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眸色晦暗,觉得不能再任由庄氏如此坐大。
“明日去给曹氏和廉氏送几匹布料过去,裁几件新衣,别损了王府的体面。”
王爷回府已经三四日了,却是始终只知道昭阳馆,不知道正院,庄氏也如此娇纵,一次都不曾过来给她这个主母问安,好似她才是这座府邸最尊贵的女主人。
既然如此,她也该让她好好知道,这里真正的女主人能做甚么。
第132章 “妾已有三月身孕了。……
昭阳馆内,青娆立在紫檀木雕花镜台前,试着几件华丽的秋衫。
蜜合色云锦褙子绣着缠枝玉兰,葱绿杭绸衫子滚了银线边,这几日府里新裁的衣衫便有五六件,皆是宽摆大袖的式样。最底下压着件杏子红缕金百蝶穿花的对襟褙子,是她从前惯爱穿的。
她指尖拂过柔软料子,微微侧身,镜中便映出一段已见丰腴的腰身。
“王爷瞧瞧,哪件合宜?”她回眸,眼波流转间带着一股不自知的慵懒味道。
周绍刚在昭阳馆用罢午饭,此刻正斜倚在窗下贵妃榻上,手中把玩着一枚羊脂玉佩,目光落在她身上。
他唇角微扬,随手点了点那件杏子红褙子:“就它罢。”
青娆一怔。
那件虽也庄重,但腰身收得比其他几件略紧,金线绣的蝶翅在日光下流光溢彩。她抚了抚小腹,迟疑道:“这……怕是不大合身了。”
“无妨。”周绍起身走近,亲手拿起那件褙子抖开,赤金蝶翅在他指间簌簌颤动,“今夜家宴,穿鲜亮些好。晚风微凉,这料子也厚实些。”他目光深邃,落在她腹间,意有所指。
青娆心头微动。
自淮州归来,府中竟无一丝她身孕的风声。孟氏知晓后守口如瓶,正院那头更是毫无动静,显是不知情。
此刻周绍执意要她穿这显怀的衣裳……她抬眸,对上他眼底不容置疑的深意,倏然莞尔:“王爷说的是,妾也喜欢这样式。”
她顺从地褪下身上衣衫,任由他亲手替她系上侧襟的珍珠盘扣。蜜合色中衣掩在杏红之下,唯有腰肢处被金线勾勒得纤秪合度,那点孕态便再也藏不住了。
听闻新人入府第二日,便去了正院给郡王妃请安,郡王妃也赏了她们不少东西。
承运殿里她们轻易去不得,倒转头来求见过她。
可她如今有身孕,万事都要仔细,也没有精力去与这些刚进府的新人虚与委蛇。
在王府里生存的根本,就是王爷的宠爱。这句话,对于没有家世还走到如今的她而言,更是字字箴言。所以她再自大,也不至于要让人来分宠彰显自己的贤良,索性将人拒之门外。
此刻,她想起昨日曹氏与廉氏求见被拒时,院门外那两抹悻悻离去的窈窕身影。
陈阅微急急抬举新人,又大张旗鼓办这宴席,无非是想借机敲打她,显摆正室威仪。至于那两个新入府的,怕也存了在席间博宠的心思。
青娆对镜抿了抿鬓角,唇边笑意清浅。
争宠?
可王爷却不是能被人随意摆布的性子。
*
正院花厅内,灯火通明。
方姨娘牵着晖哥儿的手,从外头走进来,引来孟氏和丁氏等人有些诧异的眼神。
往日里,方氏并不怎么带晖哥儿出院子。便是敏姐儿,也不常和这个弟弟见上面,细论下来,只怕还不如和远在襄州的鹤哥儿熟稔。
晖哥儿快两岁了,穿着簇新的宝蓝衣裳,面上那道淡粉疤痕虽已浅了许多,仍像白玉微瑕。他睁着乌溜溜的眼,好奇地打量满室华彩,敏姐儿凑过来逗他说话,他却怯怯地缩回方姨娘身后,小手紧紧攥着她的裙角。
方氏心头一刺。
她从前钻了牛角尖,以为自己失宠是因周绍不待见这个容貌有损的儿子,也暗自恨命运让她怀揣巨大希望又变得绝望,不免迁怒儿子,待他不过平平。
她不待见晖哥儿,底下的下人自然也怠慢,等周绍再想起来见这个小儿子时,就发现他的性子比起鹤哥儿还要没主子的样子,轻易再不踏足方氏那里。
直至那日宫宴风波,她才恍然惊觉,王爷冷落她,并非因晖哥儿容貌有损,而是因她这做娘亲的,从未真心疼惜过自己的骨肉——她从年少时,就爱慕当时是襄王府嫡次子的王爷,一心要嫁给他,哪怕做妾也无所谓。
是以,她理所当然地将他看得比儿子还要重,她想的,全是要再生一个康健的儿子,让王爷忘记这个污点般的儿子。
但其实在王爷眼里,她远远比不得晖哥儿这个儿子——
与其说周绍是因为晖哥儿不喜她,倒不如说他是一看见晖哥儿便想起她没尽到做妾室和母亲的责任,将成郡王府的子嗣养成这般模样。
否则,一开始王爷办差回来,对她也是有怜惜的。如今,她却是一年半载都难单独见到王爷。
若仅仅将原因归咎在庄氏身上,不免太自欺欺人。
方氏这才明白,或许她以后也只会有晖哥儿这个儿子了。比起王爷,也许他才是她在这个宅子里往后几十年荣辱的根基。
她幡然醒悟后,便想要尽力弥补,盼着老王妃与王爷多看这孩子一眼,将来分家时,也能多给他留一份傍身的产业。
方氏正暗自思索,忽闻门口珠帘轻响,一阵环佩叮当。
抬眼望去,只见青庄氏扶着丫鬟的手,莲步轻移而入。
杏红褙子衬得她肤光胜雪,金蝶翩跹间,腰身曲线毕现。
方氏瞳孔骤缩,指甲猛地掐进掌心,一股混杂着嫉妒与酸楚的寒意直冲头顶。一边的丁氏也是诧异,眸光幽深地屈膝行礼。
孟姨娘携着敏姐儿上前,很是亲近地问她路上可吹了风,又塞了手炉给她。
曹氏与廉氏紧随其后,两人俱是盛装,曹氏玫红缠枝莲纹褙子珠光宝气,廉氏一身湖蓝素缎则清丽婉约。
她们没经过事,还没反应过来方氏和丁氏表情变化的原因,只见传闻中那位庄夫人通身的气派,便忙不迭上前屈膝问安。
青娆含笑颔首,目光掠过众人,最后落在晖哥儿身上,温声道:“晖哥儿也来了?瞧着长大了不少。”
方氏从前与她不对付,可如今闻言却眸中闪过一抹复杂神色,对着晖哥儿道:“这是庄夫人,是长辈,日后见了要行礼,知道吗?”晖哥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声音稚嫩地唤了一声庄夫人,便又期期艾艾地抱紧了母亲的手臂。
此刻,正院的庭院内内早已悬起琉璃宫灯,暖黄光晕透过薄纱灯罩,将庭院中几株金桂映得碎金点点。
晚风拂过,陈阅微立在庑廊下,指尖无意识捻着袖口繁复的纹路。
她特意挑了件正红缂丝凤穿牡丹大衫,赤金点翠大簪压住高髻,通身气派俨然。
待婢女低声禀报老王妃与王爷的轿辇已经快到了,她才扶了扶鬓角,披上件青色披风,款步迎了出去。
周绍遥遥瞧见院门口立着的华贵身影,表情一时有些恍惚。他仿佛瞧见,元娘与他初成婚时,也时常亲自守在院门口等候着他的那一幕。
待走近了,看清陈阅微的脸后,他面上的柔软神色便散去了大半,只朝她微微颔首,面无表情地看她一脸柔顺温和地扶住了老王妃。
……
花厅里正三三两两地说着话,门外传来一阵笑语。
陈阅微搀着老王妃,周绍随侍在侧,三人一同踏入花厅。
众人纷纷行礼,老王妃态度很和善,笑着让她们起身。
陈阅微唇角含笑,正故作亲近地与老王妃说着什么,目光不经意扫过厅内,待落到青娆身上时,那笑意骤然僵在嘴角。
烛火煌煌,映得青娆腰间金蝶流光溢彩,也清清楚楚照出她小腹处那道不容错辨的圆润弧度。
陈阅微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上来,耳边嗡嗡作响。她强自镇定,目光死死钉在青娆腰腹,声音却有些发飘:“青娆这是……”
她顿了顿,挤出一个极不自然的笑,“瞧着丰腴了些,可是有了喜信?”
满厅寂静。
老王妃也瞧见了,眉头几不可察地一蹙,看向身侧的周绍。回京的路上,知晓庄氏有孕的人不在少数,他们回府这么久了,消息居然还没有传到小陈氏耳朵里……即便庄氏得宠,也做不到这份上。
合理的解释只有一个——她这个素来有主意的儿子,是故意在家宴上用此事打小陈氏的脸。
周绍神色淡然,只端起茶盏轻啜一口。
青娆温顺垂眸,上前盈盈一礼:“回王妃的话,妾已有三月身孕了。”
陈阅微一时没有说话,只是脸色瞧着更白了几分。
老王妃叹息一声,目光扫过儿子平静无波的侧脸,终是摇了摇头,只淡淡道:“既如此,更该仔细身子,入席吧。”
她直到儿子与小陈氏的关系不好,却没想到,他们之间的矛盾已经这般激烈。
烛影摇曳,满室衣香鬓影。
陈阅微被丫鬟扶着坐上主位,指尖冰凉。
方才庭院中丹桂的甜香,此刻闻来竟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苦涩。她筹谋多日的家宴,她精心布置的体面,她抬举新人欲分其宠的算计……全成了笑话。那杏红褙子下微微隆起的小腹,像一记无声的耳光,狠狠扇在她脸上,火辣辣地疼。
她觉得费解。
明明她沦落到今日这地步,皆是因庄氏中毒有碍子嗣一事,那子嗣艰难的庄氏,怎么就出去一趟就有了身孕了呢?
那她这些日子受的冷落和白眼,又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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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没写完,先更一章,周日再补[化了]
第133章 “准备请封她为侧妃”……
夜宴之上,侍女们鱼贯而入,珍馐佳肴流水般奉上。
金盘玉碗,流光溢彩,好不奢华。
陈阅微勉强维持着笑容,在主位坐下,好一会儿都几乎握不住牙箸。
她看着周绍亲自替老王妃布了一箸清蒸鲥鱼,看着老王妃慈爱地抱着鹤哥儿说话,看着周绍的视线偶尔落在青娆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却独独没有人在意她。
周绍待众人略用了些,便搁下玉箸,执起面前掐丝珐琅三才杯,起身面向老王妃:“母亲远道而来,一路劳顿。儿子敬您一杯,愿母亲福寿安康,松柏长青。”
众人忙随之起身举杯。老王妃面上露出真切的笑意,也举杯回应:“娘只盼着你府里一切都好,你在外头办差也平平安安的。”
满座华服,珠翠生辉。
周绍的目光却似有若无地掠过青娆手中的杯盏。青娆会意,唇角弯起清浅的弧度,迎着老王妃的视线,声音温软:“妾有孕在身,不敢贪杯,只得以茶代酒,还望娘娘莫要怪罪青娆失礼。”
“这是正理,何来怪罪。”老王妃含笑点头,目光在青娆小腹处停留一瞬,带着几分长辈的关切,“你身子要紧。”
方氏、丁氏等人垂眸看着自己杯中清冽的酒液,又瞥见青娆手中那杯温热的茶水,心头滋味难言。
王爷的目光,自始至终都系在庄氏身上,连这等细微处都未曾遗漏。
敬过这一杯,周绍并未立刻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