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亡故的妻,后院的妾,书房里养的美人。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将嫉妒和占有欲,当作苦药一碗,皱着眉头吞下了。
但外面还有旁人。
从未断绝过。
难道不带回家来就能当作没发生了吗?
难道不惹到她面前就能当作没有吗?
她与他同样是人,她怎么没有垂爱俊俏的小郎勇武的侍卫呢?
难道这世上,只有他一个惜花之人,不忍瞧见任何一朵玫瑰泣露吗?
所以,云氏是何来历,是否当真得他欢心。
不重要了。
一切都不重要了。
她轻轻挽了下被撞散的鬓发,缓缓在廊下坐直了身。
雨水将衣裳浸湿透了,很冷。
她有些发抖,手指紧扣住裙摆笑了一声。
“又如何?”
她凉凉的发问。
三个字,是讥诮是不屑,是事不关己。
“翊安,你知道,你跟我,回不了头了。”
她声音很淡,甚至称得上温柔。
多年来针尖对麦芒,故意装出不在意的模样,反倒是最后最后,能心平气和的说话了。
乔翊安脸上挂满雨珠,没有抬手去擦,他站在她面前,高挑的身姿笔直如旧。
他巧舌如簧,一向最懂说话,怎么拿捏人,怎么哄姑娘,他从来都是行家。
可这一刻,他发觉自己大脑一片空白。
祝瑜抬手撩拨廊外的雨,湿透的衣袖紧裹住纤细的手腕。
藏了香丸的镯子叮叮相撞,……她看起来那样瘦。
婚后多年养尊处优,多数人家的夫人都是丰腴的,富态的。她保养得好,哪怕刚生了琴姐没几个月,细腰就恢复到了从前。
如今瞧她,却比少女时期更清减了。
日子看似过得热闹红火,煊赫鼎盛,她却未曾当真的开怀过。
“乔家不能有污点,娘娘不能有污点。你比我清楚,也比我更知道该怎么做。”
“何必,到最后闹得更难堪呢?今晚你不下决心,明日我便将整个京都也翻了,翊安,你我夫妻一场,好聚好散……”
好个好聚好散。
她这样威胁他,逼迫他,算什么好聚好散。
乔翊安的手轻轻的,落在她腮边,在即将碰到她凌乱鬓发的一瞬,停了下来。
“瑜娘,你知道我的。”
他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嘴角牵起一抹称不上笑的弧度。
“你了解我。”
“我乔翊安,这一生没底线,没廉耻,也没什么大义的仁善之心。”
“从来只有我算计人,没有人可以算计我。”
“我固然知道,你不肯善罢甘休。我也相信,你能做出更恶劣歹毒的事来。”
“可是你忘了,——那也须得我点头。”
“须得我乔翊安惯着你,纵由着你,容得你那样做。”
他的手徐徐向下,按住她单薄的肩。
“我可以给你灌一碗药,让你不能动,不能言,乖乖躺在我身边,留在这里一辈子。”
“我也可以……”
看见祝瑜下意识咬住唇,他扯开嘴角笑了起来。
手掌顺着她的肩,摸向她绣花的领边。
“让你生不如死。”
“没有我点头,你知道,你那些还没施为的手段,一样都使不出来。”
“或是投缳暴毙,或是山庄养病,或是佛堂‘祈福’,世家对付不听话的女人,千百种手段。”
祝瑜静静听着,似乎认命,垂头沉默半晌,却是笑了。
“也好。”
她说,“不过是肉身一具,凡胎一座。如何发落,也由得你。我原本也没有奢想过,能够全身而退。”
乔翊安摇了摇头,落在她身上那只手翻起,捏住了她细嫩湿润的脸颊。
“不,你想过。”
他斩钉截铁地道。
嘴角多了一抹冷嘲。
“你很清楚我会怎么做。”
“你了解我,就像我了解你一样。”
他垂下身来,在她激烈的挣扎推拒中强硬地吻向她的唇。
铁锈般的血味在唇齿之间散开。
他紧紧环抱住她,将她抵在廊柱上忘情而用力的拥吻。
“祝瑜,你不过……是仗着我喜欢你……”
**
“奶奶,洛平来了。”
梦月掀帘进来回报,洛平碍于身份,在廊外的雨里候着。
祝琰趿着绣鞋,急促地催道:“让他进来。”
身后伸来一双手,将件半新不旧的外衫披在她肩上。
祝琰回过头,撞上宋洹之投来的视线。
洛平穿着透湿的衣裳走进来,靴底的泥泞将团花地毯踩出清晰的一串黑色足印。
见宋洹之也在,洛平不由神色更恭谨些,垂低头不敢朝祝琰瞧上一眼。
“奶奶,您有事吩咐我?”
祝琰将墨迹未干的一封手信折好,卷在封套里头。
“你去一趟乔家,打听打听今晚有没有出什么事。”
她在周岁宴上因故半途离席,那个孩子呕吐不止的消息还没传到她耳朵里。
只为着祝瑜今日那几句看似平淡释然的言语,她直觉定然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若是那边一切安好,就把书信留在门房,着他们明日一早就交到姐姐手里。就说我身上不舒坦,急着请姐姐来探我,陪我说话。”
洛平见她郑重急切,忙接过信快步奔出去办。
宋洹之牵着祝琰的手将她拢在怀抱中,“我叫玉书去打听,兴许更稳妥。”
祝琰摇了摇头,“我不过是心里不安,胡思乱想……玉书出面,也就等同惊动了你,我怕大姐夫心里不舒坦,觉着你我窥探他的私事。”
乔翊安身份不一样了,乔家也不一样了,他们行事自然需要三思。
宋洹之知道没得到确切消息前,她定然无法安心,那些劝勉的话也便不多说,只陪着她默然倚在床头,听那外头凄厉的雨声。
一个时辰过去,洛平还没有回来。
祝琰一颗心直往下坠。
第115章 出征
清晨的街巷行人寥寥。
刚下过雨,道路泥泞湿滑,远处一辆马车破开阴凉的薄雾从最东边的巷口由远及近。
车轮滚过路面溅起一大片泥水。
祝琰眼皮微肿,一夜未能安睡,这会儿却半点困意都无。
她心烦意乱地靠在车壁上,受车子颠荡,难受地有些想呕。
宋洹之没能陪她一道来。
天不亮宫里就传召他去了,仿佛有什么急事。
再三叮嘱过跟着她的人好生照拂,想到她是要去乔家,凭两家多年的交情,那边不会给她为难。
车子停在襄国公府门前广场,一下子没能刹住,马蹄打滑带着车子歪斜横冲了丈余才停下来。
洛平胆战心惊地跳车掀开帘子,“二奶奶,您可伤着了?”
祝琰摆摆手没说话,脸色苍白地扶着霓裳的手下了马车。
门前一个小厮候在石墩边上,瞧见祝琰带着人急冲冲地上来,忙堆笑走上前抱手行礼。
“对不住,今儿家里头有事处置,不便招待宋夫人。”
祝琰不理会他,沉默执拗地朝门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