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面人:“……我们进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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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村镇中,姚宝樱和容暮送走了张文澜的侍卫们。
那些侍卫答应去调集人手,来围住余杭。
只是人一走,姚宝樱便一改方才的自信。
乱葬岗中,老人家抱着树桩说些疯话。事情过了两日,他们并没有找到更多的线索。
姚宝樱跪在地上,捏着自己从袖中掏出的荷包,手指抚摸荷包上的两只鸳鸯。她最近新得的双鱼平安扣也被握在她手中,好是冰凉。
夜色昏昏,她的眼泪滴答、滴答掉在荷包与玉扣上。
容暮听到声音不对:“宝樱?”
“别管我!”姚宝樱带着哭腔,被人一问,眼泪更止不住了,“都怪我非要关着他,却没有和他一直在一起。这都三日了,杀人都可以剁成沫了!阿澜公子那么弱,他怎么受得了啊呜呜呜。”
她哇哇大哭,埋脸于膝。
十八岁的小娘子,在深夜的梧桐林中,哭起来还像小孩一样,幼稚又可怜。
容暮只好走向她,蹲在身旁安慰她。
她更加双肩发抖,泪珠不止。容暮犹豫一下,将她搂入怀中,拍着她肩膀。她转身便投入青年怀中,嚎得更大声。
姚宝樱:“容大哥,怎么办啊呜呜呜!”
密林上方的乌云,遮掩了今夜月光。
那疯癫老头子在树林中自言自语,慢腾腾地走动,与兄妹二人拉开距离
。但兄妹二人正在忙碌,没人回头。老头子走到了一半枯的梧桐树后,他的手脚被暗夜中渗出的丝线无声缠住。
丝线要收时,一根琴弦“嘣”一声掠入。
丝线受惊,缩回暗林,却见黑暗中,本应哭泣的姚宝樱身子一旋,踩着丝线追入了林中。
树林中砰砰几声,几根丝线略微手忙脚乱,只因姚宝樱与容暮齐齐入阵,一左一右围堵住丝线逃跑的路径。琴声悠然响起,容暮拨动琴弦的时候,尚有余力用琴音辅助宝樱作战。
姚宝樱武功本就高,身手又零落,唯一的弱势,大约是她本人怕黑。但如今有容暮辅助,姚宝樱的弱势变成了强处。
一刻钟后,容暮和姚宝樱从一堆坟的墓碑中,揪出了两个小孩。
两个小孩一露面,姚宝樱就揪住他们耳朵,大怒:“我就知道是你们两个小鬼!小十、小十一,谁让你们来的!你们师父呢?你们怎么跑来余杭了!”
两个孩子是双胞胎,扎着道士髻,穿着大人衣物改裁的道袍,一左一右,长得一模一样。他们看起来十岁出头,玲珑可爱,却是现今的“十二夜”中第十、十一夜。
大人谈事,很少带上二童。
两个孩子眼珠滴溜溜转:“宝樱姐,好巧啊。”
姚宝樱吼:“快告诉我地窟入口在哪里!”
两个孩子耳朵快被震聋了,小脸煞白,却用稚气的声音表达坚定:“我们怎么知道?”
“我和哥哥玩捉迷藏呢,才来没多久。”
姚宝樱:“你们不怕我动手?”
两个孩子笑嘻嘻,昂起头。
月光凛冽,在两张孩子脸上割出天真无邪的神情来。他们显然笃定姚宝樱下不了手,但是他们盯着姚宝樱脸颊上的泪珠子,也有些不安。
“你真哭了啊?”
“一个负心郎,你哭什么?”
“你不是要嫁赵哥哥吗?”
容暮的温和声音,插入两个孩子的叽喳中:“看来,恶人只能由我来做了——”
他手中琴弦飞出。
两个孩子大惊。
姚宝樱心软人善,但容暮可从来不心软。两个孩子要逃,但他们一则没带机关出门,二则丝线攻击没修炼到家,旁边还有个姚宝樱堵路。转眼间,二童就被容暮的琴弦缠住了。
琴弦收力,转瞬取人性命,血丝在两个孩子的脖颈上绷出勒痕。
两个孩子想装无畏,却凄惶得掉了眼泪。
这时,一柄伞旋转着,从林中袭来。姚宝樱旋身踩树飞上,以臂在伞上一击。
那伞向后回收,夜雾迷离,一位清丽佳人,幽幽从林中走出。
佳人叹道:“容暮,你依然如此不留情面。
“宝樱,你又何必这般咄咄逼人?”
“我不过是在赌,你有几分良善,不愿意小十和小十一丧命。容大哥从不心慈手软,我舍不得杀的人,他会杀。我知道这点,你也知道。”姚宝樱退回容暮身边,冷目睨着树林中走出的人。
姚宝樱一字一句:“秦观音,你唱了这么久的戏,现在可以告诉我们,阿澜到底被关在哪里——”
先前的哭泣是做戏,但她难以止泪的毛病却是真。
乌云散去,月光重新俯照,少女一双眼睛被照得水波潋滟:“阿澜如果掉一根头发,我会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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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樱桃别急,你再晚去一会儿,你的阿澜公子都要把地窟玩废了~
第132章 只为须臾片刻欢7
《钱塘怨》诚不欺人。
“青铜山”便是如今的汤村镇,曾经的乐氏庄园。山上一半村人居住,靠晒盐为生。一半是乱葬岗,山头种满了梧桐树。
“青铜山”的意象,只能出现在秋日这个时节,也只能出现在汤村镇。
因为除了梧桐树这类植满山、到了秋日也能葱郁的植被,其他任何季节、余杭任何山头,都寻不到与青铜山对应的地点了。
同时也说明,当日姚宝樱从自己租赁民居的灶房案板下跳下水,寻到什么敌人的衣料,都是有人一路指引,指引自己来到汤村镇。
天上皎月霜白,风吹树梢。
一座座被月光照得阴森的碑林后,姚宝樱和容暮并排而立。
容暮的琴弦还裹着两个抽泣的小孩,姚宝樱站在容暮身侧。
秦观音收了她的百工伞,先去看那两个脸上挂着泪珠的小孩儿。
她柔声:“小十、小十一,别哭。你们容大哥和宝樱姐已经把我钓出来了,他们的目标是我,不会伤害你们。”
她又转向容暮:“你如今可以放开他们两个了吧?”
容暮淡笑:“恕难从命。”
这人皮相温和,骨子却冷。秦观音不指望此人了,她看向心软的姚宝樱。
但姚宝樱怒目瞪一眼两个小孩,吓得两个小孩缩着脖子低着头,不敢和她对视。
“小十和小十一什么都不知道,”秦观音叹气,“我是给他们师父写信,借他俩过来余杭玩的。寻常人难以完成我的计划,只有小十和小十一这种精通机关与武艺的人,才能帮到我。若非别无他法,我也不想将他二人卷进来。”
秦观音低声:“十二夜四分五裂,如今死的死、走的走、被擒的被擒,尚且自由的,还有几人呢?”
她自嘲:“虽说我们各自掌管一部分势力。但人心已散,难以再聚。我眼睁睁看着昔日好友纷纷落难,我自然不愿意小十和小十一也变成我们那样……”
小十与小十一齐齐:“秦姐姐,你别难过!”
“秦姐姐,我们是自愿帮你的。”
“宝樱姐……”
“哎呀。”
捆绑他们的琴弦收紧,两个小孩敢怒不敢言地看眼容暮。容暮背琴而立,青衫飞扬,眼上白布亦扬。
两个小孩只好窝囊地看向姚宝樱。
秦观音见容暮收紧琴弦,眸子微缩、寒意顿涌。但秦观音收了情绪,发现姚宝樱仍冷冷地观察自己。
秦观音半晌道:“我有苦衷。”
“是人都有苦衷,而你一直在对我撒谎,”姚宝樱的眼睛,比那栖息梧桐树的夜间寒鸦还要森然些,“我一直在保证,阿澜公子不会伤害被抓的人。你口口声声说相信,但你其实不信吗?”
姚宝樱往前走一步:“我不会让‘十二夜’就此分裂!我所做的努力,都是希望江湖上的乱沙重整,人心重振。我与张文澜周旋这么久,他借着我在了解江湖,我也借着他的眼睛在看朝堂。四十余年的乱世,还不够吗?还不能结束这一切吗?北周皇帝值得一信,你们没勇气的合作,我来重启。为什么你阳奉阴违?”
“我没有,”秦观音冷静而温和,“宝樱,我正是相信你们,才布下这一局。”
姚宝樱心头冰凉一片。
她心想死了这么多人。
她的身世又可能离奇。
仅仅是为了一个局吗?
姚宝樱:“说说你的局。”
秦观音看着她和容暮。
秦观音若有所思:“在我说之前,可否告诉我,我是哪里露了破绽?”
容暮温声:“十月初九,你出现在了汤村镇。你当时是来检查你所谓的局,是否布置好了吗?”
秦观音眼睛轻轻缩了下。
同时,姚宝樱冷道:“而十月初九,是你第一次拜访我与阿澜的时间。你不可能一分为二,我与容师兄同一时间见到的不同的你,必然有一个是假的。
“鉴于我只在太原见过你一面,我不了解你,而容师兄又对人的气息分外敏锐……那日,更大的可能是,你身在汤村镇,出现在我和阿澜面前的‘你’,是别人假扮的。”
姚宝樱低声:“你身上有很明显的檀香味,因为你带着堂众烧香次数很多,难免沾上。我曾疑惑你怎么让别人假扮你,当我发现小十和小十一的丝线后,我就明白了……是披上人皮的机关假人吧?栩栩如生、惟妙惟肖的另一
个你,只有小十和小十一的机关做得出来。
“易容会露馅,机关也会露馅。所以哪怕你心急如焚,你也不敢频频出现在我和阿澜面前。而你与阿澜的谈判这么久,始终没有进展,不是阿澜在故意拖延,是你在拖延。”
姚宝樱嘲讽一笑:“一个假人,只能模仿你,无法替你本人做决定。若非鸣呶失踪,我与容师兄见面,我们对了一下讯息,也发现不了你已经叫来了小十和小十一帮你。”
秦观音蹙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