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担心王妃过了病气给大公子,或是忧虑大公子调皮影响王妃养病,大可以就让大公子直接住进给老王妃刚收拾出来的宁安堂。偏偏将人安置在了承运殿,虽是偏殿,却是等闲人都不能进去的地方。
红湘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并不理会他的谄媚:“你这话问得好,合该到娘娘跟前问问是怎么一回事才是。”
胡雪松的笑意就僵在脸上,等人走远了,才暗暗呸了一声。
红湘却心知,茯苓之死少不了此人的手笔,否则好端端的,她怎么会突然跑进昭阳馆认罪?
这些个内使,最爱无事生非,更何况今日还有一桩明显有文章可作的事。可她,却不愿意再当任何人的刀子了。
*
乾元殿内,明灯高悬,烛火煌煌,衬出皇家富丽堂皇,气派万千。
丝竹管弦之声悠扬悦耳,身着彩衣的宫娥穿梭其间,奉上珍馐美馔。
御座之上,皇帝满面笑意,心情显然极佳。
“绍儿!”皇帝举盏,声音洪亮,满殿顿时肃静,“你此番淮州之行,力挽狂澜,巧破危局,拔除了淮州城的顽瘴痼疾,着实替朕了却了一桩心头病。此等功勋,当浮一大白!”他目光灼灼地望向殿下右侧第二位的成郡王周绍。
周绍一身紫袍金冠,更显丰神俊朗,他从容起身,躬身施礼,声音清朗沉稳:“陛下谬赞!此乃臣分内之事,仰赖陛下威德与将士用命,实不敢居功。唯愿陛下圣体安康,江山永固,则臣死而无憾矣。”
皇帝龙颜大悦,当即命内侍赐下重赏,金银珠宝、绫罗绸缎自不必说,更有一柄当年皇帝御驾亲征塞外用过的宝刀,意义非凡。
群臣纷纷举杯恭贺,宴席气氛推向高潮。周绍一一应对,笑容得体,颇显皇家气度。
恭贺声中,一个官员忽然笑着起身禀奏:“陛下洪福齐天,自有天佑。成郡王揪出了淮州蠹虫,实乃社稷之幸。微臣近日听闻,河间府一众学子闻知殿下功绩与陛下恩泽,感佩莫名,自发联合千余学子,书就万言,敬献陛下!字字句句,皆颂扬陛下知人善任,明察秋毫,爱民如子!”
此言一出,周绍握着金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紧了一下,杯中美酒微微晃荡。
果然,皇帝下一瞬便看向他身侧,右侧第一位坐着的河间王,笑吟吟道:“百姓有此心意,是你治下有功啊。”
河间王连道不敢“陛下言重!实是天威浩荡,学子自发,臣不敢掠天之功、贪民之誉。”
他姿态放得极低,但眼底深处那抹自得与刻意营造的谦逊,并未逃过周绍锐利的目光。
周绍心中冷哼一声,愈发厌恶这位皇叔。今日明明是他周绍的主场,他九死一生换来的荣耀,可这河间王惯会以贤德文雅示人,借着几个学子歌功颂德的把戏,便生生在这为他举办的洗尘宴上抢风头,真是叫人不齿。
心中鄙夷,面上笑容却不减,甚至举杯向河间王隔空示意,朗声道:“皇叔治理有方,泽被桑梓,引得文心如此,实令侄儿钦佩!敬您一杯!”他一脸诚挚,仿佛真心实意。仰头一饮而尽时,眼底那点寒意已被完美掩饰于醇厚的酒液之中。
宴席的左侧,裕亲王听着皇帝对周绍的盛赞和对河间王的褒扬,心中早已憋闷不已。尤其是听到那句“淮州城的顽瘴痼疾”,更是觉得有些刺耳。
果然,下一刻,皇帝的目光便落在他身上,笑容依旧,语气却带着几分敲打之意:“璲儿啊。”皇帝的声音不高,却足以让御座下首的官员听清,“你看看绍儿他们,为朕分忧,为国出力,方不负这王公之尊。你须知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若是在自家封地发现些蠹虫,也得拿出魄力,该清理时便要清理干净,莫要让外头人看了笑话。”
闻言,裕亲王攥着酒杯的手背上青筋微凸。
这话分明是在影射他封地上以他正妃祝氏一族为首的庞大世族势力。祝家势力盘根错节,是他争夺储位不可或缺的臂膀,若此刻动祝家,无异于自断前程,将满盘皆输。
他面上挤出一丝勉强的恭敬笑容,连忙垂首应道:“陛下教训得是,臣侄惶恐,定当谨记圣训,勤勉克己,不负陛下厚望。”
皇帝似乎对他的含糊回答不甚满意,但也未再多言,只深深看了他一眼。
第123章 风波
正当皇帝与群臣举杯,殿内气氛正酣时,殿门口珠帘微动,一位身着浅碧宫装、不过二八年华的妙龄女子,带着两名低眉顺目的宫人,款款步入殿中。
她云鬓堆鸦,肤光胜雪,行走间裙裾微漾,宛如一支初绽的芙蕖,风姿绰约,瞬间吸引了殿内不少目光。
美人莲步轻移,行至御座前,福身行礼,声音娇柔婉转,带着恰到好处的亲昵:“陛下万安。皇后娘娘心系龙体,特命婢妾来劝谏陛下:酒虽助兴,亦伤身。娘娘说,请陛下顾念龙体安康,且少饮几杯才是。”她说话时,眼波流转,带着少女的娇憨。
皇帝今日心情颇佳,又见美人如玉,关怀备至,面上笑意更深,捋须道:“皇后有心了。好,朕听你的,少饮便是。”他虽如此说,手中金樽却未放下,目光扫过殿内诸王公卿,显然兴致正浓。
苏宝林嫣然一笑,又温言软语地劝慰了几句,这才盈盈告退。
转身之际,她的视线似乎不经意地扫过裕亲王所坐的方向,唇角勾起星星点点的弧度,但那只是一瞬,很快,她便在宫人的簇拥下,悄然退出了喧嚣的大殿。
裕亲王心中正恼火着,苏宝林那看似无意的一瞥和那抹浅笑却瞬间在他心湖荡起涟漪。
先前苏宝林给他传递过皇帝近来夜里缺觉多梦,精神不济的消息。他本也没有全信,如今看来,苏氏的确未曾说假话。
怪不得皇后要特意派人来劝酒,看来皇帝的身子骨,确实是大不如前了。
想到此处,周璲心头那股愤懑,竟诡异地化作了某种得意与轻蔑。
皇伯父再瞧不起他又如何?他正当盛年,精力充沛,不仅能在这宴席上纵情豪饮,更能在暗地里,让皇帝枕边的女人都对他暗送秋波!
抱着这种念头,再加上旁边有官员一直在给他敬酒,很快,周璲便不知道自己饮了几杯了。
醉意蒸腾间,殿内熏暖的空气和嘈杂的人声,让他觉得无比憋闷。左右坐在这里也觉无趣,他便借着更衣的由头,起身离席。
殿外夜色已浓,一轮清冷的孤月悬在天际,微凉的夜风拂面,似乎让周璲混沌的头脑清醒了一丝。
他信步走了走,眼角的余光蓦地捕捉到前方宫殿门处,一抹熟悉的浅碧色裙裾在月光下一闪而逝。
是苏宝林!
周璲的心骤然狂跳起来,方才被强压下去的燥热与冲动,此刻如野火燎原,再也遏制不住。
他假意到了更衣之处,挥手屏退左右侍从,低声吩咐他们在原地等候,转头自己却悄然往那倩影消失的方向追去。
御花园内花木扶疏,亭台楼阁在月色下投下幢幢暗影。周璲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极为熟悉,绕过几丛开得正盛的秋菊,果然在一处太湖石堆叠的假山处,看到了那个似在欣赏月色,又似在等候什么的窈窕身影。
“宝林好雅兴。”
苏宝林似乎被吓了一跳,猛地转过身来,看清来人,眼神中流露出惊惶与羞怯:“王、王爷?您怎么到这儿来了?婢妾……只是贪看月色,这就回宫去了……”她说着便欲行礼离开。
“月色虽美,怎及宝林颜色之万一?”周璲上前一步,高大的身影瞬间将她笼罩在假山的阴影里。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娇艳欲滴的脸庞,看着她因惊慌而微微起伏的胸口,想起方才在殿中她那含情脉脉的劝慰和那一瞥风情,心中那股要将眼前这个属于皇帝的女人彻底征服、压在身下的欲念疯狂滋长。
念头闪过,他一把攥住了她纤细滑腻的手腕。
“王爷!不可!放开婢妾!”苏宝林的声音带着哭腔,奋力地挣扎。
可她越是惶恐推拒,那柔弱无骨的反抗,反而更激起了周璲骨子里的暴虐与占有欲。
“有何不可?此处月色正好,又无人打扰,宝林既倾慕于本王,怎能不抓住此天赐良机?”周璲低笑一声,满心焦渴如火,哪里还管什么君臣礼法、宫规森严。他手臂用力,不由分说地将苏宝林打横抱起,几步便闪入假山深处一个隐蔽的石洞中。
出宫建府前,他也曾在此处幸过先太后宫里的宫女,可惜皇祖母觉得那宫女太狐媚,不肯把她赐给他,反倒将人杖毙了。哪怕是疼爱他的皇祖母,也不能全然由着他的性子,可见,只有坐上九五之尊的位置,才能获得一切。
眼前的女子,方才还在陛下面前柔情款款,此刻便被他抵在幽暗潮湿的假山山洞之中,恍惚之间,周璲觉得自己仿佛已经拿到了那个位置。而今,他不过是于假山之中,与自己的后妃寻些野趣罢了。
*
与此同时,皇后宫中亦是灯火通明,席面精致华美,却远不如前殿男宾那边热闹喧嚣。
老王妃坐在皇后下首不远处,席间却总是不自觉地关注着坐在后头的青娆。
后宫家宴以品级落座,今日的宴席匆忙,来的几乎都是各家的正妃,青娆的品级不占优势,自然就落在了后头。
见她容色虽佳,却有宫人按例奉上色泽诱人的果酒,老王妃眉头微蹙。
她招来身后侍立的嬷嬷,低声吩咐了几句。
不多时,便有宫人悄无声息地走到青娆身侧,将她面前那盏果酒撤下,换上了一杯温热的红枣桂圆茶。
这细微的举动并未逃过坐在上首的皇后的眼睛。
皇后的视线在面善的青娆身上停留了片刻,又落在她面前那杯明显不同的茶水上,再联想到周绍此番立下大功,而庄氏是他的宠妾,连这回去淮州都一路随行……
皇后心中微微一动,一个猜测悄然成形:莫非这庄氏,竟有孕了?
她心中有着猜想,也很高兴周绍府上又开枝散叶,本想随意问问庄氏一路上有什么见闻,见状也就不问了,不愿给她招来太多注目。
席间,裕亲王妃祝氏一如既往地带着祝家嫡女的倨傲。
她轻摇团扇,得意洋洋地对着皇后笑道:“娘娘,此番淮州之事,虽是成郡王与曹将军功劳卓著,但祝家听闻夏氏猖獗,亦深感义愤,暗中也是出了不少力,只望为陛下分忧,为朝廷除害呢。”
青娆本低眉垂目地坐着,听到这话,宽袖下的手却悄然握紧,一股强烈的厌恶感涌上心头。
那些从夏迁口中拷问出的供词清晰无比——正是祝家二爷的刻意挑唆,才让夏迁铤而走险派人追杀周绍!祝家哪里是出力?分明是想借刀杀人,退一万步说,也至少是想坐收渔翁之利。
祝氏还真是厚脸皮。
皇后还未发话,河间王妃却似笑非笑地看过去,故作惊讶:“倒不知晓,这里头竟还有祝家的功劳?素来只听闻祝家门第煊赫,与夏家比邻而居,倒不晓得祝家竟如此忠心耿耿!”
她话锋一转,声音轻柔却字字清晰,“只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祝家人口众多,皇嫂也要多上心才是。否则,若哪天祝家也出了夏家那般胆大包天的纨绔子弟,闯下泼天大祸,恐怕到时,皇嫂想收场,就没那么容易了。”
祝氏一贯瞧不起郑氏,认为她不过是旁支出身,比她家世差得多,此刻被她当众这般绵里藏针地顶撞讥讽,顿时气得柳眉倒竖,脸色阵青阵白,捏着团扇的手指骨节泛白,恨不能立刻撕了郑氏那张温婉含笑的脸!
席间气氛骤然降至冰点,皇后却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一般,含笑着让老王妃尝尝御膳房的新菜式。
青娆看在眼里,暗中啧啧称奇:从前这两位虽然也爱在宫里掐尖,可当着娘娘可不敢这么大胆,如今河间王妃都转了性子,看来,他们不在京城的这些日子,两王斗得愈发厉害了啊。
老王妃与裕亲王妃等人虽是同辈,可她年纪大些,从前又时常伴着皇后娘娘,情分不比寻常。她便也笑着接过皇后的话,赞叹道:“许久没进宫给娘娘请安,御膳房的手艺真是愈发精进了,可惜妾身远在襄州,想吃京城这一口,实在是难。”
皇后就笑眯眯地看着她:“这算得上什么难事?绍儿平安归来,是大幸事,你纵然爱在襄州住,也该陪陪孩子,便在京城多住些时日再回去。”
气氛也就慢慢缓和下来。
此时,在郑氏耳边低语了几句。郑氏脸色微微一变,随即起身,向皇后告罪:“娘娘,宫人来报,说我家王爷在前头似乎多饮了几杯,有些不适。臣妾放心不下,想过去瞧瞧。”
皇后颔首应允。
郑氏匆匆离席,跟着引路的宫女,沿着宫廊朝前殿方向走去。
行至御花园外围一处较为僻静的假山石林附近时,一阵压抑而怪异的声响,夹杂着细碎含糊的呜咽声,隐隐约约从假山深处飘了出来。
郑氏心中念头急转,面色却未变。宫中秽乱之事并非没有,她如今在外一举一动都代表了王爷的形象,不好多生是非,便要加快脚步绕开此地。
然而,她却忽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她心中一跳,脚步缓了下来,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鹰。
片刻后,她唇角浮起一抹笑意,看向一直装聋作哑的宫女,低声道:“姑姑,今夜帝后在宫中夜宴,保不齐便有什么人心怀叵测,混入其中,意图行刺。本王妃听见假山里头有些动静,还劳姑姑去叫了巡宫的侍卫,免得闹出什么乱子。”
宫女看了她一眼,似乎有些怯懦,但所幸河间王妃并不是让她去查探,她咬咬牙,点头应了。
第124章 事发
丝竹未歇,裕亲王妃祝氏端坐席间,一张芙蓉面却凝着寒霜。
她方才被郑氏那番绵里藏针的话刺得心口生疼,哪怕此刻郑氏已经离席,她心头犹自翻涌着羞恼与恨意。
她指尖死死掐着团扇湘竹柄,玉葱似的指甲几乎要陷进去,心底恶毒地诅咒着:让那河间王醉死在前殿才好!最好失仪御前,被陛下当场削爵夺位,看郑氏那贱人还能否端着那副温婉贤淑的嘴脸!
正恨恨间,一名身着靛蓝宫装的内侍借着添酒的由头,悄无声息地凑近她身侧,以极低的声音急促耳语了几句。
祝氏脸上血色“唰”地褪尽,原本因怒气而微红的面颊瞬间变得惨白,握着扇柄的手指猛地一紧,指节泛出青白色。她霍然起身,裙裾差点带翻了案几上盛着酒液的玉杯。
她匆匆对皇后告罪一声,寻了个无关痛痒的由头离席,皇后也并不在意,只是宽和地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