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姚宝樱。
自然只能是姚宝樱。
姚宝樱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如今情形。
一灯如豆,微弱的油灯光照着这片昏室床榻。
张文澜出了一身汗,黏腻得十分难受。他强忍下来,垂下眼皮,看到一床被褥内,果然多出来一个姚宝樱。姚宝樱正与他面朝面地挨着,她向下一些,脸只贴到他颈侧的位置。
她没有反应过来他的苏醒,因为她正在专心致志干一件大事——她在编……辫子?
张文澜目色古怪。
姚宝樱抓着他一把头发在捣鼓,手指灵活地在他发间穿梭。因为他发质较软较柔,她想编出她想要的辫子,便十分不容易。在张文澜看来,姚女侠屏息凝神,如临大敌,盯着她手中那一捧发丝,宛如盯着一把绝世宝刀。
她神色专注的,他心头为之一热。
他恍惚地想:她一直陪在自己身边吗?
张文澜的呼吸有了变化,而那一次结节失败的姚宝樱分神间,听到了郎君气息的流动。
在张文澜看来,她猛地抬起眼,目光骤然明亮。这一瞬的亮色,像流火投怀,华光琳琅。
他一瞬僵凝,听到姚宝樱甜而哑的声音:“你醒了呀?”
张文澜一时没出声。
她狐疑地扔开那给他编了一半的发辫,来摸他额头。她又问了第二遍,张文澜才垂着眼:“嗯……你的风寒怎么还没好?”
姚宝樱惊讶:“你听得出来?我出门给你买饭时,小二都没听出来,以为我病已经好了呢。”
她身体好,只睡了一晚,就不再打喷嚏了。她声音也恢复了大半,但是张文澜依然听得出那点儿细微的不同。
张文澜:“你出门买饭?”
姚宝樱苦着脸:“是啊。我本来想自己给你煮药粥,我明明之前煮过,我也会。但是我走神了,我差点把咱们得灶房给炸了。我怕耽误了你的病情,只好出门买饭了。”
她扑入他怀中,朝他撒娇:“阿澜,你要快点好起来啊。你病了,都没人会做饭了。”
张文澜垂着眼皮:“我平日烹饪,你不也说不好吃?”
姚宝樱:“你一会儿做的好吃,一会儿做的难吃。我都弄不懂你是无意的,还是故意的……”
她凝视着他低垂的眉眼,屋中那点儿火光照在他眉目上,明丽秀冷。他眼皮轻轻上掀,姚宝樱恍悟:“故意的,对不对?你这样的妖怪,最会拿捏人,让人对你牵肠挂肚、念念不忘、读不懂你……对不对?”
张文澜:“你对我牵肠挂肚吗?”
姚宝樱眼波一转:“你应该夸我说了好几个成语!”
他低声:“那不是成语。”
于是刚醒来的张二郎,便被姚女侠打了一拳。
她见他瞳眸清如玉水,脸上温度降了,肤色不见血红,重新变得冷白……这应当是身体好转的征兆。
姚宝樱见到他醒来,到底欢喜。打了他一拳后,她伏在他身侧,揉着他被打的肩膀,美滋滋:“看来,打长生辫,真的有用啊。果然,入乡随俗。江南这边给人系长生辫乞人长生,是有几分道理的。”
张文澜多聪明啊,他垂眼一扫自己那拂在身前的蓬松发辫,便知晓这是什么了。
他微怔,目光幽静。
他用古怪的、漫长的目光盯着她,姚宝樱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好在他很快移开目光。他撑起身子要坐起,姚宝樱忙叫道:“等一等。”
她往床头外一探身,手中抓着一颗花生,递到张文澜眼皮下:“快,吃了它。”
张文澜面无表情。
姚宝樱笑盈盈:“阿澜,你这就不懂了吧?这叫长生果,和长生辫是一起的,都是这边的习俗。你吃了它,有怨子怨女保佑,病才能好。”
怨子怨女啊……张文澜面无波澜:“长生辫、长生果……容我猜猜,是不是还有一个长生结?”
她好惊讶,眼睛亮晶晶地仰望他,又把手中的花生朝他凑得更近了:“阿澜,你真的好聪明。所以,快,吃了它。”
张文澜不觉得吃颗花生就能病好。
他也不信自己病好是梳个辫子就梳好的,他对这种习俗嗤之以鼻。若是往日,他必然嘲讽两句,而今日……他望着姚宝樱的脸,半晌没说出话。
而姚宝樱又深知他的毛病。
她生怕他说出不敬神的大逆不道的话语,在他开口前,她又把掌心的花生朝前递了递。这一递,便是贴着张文澜的唇。
恐怕张文澜再不吃,她就要逼着他、强硬地喂他吃了。
……而他平时就打不过她,现在自然更打不过了。
张文澜偏过脸。
姚宝樱以为这个怪人还是不肯,心里发急就要上手强逼时,听到张文澜低声:“盐水。”
姚宝樱:“啊?”
张文澜恹恹:“我要先漱口。”
宝樱:“……你可真讲究啊。”
她无奈地爬下床帮他端茶递水,扶着他漱了口,那颗被她掌心捂出汗的花生,终于被她喂到了张文澜嘴里。
姚宝樱坐在褥子上,观察他的神色。
她一个劲地问:“怎么样?有什么感觉吗?”
张文澜心想我该有什么感觉呢?
他道:“也许还差一个长生结。可能有了长生结,我便能垂死病中惊坐起,生龙活虎焕然间宛如新生吧。”
姚宝樱:“……”
他的眼睛垂下来,盯着她。
他的红唇轻启,低语:“樱桃,我在说,长生结。
“你给了长生辫、长生果,难道没有长生结吗?
“樱桃,我的长生结呢?”
姚宝樱捂脸。
她又羞窘又气恼:“什么就是你的了?我、我哪里会嘛……我要照顾你,我也没时间去跟人学呀。而且我觉得长生辫和长生果已经足够了,你身上零零碎碎的挂饰那么多,每日换一个都不重样,你也不是很需要长生结啊。”
“我现在很需要,”张文澜轻声,“因为我病得快死了。”
她瞪他。
他道:“因为你收走了我的所有挂饰,我如今一贫如洗,身上没有挂饰。我需要长生结来挂在腰下。”
姚宝樱:“即使你这么说,我也不可能把你那些挂饰还给你。我不知道那些东西哪些是毒哪些是暗器,我不可能让你胡来的。”
“我本来就没打算胡来,”张文澜盯着她,“我只要长生结。”
姚宝樱语塞。
他朝她倾身而来,握住她手腕。却不是那种正常的握法,而是那种……揉捏的握法。他轻轻揉着她腕口,揉得她肌肤生烫。
姚宝樱努力克制他的诱惑时,听到他低声:“你不会打长生结,是吗?我可以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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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发现没,张二在相信宝樱的爱了
第128章 只为须臾片刻欢3
“……你连这个也会?”
“嗯,鄙人不才,闲时玩耍过一二,”张文澜淡道,“我还有喜欢的样式,我可以教你怎么打出来我喜欢的长生结,你来送给我。”
“你竟然还有喜欢的?”宝樱被他揉手腕揉得脸红,嘀咕道,“我以为你什么都不喜欢。
”
“我确实什么都不喜欢,但我可以喜欢,”张文澜道,“我的爱好没有那么重要,我随时可以变。重要的,是你愿意给我。”
姚宝樱垂着的睫毛颤了一下。
姚宝樱认真道:“不,阿澜,你的爱好很重要。你可以有爱好。”
他望着她,定定地出了一会儿神,转开目光。
他继续他的话题:“你我相遇相逢,至今三载。初时你不通情爱,难以勉强。之后你对我百般警惕,油盐不进。如今你我好不容易两心相印,你对我的心意,值不值五十两,我都不敢保证,却连个长生结的份量,都没有吗?”
他还在计较那“五十两”的刀。
姚宝樱想,她这辈子要是不把那把刀赎回来,他会计较她一辈子。而恐怕她就是赎回来了,他还会时不时挤兑她两句。他这个人真的……分外记仇。
但也记恩。
阿澜公子的感情,纯粹专注,热烈坚定。爱恨纠缠在一起,似乎不需要特意区分。
她能否承受住这般浓烈的感情,她自己也不知道。但至少现在,当姚宝樱意识到张文澜希望自己送他长生结,当姚宝樱意识到张文澜算计的无非是自己的心意,她难免在这般追逐中,感受到窃喜。
她不觉得自己是一个自负的人。
但是在她与张文澜的相处中,张文澜给了她自负的资格。
姚女侠跪在床褥上,被情郎揉着手心诱哄。他哄了半天,她眉目噙笑,朝他点了头,豪气万丈:“好,我学!”
张文澜怔忡看她。
她连这都肯……难道,她真的喜欢他?
张文澜因这番想象而心潮澎湃,他望着她的脸,凑近她面孔,似乎想看得更仔细些。
他目光落在她朱唇上,他的眼神让宝樱紧张,而他说:“樱桃,我要沐浴。”
姚宝樱:“为什么?”
“我要沐浴。”
“可你体温还没有完全降下去啊,这时候沐什么浴?”宝樱不理解,以为他爱洁的毛病在这时候犯了,“你再坚持两天。”
张文澜坚持自己出了汗,他要洗浴。姚宝樱哪里容得下他这种折腾的念头,百般拒绝。他见她不答应,自己便要下床。姚宝樱将人拖回来,压在床榻上,制止他胡来。
二人在床上小小打架,当她终于压住他时,她出了一点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