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忙着一摊事,只有谢芸一个人闲下来,被安排在内室的帐子里歇着。
床上摆着挽云馆送来的绣品,祝琰代表嘉武侯府来送嫁,并没有因为过去的不愉快而委屈她。
手底下一块上好的料子,用勾了金丝的雀羽线绣着鸳鸯戏水并蒂莲花的图样,是明日要带到陆家新房去的床铺罩。
更多的物件已经陆续抬进了陆家内宅,明日一过她就是陆家的三媳妇儿了。
她心里头隐隐不安,明日还有一件未完的事要办。在她大婚的日子,她人生中顶要紧的一天。
窗外传来笃笃的敲击声,谢芸被吓了一跳,外间热热闹闹的围着书意等人,正挤在一块儿瞧小厮挂上系红绸的美人灯。
那敲击声越来越紧密,像在催促她快过去。谢芸放下手里的东西,走到窗前。
窗户被推开,凛冽的北风猛地扑进来,冻的她立时打了个寒颤。
待看清了窗外站着的人,更令她手脚发凉,脸色惨白,连动也不能动。
“好久不见啊,小美人儿,可叫哥哥我好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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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院僻静的树丛里头,谢芸哭着向男人哀求,“好阿俊,求求你了,瞧在咱们打小的情分上头,你饶过我,不要再纠缠我了,我可以给你钱,给你一大笔银子,你想回家乡买房买地也好,想留在京城做门小生意也行,只求你,咱们别再见面了……”
王俊偏着头冷笑:“现在说这些都迟啦,小芸儿,我人已经进了来,再想让我走可不容易。有本事你尽可嚷起来,叫你那些小厮婆子来抓我撵我,就像你过去做的那样。”
“你试试看,看我会不会还护着你,把你那些丑事全替你兜着掩着。你一句话,一滴眼泪,就害我蹲了两年大牢,你当初怎么应承我的,啊?你做到过半点没有?幸亏我如今有了别的门路,人家可比你大方多了,你乖乖听话明儿把他们要的那人给我弄到后院儿屋里头,旁的事一概不用你操心。你只安心等着成亲,跟那姓陆狗东西过你俩的好日子去。等爷拿了事成的银子,你就算跪下来求,爷还不稀罕留呢。”
谢芸哆哆嗦嗦地摇头道:“不行,不行的,阿俊,你惹不起她的。一旦事败,不止是你,连我、我娘,咱们就全完了。你听我一句劝,求求你了,阿俊,要钱我有,我把我娘我姑母给的压箱钱全给你,行不行?求求你了,你走吧,这件事我不能应承,我说什么都不能应承。”
话音未落,就听一阵说笑声,越来越近。
谢芸白了脸,忙将王俊推到树丛里头。
她几步转出来,一边擦眼泪一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朝外走。
是谢家那边的两个女眷,按辈分,该喊声婶娘,瞧见谢芸,不由笑道:“大姑娘怎么在这儿,刚才你娘你二嫂他们还找你呢。”
谢芸强挤出一个笑,“谢谢婶娘,我也正要回屋去呢,才听说外头挂灯笼,我出来瞧一眼。”
回身望去,王俊的影子早已不见。心中忐忑不定,两脚虚浮地往回走,浑身力气仿佛被抽光。
她那样用力的活着,为什么总是比别人更艰难,更痛苦呢?
她想要的并不多,只不过想有个好人真心的疼爱她,给她一方安定的天地,护她宠她,守着她过一辈子。
当真是奢望吗?
对面穿堂里,祝琰扶着嬷嬷的手迎面走来。
她身后跟着书意书晴和两个族中的女孩子,一路说说笑笑,热热闹闹。
瞧见谢芸,书晴快走数步,迎到她身边,亲热的挽住她的手。
“芸姑娘,怎么脸色这样差?穿这样单薄风口里站着,仔细着了寒。”
祝琰未言语,眸光在谢芸脸上打个转。
就在这时,一个人影在侧旁的月洞门前闪过,站在谢芸身边的书晴陡然变了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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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小基友靡夏那本《夫君他是个恋爱脑》开了,我看了几章,男主结婚后一直没圆房,咳咳,怀疑这个男主不太行……
感兴趣的宝宝们可以看。
第55章 婚嫁
“芸姐姐,方才我瞧见你的新嫁衣啦,做的可真漂亮。”
那族妹上前挽住谢芸的手,拉着她一块儿朝屋中去。
谢芸勉强扯出个笑,她明显的心不在焉,根本没能听清女孩儿在说些什么。
祝琰瞧见她垂在裙侧的手,紧紧捏着袖子一角,指节用力到泛白,就连手边裙上的料子也皱了一块儿,明显被用力抓握过。
侧旁,本就一直未曾言语的书晴脸色紧绷,书意自后挽了一下她的手腕,吓得她浑身一悚,差点没惊叫出声。
“你怎么啦二姐?”书意瞧着奇怪,勾在她腕上的手收紧,“怎么一副丢了魂的样子,是不是今天累着了?”
书晴摇摇头,沉默地跟随众人走到屋中,邹夫人命人煮了热的姜枣茶,“眼瞧要天黑了,都喝一点再回去,祛祛寒气。”
祝琰接过茶盏,坐在明堂椅上沉眸想着心事,只听几个年轻女孩子还在笑盈盈地说起谢芸新做的那几套裙子用的什么料子什么花样。
离开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从清影堂到嘉武侯府只隔着一座大院,也就一刻钟的脚程。路上积了雪,玉轩吩咐人备了软轿来接人,祝琰命人把书意书晴安排上轿,自己坐了后头那乘,她掀帘朝身后的洛平招了招手,“清影堂里有个穿灰色布麻夹棉袍的男仆,与你身量相似,二十来岁年纪,你暗中打听一下,此人从哪儿来,是谁家的仆人。待问清楚了,再来报我。”
洛平点点头,悄声离开队尾,应命去了。
次日是个大晴天,风雪都体贴地暂时停歇,一大早仆婢们扫净了路面,天不亮谢宋两家的女眷就上门来,挤在屋里帮忙打点。
谢芸被按坐在妆台前绞脸,细细的棉线绳子绷紧,刮蹭在娇嫩的脸蛋上,带走细小的绒毛。厚重的香粉扑在脸上,眉毛描的又长又浓,嘴唇抹上大红的膏脂,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大上几岁。
“脂粉会不会太厚了点?”谢蘅瞧着姐姐的妆容,虽娇艳浓丽,但并不太适合容色清妍的谢芸。
喜娘笑道:“二小姐这就不懂了,新嫁娘凡事都要图个喜庆热闹,就得化成这样才行呢。”
祝琰被人簇拥着进来,谢蘅朝她招手,“二嫂嫂,你瞧我姐姐的脸。”
祝琰抿唇笑了,自己成婚那日,何尝不是这样,脸上鬼画符似的,描得要多艳就有多艳。她站在镜后望着妆戴好的谢芸,“挺好的,这样才喜气。”
用手绢替她抹了抹没上匀的胭脂,笑道,“好了。”
谢芸下意识想躲,到底忍耐住了。她的婚期正撞上嘉武侯府的丧期,葶宜成了寡妇,主持婚礼的事如何想不到会落到祝琰身上。对方肯不计前嫌的帮衬,换作旁人,应当心存感激的吧?自己几次三番的挑衅,对方都没有生气计较,过去那些不快,她半句都没提。
此刻镜中的祝琰脸上带笑,温婉亲切,任谁瞧了不赞一句贞德贤淑?
“二奶奶,徐大奶奶到了。”侍婢进来传话,接着屋里又是一阵大惊小怪的喧哗。
上回过礼的日子,徐家已经来致意过,今日又来捧场,给足了脸面。谢芸当然知道这脸面自然不是为了她,侧眸瞧去,祝琰已经含笑迎到外间,一个团圆脸、胖乎乎的小孩不等到门前就朝她伸手扑来,奶声奶气地喊“干娘”。
谢芸垂头苦笑,侧旁负责端茶的嬷嬷走到她身边,趁无人注意,飞快地低声道:“芸姑娘,老奴都安排妥了。”
谢芸诧异地抬起脸,见那嬷嬷朝她挤了挤眼睛。
这是她从故乡带过来的婆子,自小在她身边服侍,什么时候,连这婆子都开始偏听葶宜的话?
前些日子葶宜的威胁,她不敢不应,但走到今天,一步一步实在非她所愿。原以为能够胡混过去,等嫁去了陆家,就算葶宜手伸得再长,也管不到陆家内宅去。葶宜恼羞成怒,最多把她过去做的错事捅给嘉武侯夫人,她嫁都嫁了,陆猷那样喜欢她,难道会为了给书晴出气而休了她吗?
可葶宜仿佛从一开始就猜到了她会这么干,事先把王俊安排进清影堂,又收买她身边的嬷嬷胁迫她完成先前定好的计划。
谢芸坐立不安,一颗心七上八下的乱荡,她该怎么办,她到底该怎么办?
就在这时,喜娘唱着祝词命开始今日的仪程。
新妇出嫁前,要敬茶拜别家中长辈。
女方这边的宾客几乎已到齐了,邹夫人笑着把几个族里的婶娘请到主位上。
祝琰虽年轻,代表的却是嘉武侯府,被推到沈氏身边坐了。
谢芸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外走,那嬷嬷扶着她,犹在含笑说道:“我跟杏芳都说好了,祝氏那杯茶底下做了标记,姑娘只管照常敬茶磕头,旁的一概不用想,后头的事自有我们替姑娘张罗。”
屋子里响彻欢声笑语,谢芸只觉两耳轰鸣,什么都听不清。若不是身侧有嬷嬷相扶,她甚至就要软倒在地上。
她在紧张,在恐惧。
她虽嫉妒过祝琰,给对方使过绊子,但从来都没想过真正把人毁掉。
葶宜的计谋实在太阴毒了。
要在这样一个大喜日子里,宾客满堂的时候,把一个高门贵妇的名声毁去。
她还记得当天,葶宜在她耳边说的那几句话。
“你别忘了,那泼皮是怎么纠缠你的,若给他当众喊出来,说你跟他有那么一段过去,满院宾客会怎么看你?大喜的日子里丢了丑,陆家还会要你吗?”
“你放心好了,那泼皮跟祝氏被当场捉奸,嘉武侯府不可能容他活着见到第二天的太阳。到时候你既除了心腹大患,又报复了夺夫之恨,两全其美,何乐不为呢?”
何乐不为呢?
眼前阵阵发昏,从昨天见到王俊那刻起,谢芸就一直处在心绪不宁、恐惧至极的境地里,昨夜几乎整晚都没能合眼。
再回神的时候,自己已经跪在了一排妇人面前。
侍婢端着茶盘,蹲身奉在她手边。
她伸指去碰茶盏,指头哆嗦得厉害。
邹夫人以为她出阁在即,舍不得离开,红着眼圈攥住她的手,“孩子,做了陆家妇,要好生伺候公婆,恭敬勤勉,安守本分,与姑爷好好地过日子……”
邹夫人饮茶后,轮到了谢家姨母,谢芸叩了首,端茶奉去,早已泪如雨下。
一生中行差踏错一步,将要面对的可能就是万劫不复。那些阴影会终生笼罩在她头顶,令她日日夜夜受尽折磨。
端茶抬起头来,面前是一角绣栀子花的青裙。
祝琰含笑将茶接过。
喜娘笑着提醒,“芸姑娘,喊人啊。”
谢芸抿了抿唇,一声二嫂哽在喉间。
身边便有女客笑道,“新娘子不舍得这些亲眷呢,瞧得我都眼角湿了。”
祝琰抬抬手,雪歌上前送上一只大红的绣花荷包。
“这是我母亲嘉武侯夫人托我转交的一点心意。”她拍拍谢芸的手,“给芸妹妹做添箱。”
又从袖中抽出另一只翠色金丝荷包,一同叠放在谢芸手里,“等嫁了过去,必是锦衣玉食万事不愁。这些银票,是我与夫君商议后为妹妹置的,将来在那边吩咐办事赏人,总有用得到的地方,还望妹妹别嫌弃。”
谢芸的嫁妆本就是嘉武侯府办的,如今又当众赏添箱,不止嘉武侯夫人,连二房也拿了一大笔银子。这份恩义有多重,旁人不知,谢芸却比谁都明白。
手掌上托着两只鼓鼓囊囊的荷包,虽没打开来瞧,也知道数额不会少。过去这些年来,嘉武侯夫人如何疼爱她,对她好,她险些都忘了……
她含泪仰着头,瞧祝琰拿起了那只茶盏。
两手紧紧攥着荷包,有那么一瞬,她真想不管不顾的跳起来,把那杯茶泼开。
“二嫂……”她张了张嘴,声音发涩。
祝琰顿住动作,扬眉瞥向她。
谢芸含泪跪在地上,神色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