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呶走后,张文澜便待在鸣呶原来所在的位置,一边吃茶,一边遥遥观察那一方,被他不情不愿轰过去的鸣呶,和那被鸣呶追上的二少夫人,姚宝樱。
烛光烨烨。
哪处灯笼晃了一下,姚宝樱和鸣呶嘀嘀咕咕地说话,鸣呶指手画脚,又回头来找张文澜所在的位置。张文澜及时躲入灯台后方的阴影角落里,躲开了姚宝樱的凝视。
他慢慢猜测那二女的聊天内容。
按照他威胁鸣呶的话,鸣呶必然不得不去找姚宝樱拐弯抹角一顿,说一些对他倾慕之类的话。
他觉得,姚宝樱对他不够在意,也许正缺一些外界因素的刺激。寻常娘子的刺激她未必当真,可她认识鸣呶,而鸣呶既是一位公主,又恰恰与他拥有过很多姚宝樱未曾参与的过去。
宝樱会如何想呢?
她会心生波澜吗?
在她的幻觉出现他之后,她就那么笃定,她对他一点感情也没有吗?
隔一会儿,张文澜预估着时间差不多了,才把自己挪出阴影墙角。
这一夜,许多故人在席,想找姚宝樱说话的,可不只有一个公主。
陈书虞带着一脑袋疑虑,眼见姚宝樱落单,便走过去。他的侍卫长福如临大敌,以为自家郎君要勾搭妙龄少妇,正苦苦相劝。
长福:“高二娘子已经嫁人,五郎你不要肖想了啊。”
陈书虞:“她不是高二娘子。”
长福快吐血:“哇你看,昭庆公主!你那姻妹多寂寞,五郎你不如多陪陪公主殿下,两家亲上加亲……”
陈书虞用力推开拦路的侍卫:“我和你这种蠢货说不明白!”
长福:“到底谁蠢啊?”
主仆二人干架,陈书虞一不留神,就发现自己想找姚宝樱的路,被不速之客挡住了——
张文澜。
陈书虞咬牙切齿:又是张文澜。
鸣呶走后,姚宝樱一个人心不在焉地站在一桌樱桃炙肉前,拿着银箸子夹起一块肉来品尝。
樱桃炙肉,原来是这个味道啊。
她心里总是怪怪的。
除了张文澜,没人会叫她“樱桃”。她也没有参与过前朝皇室贵族家才有的樱桃宴,她方才听贵女们讨论,说没有一个世家会备下这么多樱桃,用来做宴。
樱桃再贵再稀,一般也只是作为点缀,难以当成主菜的。
所以,这一整晚的樱桃宴,真的只是张文澜和世家示好的一个讯息吗?
“看来,这盘肉不是很好吃,”眼前阴影覆来,遮过灯火,张文澜出现在旁侧,“樱桃不喜欢,你们还不将这盘肉撤下?”
服侍的仆从脸色有些白,应下上前。
姚宝樱一下子护住自己面前这盘肉,因口中的肉没有完全吞下,她腮帮有些鼓,说话不清不楚:“无木说不好吃!”
张文澜嗤笑。
宝樱咽下了肉,瞪他:“你别惩罚无关紧要的厨娘。人家备菜很辛苦,不是谁都像你这样悠闲的。”
仆从为难地看向二郎,张文澜朝他们颔首,他们便如蒙大赦,赶紧退下。
张文澜跟上姚宝樱,轻声:“我也不是很悠闲。我不一直在忙?”
姚宝樱心想你忙得很活该,我方才说偷你出去,你还不肯。你既然不肯,现在又凑过来干什么?而且你真的变脸好快,方才还闷闷不乐的样子,现在你便恢复如常了。
旁的贵女路过,宝樱不想与不认识的人交际,便只好任由张文澜歪靠在自己身侧的墙根下,打量着她。
张文澜:“方才见鸣呶找你聊天,你们聊什么了?”
姚宝樱顿一顿,抬头,慢吞吞:“……你不知道?”
张文澜顶着一张小白脸:“我不知道。”
她古怪的、狐疑的眼神盯着他,张文澜心理素质太好:“但我可以猜一猜。”
姚宝樱意味不明地朝他扯扯嘴角,不说什么。她蹙着眉尖,好像有一桩烦恼事,让她举棋不定。
张文澜心中畅快:举棋不定,就对了。成为你的烦恼,正是我的诉求。
他一向敬业,不失烦恼地感叹:“樱桃,有人觊觎我。”
“……”
姚宝樱呆呆地看着他,不明白他在说什么。然后她凝望着他的脸,渐渐明白他指的是什么,第一反应,便是朝后退开一步:“不是我!”
张文澜挑眉,笑了。
姚宝樱说完也意识到自己反应不对,她支吾着要往回找补时,张文澜竟然善心大发,垂下眼先帮她找补了。
他轻声细语:“我自然知道不是你。但汴京觊觎我的人,并不算少。方才那昭庆公主,没和你说些什么吗?说实话,她自小缠着我,因一些旧事而觉得对我不住,对我有一腔与众不同的情谊。”
姚宝樱愣神。
她想到下午时与她抱怨张二的鸣呶,以及方才那个吞吞吐吐表达少女爱慕之情的鸣呶。
她还想到了白日,自己听到家中侍女对张文澜的夸赞。
姚宝樱恍惚:是啊,张文澜十分会迷惑人。喜欢他的小娘子,应该确实不少……但她其实很少见到。
不知是因为他整日忙碌公务的缘故,还是他特意在她面前藏了这一面。
此时,她听他抱怨他的烦恼,看他随意指出席间几个女子对他悄悄投来的爱慕目光。姚宝樱不知他这是什么意思,便沉默而困惑地听着。
他说够了后,长叹口气,狼牙露出一点痕迹:“怎么办呢,樱桃?”
姚宝樱含糊:“夫君如此优秀,我有甚法子?”
张文澜深情回她:“可我心中只有高二娘子。”
姚宝樱心头一跳,别过脸装傻。
张文澜一心把戏唱下去:“我心有佳人,自然不会给寻常娘子机会。但是昭庆公主毕竟是公主,她若强取豪夺,我恐怕拗不过公主的命令。”
鸣呶?
宝樱心想,按照鸣呶公主那种性子,她应该不会对你强取豪夺的。
但宝樱也知道,自己若打断了张文澜的戏,他会没完没了。
狐狸精是这样的。鬼怪山魈是这样的。
宝樱配合他:“那怎么办呢?”
张文澜:“我需要你配合我,演出与我情谊相笃、不容他人介入的甜蜜模样。公主见到你我如此,她恼羞成怒对付的人是你。我武功差,对付不了她。你武功高,不怕她。樱桃,你上。”
姚宝樱想一头撞死。
想没听到他这一篇鬼话。
她扭头装作寻找席上玩乐游戏的模样,津津有味去看那被风吹得叮咣响的灯笼。她喃喃自语:“啊,那个灯谜好有趣,我也要猜一猜。”
“你都不认识几个字,猜什么灯谜,”张文澜抓着她腰带,将她拽回来,他从后贴着她,“樱桃,与我做情深夫妻。”
姚宝樱深吸口气。
她回头冲他笑,好脾气:“好嘛好嘛。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那我如今要如何做呢,夫君?你需要我一整夜陪在你身边么?”
他露出一个偷笑般雀跃的神色。
他松开扯她的腰带,朝后退开,敛目淡然:“那倒不用。你去玩吧。”
姚宝樱怔愣。
这个妖怪被灯火照着,低垂的面容昳丽生妖气,正如水仙般自怜自哀,藏入昏暗墙角:“一会儿放烟火时,你记得与我情深似海,就好。”
姚宝樱:……这就满足了?
她忽而意识到,其实张文澜每一次的要求,都不难达到。
他总是给她一个她能做到的小目标,一旦她答应,他便十分餍足,擅长得一退三,绝不得寸进尺。但这和张文澜的本性其实是相反的……他那一身欲念,浓烈得她快撑不住了,他是如何压抑本性的呢?
抑或,这都是他对付她的手段。
宝樱啊宝樱,你不可为他所惑,被他所骗,与他沉沦。
姚宝樱目光挪开,让风吹去自己脸上热意,见张文澜真的不拦她,她便尝试着走开。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在后面灼烧,可他确实没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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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文澜当然不会拦她。
今夜樱桃宴上所有游戏,都是为她准备,博她所好。
她但凡喜欢一样,都在他的掌控下,他因这种掌控而兴奋。
他深谙与她相处之道:一个对他过于警惕怀疑的人,绝不会喜欢他日日跟随、监督。
便如放风筝。
那根线,时紧时松。当她习惯那根线时,她便走不了了。
最近,张文澜频频感
到烦躁。今夜,他以为姚宝樱不赴约的时候,那股烦躁感到达了极致。
他分明是钓鱼者。
但他已经想撒把毒,药死湖中的鱼了。
钓鱼的过程太漫长了。他不耐烦撒饵了,他想收网,拥鱼入怀。
张文澜沉浸在自己的险恶思绪中,因自己在畅想中如何控制姚宝樱而兴奋,心跳加速。他眼睛看到姚宝樱被一个年轻郎君拦住,他盯着那个年轻郎君。
他强迫自己挪开目光,不要因短暂的嫉妒而得罪宝樱。他开始逼自己去想旁的事,比如——
高大郎高善声所受的煎熬,应该差不多了。人焦躁到极致,会做出不理智的事。在高大郎怀疑背后大人物抛弃自己时,在高大郎觉得自己和张二郎的合作岌岌可危时……高二娘子,这枚已经消失很久的棋子,应该回到棋盘上了。
唔,长青那边的事,还没解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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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宝樱心不在焉的时候,被一个人拦住。
拦住她的青年郎君面若朗月,金质玉相,好一派翩翩风流公子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