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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文澜将张漠气了一通,直出张宅,一路骑马,声称要去处理伯言私自回京、欲去宫中告状的事。
他在张宅时那般风光,但他心头实则混乱。
张漠说自己要死了……
不,他不会让张漠死的。
张漠三年前就快要死了,不还是被他延长了三年寿命?
他可以救哥哥三年,他当然可以救哥哥更多年。他不在乎别的,只要张漠活着就好。哪怕不见天日,哪怕与世隔绝……只要活着!
那个伯言,又要告什么状来着?
哈,伯言甩开他的眼线,和三族叔联络上了,对不对?
张伯言从幽州回来,拿到了他不是张家血脉的证据?张伯言要证明他不是张家子弟,要将他逐出张家,不许他沾指张家事务。
凭什么。
张文澜脑海中,闪过许多浮光掠影。
一会儿是三年前的姚宝樱在雨中横起长刀,刀刃劈向他;
一会儿是他好不容易找到兄长,兄长却遍体鳞伤,气息微弱,所有人都说兄长要活不成了;
一会儿,他又变得很小很小,年幼的孩子们拉着手围住他,朝他丢石子丢菜叶,嘲弄他不是张家孩子,他如果知廉耻,就该滚出张家;
他的父亲将他吊起来打;他的母亲指着他鼻子骂他怎么不去死;他的兄长不在家,他的弟弟妹妹压着他的头往水桶中闷……
那些浮世浊影,最后化成一片大火。年少的张文澜坐在火后的矮墙上,静静看着那场大火吞没一切。他在火光中转身离开,在幽黑中踽踽独行,一个女孩儿出现在路尽头……
所有这些浮光掠影,密密麻麻,如鼓点般,在张文澜脑海中敲击撞击。鼓点声越来越密,撞得他头脑昏昏,敲得他快疯掉。
夜雾下,青年眼中血丝丝丝缕缕溢出。
他头好痛。
他要杀了张伯言,他要将这一切控制在自己掌下。
他要变成张漠,要姚宝樱只喜欢他,只看他一个。
张漠说他控制不了……他怎么会控制不了?
他可以。
“驾——”
后半夜,夜雾弥漫,脸色如鬼的青年郎君伏在马背上,带着一众手下,前去捉拿张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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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半夜的寒风中,姚宝樱飞檐走壁,在汴京城中疾走。她想去找张家大郎,保护好大伯。
但是出了鬼市,夜雾迷乱,四处房舍矮瓦格外相似,街巷又窄又长。她在其中迷了路,绕了好大一圈,才绕出那些纵横交错的街巷,走到宽阔大道上。
姚宝樱正要辨别方向,猛听到马蹄声剧烈,在子夜过于清晰。
她倏地闪入墙下,正看到青年郎君骑着马,带着大批人手在大道上朝前疾奔。
马溅飞尘,几下就冲得只看到背影。
姚宝樱惊讶:“张二?”
——伏在马背上的郎君博衣飞袍,袍间赫赫鼓风,面白如死骨。匆匆一掠,其惊鸿之影,绝不会错。
姚宝樱心跳加速,神色变厉:即使鬼市人收手,张家还是出事了。
她只迟疑一下,便决定跟上张文澜,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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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能说,这世间,不是只有张文澜是唯一的聪明人。
长青他们收到消息,说张伯言进京告状。张文澜今夜心绪起伏极大,轻易被激,当即带人杀去,嚣张非常地打算在张伯言进入皇宫御道前,拦住张伯言。
张文澜被算计了。
他进入空荡荡的御道,马蹄高抬时忽然被地上什么绊住,整个马身朝前扑去。张文澜反应慢一些,待马矮身时,他才缩起身子从马上跃下。
青年整个后背却已经撞在地上,被磕得火辣辣疼。
他下一刻立即起身,刷地出剑。
长青等人一道被甩下马背,只有长青武功高强,在第一时间跃地,并到了张文澜身前,抬起了手中刀柄,警惕朝向四方。
夜雾弥漫,地上绳索如丝线——那正是用来拦马的绳索。
张文澜意识到不对:“撤——”
晚了。
“噗——”
两道墙上,黑衣刺客们持弓列阵,更有人直接冲下来,朝张文澜这一众人杀来。
张伯言带路,从斜对角的街后现身。
这个年轻的郎君刚回城,便听说张家生变,自己父亲等人可能要被架空。
张伯言临时和父亲的亲信联手,布置了一个计划来杀张文澜——张伯言朝张文澜提起剑,高声:“杀了他,今夜战利品,张家与尔等平分!”
敌人张狂地吹声口哨,朝那闯入陷阱的细皮嫩肉的郎君瞥去不怀好意的一眼——
“张兄,你家这位二郎,男生女相啊。”
张伯言道:“他可不是我张家……噗!”
话音一落,张文澜手中便有利刃飞出,朝他锁去。只多亏张伯言旁边有卫士伸手拉了自己郎君一把,那把利刃才只刺中张伯言的肩头。
张伯言抬头,看到青年那被雾笼着的秀拔身影。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张伯言不再多话,撑着受伤的肩臂,带着所有人冲向这被自己围困住的二郎。
张文澜拔出了剑。
长青他们开了杀局,张文澜手中的剑也溅了血。他眉目阴郁目浸血丝,整个人情绪紧绷到了极致,释放出来,便是洌冽杀气。
“哈。”张文澜笑。
一个人朝他压来,兵刃在头顶,张文澜仰头便面无表情地将剑刺向来人的耳朵。
“想杀我的人多的是。”张文澜脸上溅上血。
敌众我寡,步入陷阱,生死难求。
“凭什么便宜你们?”他睫毛上溅上的血让他面容冶艳,他的招式武功来自张漠所授。他的那点儿招式也许在江湖人眼中不值一提,但他在绝境迸发出的强悍劲力,凶煞恨意,却让刺杀他的人,并不能轻易近身。
可惜终究要输。
张伯言布好了陷阱等着他,甚至张伯言为了牵制长青,十数个武功高手围住长青,让长青分身乏术。如此,张文澜还有什么生路?
张伯言道:“二郎,只要你离开张家,我倒不是不能放你一条生路。说实话,你我也并没有生死大仇啊。”
张文澜噙笑:“你若是就此离开,我也放你一条生路。”
张伯言:“找死!”
张文澜撞在墙头,被逼到墙根下。他冷静地等着张伯言自投罗网——他就算死,也要杀掉张伯言。
他手中的剑已经摔落,不得不换了匕首当武器。匕首上沾了不知他的血还是敌人的血,锋刃嫣红,映着青年苍白又赤红的眉眼。
长青想过来,过不来;其他卫士们也如长青一般,被牵制在外。说到底,是他今夜拙劣地试图控制人心,反而被人捉弄。
血溅在他根根纤长的睫毛上。
即使杀了张伯言,他也不开心。
他才把姚宝樱困入张府,他才披上张漠的皮诱住姚宝樱。可姚宝樱连张漠也不要,抛下他走了。他还没有质问,他还没有让姚宝樱付出代价……凭什么、凭什么……
生死之际,张文澜低喃,夹着恨音:“姚宝樱……”
头顶传来少女声音:“谁叫我?”
张文澜猛地抬头。
他就靠在墙头,保持静默,看到姚宝樱就站在他上头的墙头上。
她的乌发凌乱贴颊,沾了露水。昏昏夜色下,迷雾在很近的方寸间破开一角,照得她眉眼清皎气势盎然,和他的萎靡
全然不同。
她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但她恰恰出现在这里。
姚宝樱用轻功追赶马匹,将将赶到,看到了这里的围斗。
没有人将姚宝樱放在眼中。
街头的张伯言以为自己胜券在握,看墙下的青年没有援手,便决定亲手杀张文澜。他朝墙角下的青年扑去,却在靠近时,见青年俯下脸,掀起眼皮,眸中神色如野草般疯长。
雾散开,那一眼的幽亮怪异,下一刻生效——“樱桃,动手,我付你钱!”
张伯言的剑要刺中张文澜时,张文澜身后出现了一个少女。少女站在张文澜身后,贴着他后背,与人呼吸同步。她握住张文澜的手时,丝丝缕缕的春意在张文澜心头蓬勃生长。
匕首翻转,朝外挥出,刺破天光!
第41章 暗里叫人骨髓枯2
“啊——”张伯言惨叫一声,被匕首划破眼睛。
他不服输,又见少女裙裾一扬,骤然抬步迎身,张文澜的匕首转到了姚宝樱手中。少女手腕翻转,他们都看不清少女的动作,匕首从少女手中飞出。
寒光正正扎中张伯言心脏,张伯言轰然倒地。
其他敌人还没反应过来,姚宝樱就站在这里,定一下神后,她回头看墙根下的张二郎。
衣袖脸颊都沾了血的张二郎,像死人骨披着人皮,乌发黑杂脸白唇艳,明明狼狈,却有一种不顾旁人死活的美感。
她不好意思直接和他谈钱,便支吾着寒暄:“阿澜公子,好久……啊不,半夜不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