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呶打个哆嗦,震惊地看着这些人——
“南周官员每年这时候来取盐?你们、你们!”
张二手指点着下巴,继续推测:“南周官员应该也给你们好处了吧?哦,对,拜月堂雄心壮志,不只想在小小余杭发展。你捏着他们这样的秘密,他们助你坐大……秦堂主的主意真不错。”
他仍是带着笑:“这三年,官府还在死人。我想想,死的人,应该都是和乐氏灭族一案有关的官员吧?秦堂主做事,一直披着‘为乐氏复仇’这张皮。我起初一直在思考,难道乐氏有余孽,和秦堂主有关系?
“我后来明白了,秦堂主不需要和乐氏有什么关系,只需要知道‘乐氏灭族’案的始末,就能为自己披上一层人皮。”
他鼓掌:“真虚伪啊,秦堂主。”
他又掀眼皮:“但我很好奇,为什么是三年前,你突然想起来可以借‘乐氏’一事,助你青云直上。是有人和你说了什么吗?”
秦观音脸上一点点失去血色。
她的神色却冷硬。
她压根不看张文澜,眼睛只盯着姚宝樱。
姚宝樱脸色很差,一直在思考,这会儿,她终于理清楚了一切:“……秦堂主,你是不想再杀人了,对吗?因为张大人南下这件事,你想借张大人,彻底解决这件事?你也累了,你不想和官府继续联手了?”
张文澜凉凉道:“通常来说,我管这种行为叫——背叛。”
他在挤兑他们说张漠是叛徒这件事,而他被姚宝樱狠狠剜一眼。
姚宝樱:“你想阿澜发现官府的阴谋,如果来人不是汴京来的高官,恐怕会悄无声息死在余杭。你观察我们,是觉得我武功高强,可以保护阿澜;阿澜多智近妖,足以自保……”
张文澜:“我真的不懂,樱桃,你为什么总将人想得这么好。”
他冷笑:“依我之见,秦堂主是想让我死在这里,把什么卖国卖盐的事,和我扯到一起。对外公布真相的时候,可以说所有人都是受我指使……秦堂主在报复张漠呢。”
他摸着下巴:“看来我伪装的‘乐氏子’的身份,没有打动你。但我真实的‘张家人’身份,打动了你。”
“我根本不在意你!”秦观音终于抬了头,压着怒火反驳张文澜一句,她目光始终看的人,是姚宝樱,“我真正想做的,是希望宝樱看清楚这一切!”
什么?
姚宝樱脸色微白。
容暮若有所思。
其他人则是怔愣。
秦观音上前,朝姚宝樱走:“你还不明白吗?为什么你师姐不让你下余杭,为什么我与你见面机会很少,为什么你不了解我?因为他们在阻拦你,他们不想让你知道,你就是死去的乐氏大娘子的女儿!
“你五岁时被云门带离,被养在山上。他们不让你下山,不让你见我,就是怕你知道真相!
“可是仇恨能够掩藏一辈子吗?
“宝樱,我要让你看清——朝廷一丘之貉,对江湖绝无真心。他们当初抛下乐氏,导致乐氏灭门,他们在多年后主导太原一战,继续欺骗我们,利用我们……而你竟然告诉我,你喜欢一个朝廷狗官?”
张文澜抬起脸。
秦观音怒笑。
荒唐!
她厉声:“无论是北周朝廷,还是南周朝廷,都是一丘之貉!无论你是和张大人心意相通,还是和赵郎君心心相印……都不可以!你和他们有灭门之仇,你绝不可信任他们!”
姚宝樱打个哆嗦。
她颤声:“灭门……”
“灭门就是朝廷做的!”秦观音幽声,“他们想得到二娘子的骨血,想要有末帝血脉的孩子,帮他们东山再起……你一家人因为这么荒唐的事而死亡,你怎能在长大后,说要和朝堂合作?!”
姚宝樱:“那是不一样的!我不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但是即使是真的,那和阿澜也没有关系。不能因为他是朝廷命官,就将事情算到他头上。甚至这件事都和张家没有关系,你在一意孤行,放大仇恨。”
她努力压住自己心中的万般情绪,语气却依然颤抖:“你被仇恨蒙蔽双眼,你生了魔心!你已经不知道自己在恨什么了。”
秦观音高声:“我确实不知道我在恨什么!
“因为作恶的人今天还活着,明天就死了,后天又有别的人来折腾!余杭被战火吞没,百姓不知官衙阴谋,黄金林中黄金遍地,余杭满城运河堆尸!
“有的人高高在上,说着天下大义,为民为国。可是什么也没有改变!
“只有张文澜死,我才能把所有事淹没进运河,我才能保护余杭这片土地无恙。没有人会相信江湖蝼蚁的话,我只有用自己的方式才能达成我想要的结果!”
“你是错的!”姚宝樱厉声,“我现在做的事情,就是在拨乱反正!你不信任朝廷,因为不信任而压根不给新建的北周任何一个机会。
“你不知道自己在恨什么,因为你我生逢乱世,身不由己。朝不保夕,庸碌难堪……但是那个时代已经结束了!
“我很可怜你,但我绝不认同你!”
她手中的刀抬起,张文澜也拔出匕首。
鸣呶怀里的米奴窜出,容暮手按在琴弦上。
但是他们四周,拜月堂的人包围着他们,小十和小十一被秦观音冷冷看过一眼后,纠结着,他们的机关也在悄然启动。
秦观音失望地看着宝樱:“我引导你这么久,你竟然无法理解我。”
姚宝樱黑亮的眼珠子没有一丝动摇。
或许她有,只是大敌当前,她不会让敌人看到。
秦观音目光从他们四人身上一一挪过:“你们不是对手。
“我本来只要杀张大人,其他人可以离开。如今为了防止你们出去乱说,我只好杀掉你们所有人。容暮,宝樱,你二人武功是不错,但这里有我与小十、小十一坐镇,你们又带着两个拖油瓶,你们迟早会输。”
她一字一句:“毕竟,你们也说了——整个黄金林,都是听我的。”
姚宝樱上前一步:“那就试试。”
容暮温声:“在下别无他法。”
他竟戏谑一句:“正如秦堂主自己说的,你也别无他法。”
冥顽不灵的人无需再说,秦观音一声令下,众人朝他们四人攻去。而秦观音本人缠上姚宝樱,容暮则与小十、十一相斗。
正如秦观音所说,四人不是他们对手,四人迟早落于下方,秦观音胜利只是迟早的。
然而——
一道白绸飞掠,雪光幽秘无声。
姚宝樱被秦观音的伞压到山壁上,她翻身躲避百工伞的攻击。她手中的刀毕
竟是临时借来的,在百工伞下裂开。姚宝樱不顾刀裂,空手相缠,在百工伞划过她的肩臂时,她仍咬着牙,在秦观音诧异的目光下,再向前攻!
张文澜被江湖人们围住,分身乏术。
秦观音喉间腥甜:“宝樱,我们不是敌人……”
“不!”姚宝樱声音从齿缝间逼出,“我们就是敌人!”
秦观音目寒,百工伞在宝樱肩头刺出血迹,姚宝樱不退。秦观音手一伸,暗器朝后,宝樱听到身后青年压抑的喘声。她立即回身,一掌拍向身后偷袭的江湖人。
张文澜被姚宝樱从围攻中救出,他趁宝樱打斗时,右手玉扳指抬起:“最后一针——”
张文澜:“樱桃!”
姚宝樱:“知道!”
张文澜玉戒指中的毒针早已空了,他此时用指风伪装毒针破空。即使声音不对,危急关头,秦观音还是带着疑心去躲毒针。她玩阴谋确实不如张文澜,秦观音翻身躲毒针时,姚宝樱骤然蹿出!
宝樱拳脚同出,秦观音与山石碎屑一同朝角落摔去。砰砰撞击声砸到山石上,噼里啪啦一片石头雨朝他们砸来,秦观音的百工伞脱手,她闷哼吐血靠在石壁上,姚宝樱抹向她脖颈。
百工伞飞旋、试图打断姚宝樱的攻势,白绸自天而来,卷住百工伞。
与此同时,密密麻麻的脚步声来自山洞口:“二郎——”
鸣呶蹲在角落中,用一个死人的尸体藏好自己,她听到打斗声小了,才敢悄悄探头:
她看到姚宝樱眼睛明亮,张文澜长身而立。黑猫满地乱窜,琴弦出即死人。
长夜烛火摇,少女多娇悍,公子美姿仪。
一白衣女郎自洞外飘来,眉目宁静,天地失色。
卫士们散开,一个披着鹤裳、衣着繁盛的少年郎君悠然步出。他面带三分笑,眼眸亮若星子,在阴鸷山洞间,清爽得不似凡人。
他是赵舜,或者该称他为,南周皇太子,李兆舜。
--
当是时,长松带着侍卫们,包围此处。
长松警告他们,二郎已经调兵,包围了余杭的拜月堂。他们若不想拜月堂基业毁于一旦,就老实些。
赵舜朝向众人,无奈地笑:“秦堂主很厉害,只是秦堂主错算了一件事——
“乐氏灭门夜,被带走的那个孩子,是我。
“多年后,南周建国,立我为太子,皆有缘故。
“前尘往事,湮灭成灰。秦堂主或许本不在意那个孩子,但是张大人从中作梗,冒充了那个孩子,才误导了秦堂主……”
赵舜看向张文澜:“张大人将我叫来余杭,引我看一出好戏,也让我看南周为了建国,曾对我做过的事……张大人,好计策。”
赵舜竟然是张文澜请来的救兵!
鸣呶呆住,容暮了然,拜月堂堂众哗然。
赵舜看着姚宝樱,姚宝樱却风一般从他身侧冲出去,扑向他身后的云虹:“师姐——”
赵舜听到了旁边郎君一声嗤笑。
云虹从黑暗中走出,衣袂翩然,气质空灵。
有她在此,秦观音脸色灰败,知道自己彻底失败。
第135章 只为须臾片刻欢10
十月末,天大寒,“十二夜”之首云虹南下余杭,收整拜月堂,擒拿同为“十二夜”的秦观音。
天下是否为之哗然不提,至少余杭官府被张文澜控制,没出大乱。出事之时,张文澜既从北部调兵,又引来南周的太子为他收拾残局。
于公于私,赵舜都必须来余杭一趟。
但他没有功夫与张文澜面谈,因他们从黄金林出来后,张文澜就忙着去管控余杭官衙了。至此,张文澜从暗转明,他是汴京来的钦差大人这件事,彻底藏不住了。
赵舜不禁幸灾乐祸:张二郎的身份一旦到明面上,那些想救“十二夜”、仇恨北周朝堂的江湖人,都会纷涌而至。南周在此期间稍稍挑拨,收服这些江湖势力,变得比以前简单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