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在主子跟前颇有体面的人,这蒲先生仗着自己是举人出身,行事多傲气,时常对他耍小脾气。如今他好不容易逮着机会,戏耍他一番,又无伤大雅,反倒是叫外头的人更信了几分。
毕竟,连国公爷心腹幕僚都急得夜里睡不好,要说国公爷没事,谁能相信?
“蒲某明白了。”他缓过来,便对着青娆点了点头。
青娆功成身退,不欲在此地久留,便忙屈身告退了。
高永丰却紧跟着出来:“我送姑娘几步。”
青娆连忙摇头笑:“高总管贵人事忙,我认得路,您不必客气。”
高永丰就笑了笑,这丫鬟倒是敏锐,他却没有让她自便,而是喊了自己的干儿子杨亮送她出去。
青娆不便再推辞,笑着道了谢。她有种感觉,今日的外院可能格外不太平,否则,国公爷也不会要在内院装重伤。
那高永丰这般行事,或许是在保护自己。
出外书房的路上,青娆忍不住在想:前些时日,夫人为了压制方氏出的一道命令,国公爷默许了,到如今,倒是能将内外分隔开来的良策。今日的局面,是偶然为之,还是国公爷早就算计好的?
若是早有预料,这男人心思之深沉,真是难以猜测。妻妾争宠的小把戏,落在他眼里,也变得恰如其分。
杨亮被干爹忽然喊来,送一个正院的眼生丫鬟出去,他虽然不解,却笑嘻嘻地照做了,态度很是可亲。
等转圜回来,他就问高永丰:“干爹,不知方才那位姐姐是什么来历?”
外书房重地,就连方姨娘最得宠的时候,也得在院门口乖乖等着,若是国公爷允了,她送的汤或膳食才能被送到书房里头。至于她本人,却是想都别想。
可今日,干爹却带着这丫头一路到了蒲先生那里,还让她进屋说了几句话……
高永丰眯了眯眼睛,笑:“甭管是什么来历,日后,恐怕我们与这位见面的时日还多。”
他跟着国公爷时日这么久,对他的喜好也能猜出五六分。那丫鬟的容貌与身段,正是能入国公爷眼的类型。
且这关头,她能被国公爷遣来送信,又能拿到夫人的腰牌,本身就不简单了。
别看只是跑腿的活,能给国公爷跑腿的丫鬟,满公府里都寻不出几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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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晚安~今天吃完晚饭就不太舒服,胃火辣辣的疼,坚持写完了呜呜,求夸奖
第36章 模样太娇太柔,叫人有些……
此刻的州城中,却是人心涌动,乱象横生。
昨夜,襄州的藩王襄郡王之弟英国公在州城内遇刺,据传伤势极重,性命垂危。
坊间的百姓们闻听此事,俱是骇然。襄王府在他们襄州界是至高无上的存在,无论是文武大臣还是平民百姓,生杀予夺,皆在其一念之间,谁这么大的胆子,竟敢在州城内行刺英国公?
襄郡王府在昨夜听到消息后,亦是震怒不已,连夜封锁了州城,不许进也不许出,街头巷尾,都有一脸漠色的官兵拿着犯人的画像搜寻。
一处客栈中,青袍中年男子神情焦虑地在屋子里踱步,几名下属战战兢兢地看着他,忽地,他脚步一停,狠狠踹在为首的下属腰窝上。
“混账东西!”
这一脚用了十足的力气,踹得那人面色发白,卧在地上半天都爬不起来,但他愣是一声都没敢吭,生生将痛苦咽了下去。
中年男子却没那么容易放过他,他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恶狠狠地拎起地上男子的衣襟,咬牙切齿地问:“你说,到底昨夜英国公伤势如何?”
男子却说不出准话,他脸色红白交加,艰难地道:“蒋先生,昨夜,属下只是在外围替杜堰拖住王府的亲兵,只瞧见杜堰提着刀杀进了英国公的马车,二人缠斗一番掉下马车,属下看见时,便见英国公浑身浴血,站也站不稳的模样,然后马车附近的亲兵便高呼英国公遇刺,将杜堰当场斩杀了……”
天色太暗,行刺成功的杜堰又当场咽了气,他实在没办法搞清楚英国公的伤势到底有多重。可当时在场的王府亲兵们个个脸色发白,连追杀他们这支匆匆逃窜的小队都没功夫,只心急着送英国公回府医治……
他觉得,坊间关于周绍重伤的传言,恐怕不只是传言。
且就连从来低调老实的襄郡王,一夜之间连发三道政令,连从来礼遇有加的知州都不见了,可见他有多愤怒。
昨夜的事情,根本就出乎他的意料。
他们得了王爷的命令,本只是想给周绍一个小教训,受些轻伤便罢,好让襄王两府吃瘪,晓得裕亲王的厉害好逼他们兄弟投诚,可不是要和周僖两兄弟结成死仇!
而昨夜的情形,他早已经同蒋先生说过数次,可暴怒的蒋先生根本听不进去,一心只胆寒等回了封地,王爷会如何处置他们这些坏了大事的人……
蒋恒却是越等越头皮发麻。
谁都知晓,周僖兄弟里头,爵位高的是襄郡王周僖,可真正主事的却是英国公周绍。
偏周僖这个草包,半点不嫉恨差了十岁还比他优秀的弟弟,反倒疼得跟眼珠子似的,事事都听他的……若周绍此番真的死了,他都不敢想周僖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襄州一脉,出了名的低调,可当年老襄王被惹怒发疯的时候,朝野也死了不少人的。只不过,陛下有心为他遮掩,瞒了下来。但宗亲里头自此都知道了,老襄王内里的夹心是黑色的,没事别去招惹他家。
周僖这个胖子,生得和老襄王有七八分的像,又是手把手教大的嫡长子,若真到了死仇的境地,恐怕连王爷也要头痛不已……
蒋胜又悔又恨,恨的是周绍不识抬举,先前几次三番不给王爷面子,惹怒了王爷才生出今天的事端。
悔的是他不该接下这烫手的差事,此前在裕王的封地上,他用这手段威逼利诱过不少人,今次来了襄州城,他带的人马也顺利进城了,他便有些得意忘形,连着重用的杜堰也昏了头……
杜堰从前也是个聪明人,武艺也不错,这回死都死了,还给他留下这么大的烂摊子!
蒋胜焦头烂额,只盼着能在官兵的搜捕下逃过一劫,好歹活着回去给王爷复命。
*
回到耳房时,药藏处的老大夫正好进院来给周绍诊治。
昨夜到底光线昏暗,很多地方举着烛也瞧不大清楚,黎大夫到底放不下心来,故而又想趁着天光大亮时好好检查一番。
他可太晓得国公爷是什么人,打小就学了老王爷讳疾忌医的毛病,什么事都喜欢硬扛,除非扛不住了才请大夫,这和他们的理念简直背道而驰。
黎大夫想做的是将病灶化于无形的神医,而非等病重了才妙手回春博得满堂彩的庸医。
然周绍不喜欢给他这个机会,而今次不同,周绍受了外伤,王府和正院夫人这里都紧紧盯着,由不得他不看大夫。
周绍被他的眼神看得心里发毛,极力忍耐想将这白胡子老头丢出去的念头,视线一转,便看见了那头进退两难的青娆。
“回来了?”他目光坦荡,夹着些笑意问。
年轻又魁梧的男子,麦色的胸膛随着呼吸贲起,裹着素白纱布的胳膊遒劲坚实,精悍的腰腹十分吸人视线。
青娆却回过神来,立时低下了头,道:“是,奴婢已经将事情办成了。快到午食时分了,奴婢去一趟小灶房。”
她哪知道,青天白日的,黎大夫会要求国公爷脱了外衣仔细查看他的伤势,却正巧被来复命的她撞了个正着。
她匆匆躲了出去,好一会儿,烧红的脸才渐渐褪了色,这才继续往灶房去。
但步子在迈着,她心里却不由得想起,男子唇角噙笑,慵懒闲散却难掩威凛阳刚的气息。
那样浓烈,那样富有侵略性,直把那些只知道嚼文嚼字的俊秀书生生生比了下去,仿佛他想要的,什么都能于唾手之间夺在身侧。
倒怪不得,出身将门的方氏宁肯给他做妾,也要嫁进国公府。高门富贵是一层,但更多的,恐怕只是为了周绍这个人。
甩了甩头,抛去那些漆光幻影的遐想,神志回笼。
再是锦衣华服,再是俊朗无双,与她这个小小的丫鬟关系都不大,眼下,活下去才是她最要紧的事。
活下去的第一步,向国公爷展示她的价值。
……
俞妈妈打一早来了,听说青娆被喊去服侍国公爷了,便有些心不在焉。可等黎大夫提着药箱匆匆地进了院,她又变了想法。
原想着青娆那死丫头是攀上了高枝,日后不晓得怎么在主君面前上她的眼药,可仔细一看,怕是国公爷的伤还不轻,哪里有空听一个小丫鬟伤春悲秋。
等青娆回来了,见她话也不多说半句,便沉默寡言地做起饭菜来,更是眉梢一挑。
恐怕还真叫她猜对了,这不是什么好差事,否则,夫人也不会放着四个大丫头不用,抬举一个灶房出身的。
她是国公府的奴仆,本是要盼着国公爷好的,可此刻也不由得怀疑,国公爷真是像外头说的那样,不大好了……若是能熬过来便罢,青娆也算有功,若是不成,等国公爷没了,这丫头恐怕也只有一条死路。
看向青娆的视线竟隐隐有些同情起来。
青娆才没空搭理俞妈妈等人,她去了外院一趟,回来的时辰本来就不算早了,再不紧赶慢赶,只怕要让国公爷等着了。她可没这个胆子。
至于为何不从俞妈妈那儿直接拎饭菜……原因很简单,去了一趟外院,她觉得浑身不自在,一直感觉仿佛有什么人在窥探她似的……
她送的那封信,恐怕非同小可。
许多事情,她虽然猜不出全貌,但拼拼凑凑的真相,已经足以随时倾覆她这个小人物了。
这种关头,她能信的只有自己。
……
青娆拎着食盒进去时,周绍正半卧在临窗大炕上,指骨定在书卷的某一页,唇角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国公爷,该用午食了。”她笑着唤了一声。
周绍抬眼看过来,嗯了一声,才将书卷放在一旁,微微坐直了身子。
青娆正将饭菜从食盒里一样样端出来,便下意识看了一眼。
“不患无位,患所以立……”她轻喃一声,笑道,“国公爷在看里仁篇?”
周绍接过箸,闻言倒是惊讶地看了她一眼:“你懂这句话的意思?”
她想了想,垂眸给周绍盛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鲥鱼汤。
蒸腾的烟气将女子的面容衬得更如仙人,她抿着唇笑,小心中又带着几分大胆:“奴婢只是觉得,国公爷不是在用儒家的话感叹己身。或许,是在讥嘲有人德不配位?”
此言一出,周绍眸光微晃,神情中就带了一分欣赏。
动作却愈发慢条斯理,斜了她一眼:“这话若是传出去,你恐怕活不到明日。”
青娆手一抖,小脸发白,半是惶恐半是委屈地看着他,见他不说了,只好讨好模样地给他布菜——虽说伤的是左臂,但到底是伤员,用起饭食来多有不便。
“不过,这个屋子说过的话,不会传出去。”
得了这一句许诺,青娆这才如蒙大赦,福身谢过他。
但青娆总觉得,国公爷好似很爱吓唬她,也不知她是哪里招惹了他。
周绍用了些饭菜,又连喝了三碗鲥鱼汤,喝得浑身冒汗,胃口却开了,人的精神也更足了。
“这些都是你亲手做的?”
青娆应是,有些不解地望着他,不知缘何有此一问。心间惴惴,难道这菜做得不和他胃口?可这道汤,看着他倒是很喜欢。
周绍就默了少顷。
听得陈阅姝说这丫头精通厨艺,他还不大信,只以为是她随意编扯的借口……
“既然你的手艺这样好,怎么竹林那日,你说你脾胃不和?难不成,是你故意诓骗本公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