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连忙跪下恭贺国公府再得一子及国公爷的恩德。
说话间,接生婆子抱着裹好的孩子过来,额头上都是汗的常妈妈便笑着过来凑趣:“瞧小公子的模样,长得很像国公爷小时候呢。”
周绍听了,更是高兴地拉着青娆:“此言当真?青娆,你也瞧瞧。”
青娆看了一眼,刚生下来的孩子,五官都没长开,哪里瞧得出像谁。但她心知常妈妈等人是在邀功,便也知趣地笑眯眯应和:“奴婢也觉得鼻梁、嘴巴和国公爷有些像。”
她话说得细,不似那等敷衍的,周绍倒听进了心里,当下便露出了愉快的笑容,给了常妈妈和接生的婆子丰厚的赏钱。
“方氏如何了?”欣喜过后,周绍问起了方姨娘,神色中有些踌躇。
常妈妈接了赏钱,正眉开眼笑着,闻言忙笑着上前去:“您放心,方姨娘是将门出身,身子骨好,眼下已经歇下了。产房污秽,国公爷还是不进去的好。”
宗室里规矩大,的确少有男子进产房的,仕林中也常有说法,道见了妇人生产会阻碍男子官运之说。
周绍闻言,也不再坚持。当日元娘生产时,他也没有进产室,如今为了方氏,也不好违例。
倒是青娆,听了常妈妈这一番说法,微微垂下了眼睛。
她和方氏,是天生的对手,但听了这话,还是不免为她觉得悲哀。满屋子人都欢欣鼓舞,受了不少赏,唯独她这个真正的“功臣”,辛苦为这个男子生下孩子,却连一句宽慰关切的话,都被世俗的说法拦在了产房外头。
兴许是因为许久没做过守夜的活计,又兴许是因为旁的原因,本来精神奕奕的青娆眉眼间浮现出浓浓的倦色。
周绍问完这一句,原本也准备走了,瞥了青娆一眼,便见她掩着袖子动作很小地打了个哈欠,叫他想起了幼时养的那只惯会躲懒的猫。
他的神色就更温和了些,笑道:“你也辛苦一夜了,赶紧回去吧。”
当着外人的面,青娆不好意思邀宠,更何况此时她也没有这样的心情,便屈膝福了福,干脆地告辞:“多谢爷体恤,爷也该睡一会儿,养养精神才好。”
她走得利落,周绍倒是愣了愣。原先,他本来是准备在她屋里歇息的……瞧她这模样,倒像是在同他置气?
常妈妈则眸光一闪:听院里的人说,这位可是国公爷的新宠,连着快一旬都歇在她屋里。方姨娘生下儿子又如何,等出了月子,说不准后院里就是旁人的天下了,可这关头,这丫头竟然不顺势邀宠……也不知是真傻,还是别有算计。
……
玉喜轩,一夜未睡的丁姨娘听闻方氏成功产子的消息,呆坐了许久,直到姿势都有些僵硬了,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来。
当年,老王妃是因她生了个好生养的模样,才将她抬举成了通房。可直到今日,她都没有自己亲生的孩子。
岂不可笑。
她望着自己空荡荡的妆奁匣子,暗暗红了眼圈。
栖月院。
孟姨娘听着大丫鬟玉屏的禀报,淡淡道了一声知道了,便翻身继续阖了眼。
这些风风雨雨关她什么事呢,总归这府里的两座山头,都容不下她。只是这方氏命还真好,有和国公爷的情分,如今又有了儿子,日后这府里,说不准还真是让她横行了。
若是……有什么人能横空出世,压住这位的气焰,那就好玩了。
莫名地,她想起国公爷的那位新宠,夫人一手提上来的美人儿。
美则美矣,只是根基尚浅,如今还能狐假虎威,日后却不知会如何。
照春苑的喜事,犹如平静水面上的一粒石子,将平日里沉肃寂静的府里变得热闹喧阗,水面之下,众人却各有各的心思。
但很快,满府的人都无心将目光放在新生的小公子及国公爷的新宠身上了。
正院传出消息,今儿一早,夫人咯血了。
而青娆回到了自己东厢房,褥子都还没坐热,就见孟夏过来禀道:“姑娘,承务处胡管事家的说要给您请个安。”
青娆正倦意丛生,听得这话却立时坐了起来。
童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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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晚安~
第48章 强势
青娆进府已半年有余,这半年里,她偶尔也会去表叔胡万春家拜访,两相里亲近了不少,后者隐隐已经变成了她的一个重要消息渠道。
而童氏,也早在七月时便回了大厨房当差,差事仍旧是从前的差事,不算体面,但好歹能贴补家用。
不过自打青娆成了国公爷的通房后,她还未来得及抽身去胡家,胡家这个时候突然跑到正院来找她,总不会是专程来奉承她的——胡家夫妇的秉性,青娆自认为还是有几分了解的。
“快请进来。”她忙对孟夏道。虽是好奇童氏这时候寻她是为了什么,但瞧瞧自己过了一夜皱巴巴的衣裳,一旁的丹烟立刻就机灵地建议说:“姑娘,不妨让童娘子在外间喝口茶,奴婢扶您去换身衣裳。”
她想了想,还是点头。
做人通房,在她眼里算不得什么光彩之事,从前她不爱在衣衫首饰上做文章也能将背脊挺得笔直,如今却不愿叫人瞧见什么难堪的模样。
孟夏领命而去,下了台阶便亲热地去扶童氏:“我们姑娘先前还在念叨着娘子,说要去探望您,可巧您今日就来了。”说是如此,她瞧一眼天光还未全然大亮的天色,心里忍不住犯嘀咕。
她消息灵通,早从正院的丫鬟嘴里打听到承务处的胡万春管事是青娆姑娘的亲表叔,这童氏,在大厨房里做的是不入流的差事,可到底也能担得起姑娘一声婶子,是实打实的长辈。
长辈过来瞧晚辈,却挑了这么个时间,也不知是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
这厢童氏问了孟夏的名姓,便想起当家的说过,伺候青娆的有一位是府里的家生子,她堂兄在回事处当差,还算得力,在几位总管面前都还有些体面。
孟夏将人带进了屋,给她斟了一杯茶,笑眯眯地道:“劳驾娘子等上片刻,我家姑娘刚陪着爷在照春苑里等了一宿,也是前脚刚回来。”
童氏一听,忍不住低声问:“方主子,生了个公子还是姑娘?”
孟夏就笑笑,这是府里的大喜事,她不说童氏一会儿回去也会知晓,不妨给她个脸面:“生了个公子,国公爷高兴得很呢。”
童氏便有些心不在焉了。青娆被收用的事儿传到他们夫妇耳中时,他们很是吃了一惊,但很快就明白,这正是陈家大夫人和国公夫人想要促成的局面,由不得青娆自个儿做主。
再者,童氏刚生完孩子时,靠着青娆送的那些礼将身子补得好多了,她心里再是感激不过。故而胡万春一脸严肃地让她不许在心里嘀咕兄嫂和青娆的不是时,她反倒气得给了他两耳刮子。
她是那等不知好歹的人吗?再怎么样,青娆也是自家的孩子,她可不会和那些长舌妇一道说她的不是。
而这会儿听了孟夏的话,她倒是为青娆心焦起来。青娆的靠山是正院夫人,可夫人身子不大好了,膝下的嫡子又病弱,照春苑的如此好命,生下个哥儿来,青娆日后若是失了宠爱和靠山,可怎么同那头斗……
像是瞧出了她的想法,孟夏开口道:“童娘子好歹赏脸喝几口,这是前几日国公爷新赏的大红袍,可是好茶。”
童氏听了前半句,本就端着茶盏喝起来,听完却差点被呛着,品着嘴里的味儿,脑子都木了。
大厨房的管事娘子管着府里的盐茶库房钥匙,有时也会趁着给主子煮茶时偷偷顺一些,可这大红袍之类的名贵茶叶她也是不敢碰的,先前有小蹄子手脚不干净,还被她打了二十板子撵出了大厨房。
放在青娆这儿,她却被丫鬟拿来随意招待自己了。
童氏心里嗟叹,看来府里的传言不虚,国公爷连着在东厢房歇了快一旬,的确不止是给夫人面子,而是对青娆当真很是宠爱。
瞧她进来见着的一件件摆设,个个都是正经主子才敢用的好东西,华丽精致得叫人挪不开眼。
等青娆扶着丫鬟的手从屏风后头露了面,金银丝线绣的云缎做的夹衣,腰束得纤细,更衬得身段有股翩翩若仙的风流意味。
一眼看过去,童氏几乎有些不敢认。缓了几息便忙站起身来,弯下腰就下意识地要给她磕头。
青娆吓了一跳,三步并作两步地过去拦了她,无奈:“表婶莫要这样见外,您这是要折煞我了。”
语调如先前一般的温柔和善,童氏这才寻回了几分熟稔的感觉,抬脸冲她笑笑:“家中事忙,还未贺过你抬了身份。”
青娆只是笑,说不上这是不是值得庆贺的好事,但紧接着她就瞧见童氏朝她暗暗使了个眼色。
她不动声色,拉着童氏进了里间,在临窗大炕上坐下,寒暄了两句家中情形,便对丹烟道:“你去小灶房瞧瞧,有没有点心果子,好歹拿来让我填填肚子。”
又使唤孟夏去:“回来得急,还未去夫人院里说一声,你去瞧瞧夫人身边的姐姐在不在……”孟夏笑着应是,她心知夫人那里恐怕早就知道了消息,但论礼的确要过去一趟。
将身边的人都使走了,青娆才淡了笑容,凝眉问童氏:“表婶,出了什么事?”
童氏从袖中拿出了一封信,信封上字迹并不熟悉,但明明白白写着是给她的。青娆拆开来看,通读几句便变了脸色。
信是她的大姐夫郑安所写。
“这信是昨日你表叔出府当差时,偶遇的一个镖局的领头人趁他不留意塞给他的,并没有惊动府里的人。”
童氏如实地将胡万春交代她的话和青娆转达,信是用火漆封起来的,他们没有看,但端看对方这小心谨慎的作风,就知道里头说的事不一般。
果然见对面的青娆看完信,脸色就沉得可怕。
童氏犹豫了一下,隐隐觉得不该问,但还是忍不住开口道:“是有什么麻烦吗?若是我们能解决的,你尽管说出来,你表叔虽然不中用,但在府里大小是个管事,有些事情也能想法子插手……”
闻言,青娆脸色稍霁,感激地握住表婶的手。
“没什么大事,我能解决的。多谢您,一大早为我的事奔波。”
若是小事,她不会吝啬让胡万春夫妇帮忙,总归是亲戚间的情分。可信中提及的事情,虽然模糊,却让她心头有了很不好的预感。这种事,她不会将重要的人牵扯进来。
童氏不够了解青娆的性子,见她这样说便信了,对她不免絮叨两句:“那就好,如今你正得宠,里外不知有多少人想害你,若是有麻烦事,你心里有了数,便及时料理……”
青娆笑着谢过童氏,又亲自拣了几样礼物让她带回家去。童氏原不肯要,她又不是上门打秋风的。
还是青娆说,她若空跑一趟回去,外头的人见了还不知要猜什么,委屈她担些风言风语,等她解决了麻烦再向她赔礼,童氏想了想,便接了下来。
拿了这礼,里外多少双眼睛就会想起他们家和国公爷这位新宠之间的亲戚关系,对她来说风评会变差,但对整个胡家来说,则是隐隐在内宅有了靠山,利大于弊。
两下里都各有付出,童氏这礼才拿得心里安稳些。
青娆送了童氏出去,扭头正准备回屋时,却见孟夏白着脸小跑着回来,低声对她道:“姑娘,方才正院里的姐姐说,夫人忽然咯血了。”
青娆心里一突,熬了一宿的疲惫和此刻令人心慌的急迫感一道涌上心头,人差点要站不稳,孟夏忙扶了她一把。
夫人待她,全然是利用的心思,但青娆待夫人,又何尝不全是依赖攀附的渴求?
眼下方氏刚生了男婴,府里形势波谲云诡,若是这时候夫人没了,她这个还没站稳脚跟的新宠,随时有可能被卷入漩涡里死无葬身之地。
夫人不能出事。
……
高永丰刚回到外书房,就听到底下人来禀夫人不好了。
他吓得腿都软了,低着头进了书房,迎着国公爷喜气洋洋的脸色,张了几回口,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道:“爷,方才正院里来报,说夫人方才咯血了。”
霎时间,国公爷脸上的笑意消散了,屋里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
高永丰将头垂得低低的,恨不得钻进地砖里好叫主子瞧不见他。
半晌,才见国公爷沉着脸起身,一言不发地甩手疾步离开。
……
周绍到的时候,便见一向安静的正屋里此刻挤满了人,药藏处的大夫、郡王府的府医和陈阅姝惯用的大夫都齐聚一堂,有丫鬟在小声地啜泣,一声一声,让他脑子里那根弦剧烈地跳动着。
“好端端的,哭什么?”他黑着一张脸,手一抬就让人把不懂规矩的丫鬟拖下去打板子。
元娘还好好的呢,谁在屋里哭,岂不是在咒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