在他耳边绕了一圈。她就趴在他身前,张文澜耳根一下子红了。
他听她评价:“你确实挺难对付的。”
打又不忍心,骂也没反应。身子还脆弱,动不动受伤。
她转而:“但是,你我约法三章,不管手段如何,都不能影响我们的感情,如何?”
她伸出掌心,要与他拍掌。
张文澜怔忡,他眼中的墨滴又开始流动:他与她之间,竟然有感情吗?
他竖起全身警惕来提防她的陷阱,但她笑意盈盈地伸出手掌,耐心等待。张文澜盯着她的手,到底被自己心中的欢喜与渴望左右,伸手与她相合,轻轻拍了一下。
他听到少女接下来的欢呼声。
她飞快从他身上跳起,跳下床。
张文澜蹙眉,搂着她的腰将她拖回去:“和我谈判完就跑,过河拆桥也太明显了吧?”
他不知摸到了她腰肢哪里,惹得她一缩,痒得笑出声。她轻而易举被他抓回去,因腰肢酸软,宝樱跌坐在了他腿上。
少女发丝擦过青年脸颊时,二人都感受到空气似乎为之一滞。
张文澜低头看她,宝樱迷惘抬头。他手按在她腰身处,入神地看着她,他朝她的颊伸出手——
不好!
姚宝樱刷地跳起。
哗啦啦的铁链被她扯动,他被拉得一拽,差点摔下床。
姚宝樱已经逃离他一丈远,面染桃红,眼神冷毅。
张文澜:“干什么?你这副表情,是要与我对打吗?那我认输,我打不过你。”
姚宝樱呸他一声。
她侧过肩,哪里敢说那一瞬间自己被诱惑得差点犯错。
她眼尖地看到桌上箩筐盖着的东西,眼睛一亮,有了借口:“我是见饭菜凉了,提醒你吃饭罢了。
“哼,虽然我把你关起来,但我可没有饿死你的打算。我对你这个囚徒,还是很好的。”
“这话听起来真怪,”张文澜似乎已经从他先前的消沉情绪中恢复过来,他垂着眼看手腕被拽出来的红印子,眼波闪烁,“听起来,你似乎在抱怨我囚你之事,借机报复我。但我当初好吃好喝地供着你,也没有饿死你的打算。你自己不肯吃罢了。”
“我怕你下毒!”姚宝樱吼他。
张文澜看她掀开桌上笼着饭菜的箩筐。
两碗不知道是什么的蔫哒哒的菜叶子随便炒出来,飘着一层薄油;唯一的一碗鱼肉,看起来像肉浆,与不知道是什么的酱料盖在一起,又碎又杂;还有一碗粥,粥米已经撒到了碗边沿。
张文澜看半天,忽然道:“樱桃,你说过,你不虐待我。前一刻刚说过的话,不至于立刻反悔吧?”
姚女侠叉腰:“那自然。我是诚实又大度的女侠。”
张文澜:“诚实又大度的女侠,听我一言——我不要吃这种饭。”
姚宝樱皱眉。
张文澜:“这种猪食一样的菜肴,我一口都不会吃。”
猪、猪食?她吃得不如猪?!
姚宝樱提醒他:“有句话,好像说什么在别人的屋檐下,你就不要那么挑三拣四……这种大概意思,你听过吧?”
张文澜:“我该听过,还是没听过?”
姚宝樱坐下:“行走江湖,你能不能把你的贵公子作风收起来?这几盘菜可是我让邻居大娘帮忙炒的,其实挺好吃的……呕!”
她扭头鼓腮,差点吐出来。
她扭头间,面朝的,正好是张文澜的方向。
张文澜就坐在床沿,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姚宝樱回头看看一桌菜,再看看那避而远之的贵公子。二人面面相觑半晌,姚宝樱不得不认输了:“你也不想饿死对不对?”
张文澜好说话得很:“我愿意和你同生共死。”
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