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竟是个翻版的小黛眉,对陈阅姝忠心不二,连她亲生的姐妹都不愿意伺候。
她想了想,就明白了黛眉的意思:册子陈阅姝给了她,但等闲她指挥不动册子上的人,白露便是她特意留在昭阳馆,充当两方桥梁的人。
“我明白了,行了,你下去吧。”
又过了一会儿,她将孟夏喊进来,问起晾着这些人的期间有没有不规矩的人,又问起谁的表现更好。
絮絮叨叨说了一会儿,她才轻声道:“你是个能干的,只是承务处送来的人里头,有个是柴总管的外孙女,怎么着都得给她一个一等的位置……”
孟夏是家生子,但柴总管一门都是显贵人,她是没打过交道的,更没认出来里头有这等金贵人物。等听了青娆的描述,便晓得这人也沉得住气,方才出错的人里没有她,脸上便露出失望神色。
先时丹烟跟着姨娘出去,挂了彩回来,自那日起二人间就逐渐有了先后,她也看得出,丹烟在姨娘心里更重些,姨娘又特意跟她说了这话,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她想了想,很快提振起精神,撑起笑道:“姨娘,奴婢明白您的苦心,奴婢的确也年轻了些,经不起事儿,日后奴婢会多和杜薇姐姐学习的。”
杜薇背景大不假,可她年纪也摆在那儿,姨娘行事果断,待下人却和善,总不会将她留成老姑娘才嫁出去。等她一放出去,自然就轮到她了。
青娆见她很快鼓舞士气,也露出一抹笑容,从头上取下一支雕花金簪赏了她,孟夏忙欢天喜地接了下来。
等主仆三人并着胡万春一道进院子一看,将两个不规矩随意乱看的丫鬟择了出去,又挑了模样、口齿、规矩,选出十二个来。
选了人,青娆便一并宣布了定等。丹烟、杜薇定为一等,孟夏、白露定为二等,其余的十个则没有定等,端看她们近日的表现,得用的提为三等,不得用的便还继续做粗使活计。
此言一出,有些背景的丫鬟顿时面露苦色,却不敢再说什么话。这主子面上瞧着和软,实则并不好说话。
方才被择出去的两个,有一个还是司房得脸管事的亲女儿呢,照样没落得什么脸面。
除了柴总管和先夫人的人,其他人竟然都在她这儿没有面子可论,由此可见她底气有多足。玉喜轩的那一位,可全然不是这样的做派。
丫鬟们心里算着,面上再不敢露出半点不恭敬不规矩的神情,安安分分地听着几个大丫鬟的吩咐,忙碌而上进地各司其职起来。
杜薇得了一等的身份,心里高兴,却也知道自己是占了旁人的位置,等孟夏落了空,便悄悄给她塞了个红宝的戒指。
孟夏一看就倒吸一口凉气,没想到杜薇一出手就这么大方,推拒着不肯要。
杜薇却笑吟吟地一定要塞给她,嘴上告罪道:“好妹妹,晓得你受了委屈,权当是我给你赔礼了。只是我外祖父身份摆在那儿,我进了院子不好给他丢脸,这才应了姨娘的话,否则论情分论规矩,我还不如妹妹呢,怎么有脸忝居妹妹之上……”
杜薇年纪比她大,却没有架子,一番话说得圆滑又谦逊,再看被她戴上的红宝石戒指,心里喜欢得不成,残存的那点气也消了。
孟夏便也扬起一个笑脸:“姐姐这话折煞我了。您本就比我懂得多,又是高门户里出来的,日后姨娘指望着您的事还多着,这个一等您怎么当不得?”
杜薇见她识趣,方才在主子面前也没拉脸,顿时也高看她一眼。二人趁着收拾床褥的功夫闲话着,很快就亲亲热热地道起姐妹来,杜薇也从孟夏口中,听到了一些关于庄姨娘先前的事。
她和丹烟平起平坐,日后指不定还要论出个高下来,所以她没找丹烟打听。
方才看庄姨娘行事,全然不像个丫鬟出身的,身上半点畏首畏尾的气度都没有。她心里就提着些小心,总是要从旧人口中多探听些,才肯放下心来。
她外祖父柴兴德是主子面前一等一的得意人,地位仅次于高永丰,他看重的人,日后的前程差不了。杜薇被送进来之前,也早被外祖父耳提面命了一番,叫她不许在院子里耍威风,服侍庄姨娘,要再恭敬不过。
“原就是丫鬟出身的,在正院里当差也没少受苦头,千般算计才熬到今日。你借着我的光能体体面面地进院子,但若是在丫鬟们面前拿大,没准就惹了主子的眼。即便是要拿大,你靠的也不能是我,而是你家主子的青眼。否则,你闯下祸来,我也未必能救你。”
想到那些话,杜薇对待眼前的小丫鬟就更和善了些。
院子里的人与事,都被青娆看在眼里。无论是当主子还是当下人,都有自己的一套生存规则。
她摆好了上头几位丫鬟的位置,谁更出挑,谁是明珠蒙尘,便得她们自己八仙过海,走到她跟前来。若是没那个本事叫她瞧见,那就是不当用。
宅子里的下人是使不完的。从前,她也是其间的一员,如今,她则将这些下人收拢成自己手里得力的刀,一点一点,为她作为姨娘庄氏的生存,添加筹码。
但这些,也都是其次的。
她的荣辱,在陈阅姝这个靠山轰然倒下后,终究还是系在了这间府邸里最有权势的人身上。
瞧瞧逐渐阴暗下来的天色,她喊了杜薇到身边,要她去大厨房找童妈妈要一味党参乌鸡汤:“拿到后送到外书房去,看国公爷在不在。”
杜薇本端着个笑脸,一听这话,立时吓得腿都软了。
外书房那地界,可不是随随便便能进去的。
她没想到,庄姨娘竟然比她想象中胆子还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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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晚安!
第61章 邀宠
杜薇迟疑的当空,便见庄姨娘似笑非笑地看过来:“怎么,你不愿去?”
她顿时吓出一身冷汗来,顾不得再多想什么,便笑道:“主子愿意让奴婢跑腿,是奴婢的脸面,奴婢怎会不愿?奴婢方才只是在想,从大厨房走哪条道去外书房合适些。”
杜薇从前在茶房里当过差,和大厨房的人打过不少次交道,往外院去的路熟得很,但庄姨娘许是不晓得她的底细,并没有戳穿她的说法。
便见庄姨娘笑着拉了她的手,交代了她怎么走,又叮嘱了一番,才放了她去。
杜薇深吸一口气,不管姨娘是真有成算还是恃宠生娇,她既花大力气在昭阳馆里谋了个一等的缺,交代给她的第一件正经差事,总得尽心尽力办好,日后的路才走得顺当。
她便加快脚步往大厨房里去,先去给大厨房的管事妈妈伍氏问了好——像伍氏这等得脸的管事妈妈,逢年过节都会上柴家走动,二人也打过几回照面。
伍妈妈爱她会说话,想留下她用些糕点甜甜嘴儿,听见她说担着庄姨娘的差事,这才喊了个媳妇子把她一路带到童氏在的灶间去。
等人走了,伍妈妈眯了眯眼睛:她倒还不晓得,柴总管竟对那位这样上心,亲生的外孙女都舍得送去为人差遣。
想了想,她喊了几个掌勺的妈妈吩咐下去,昭阳馆那头按例点的菜一点都不许打折扣,哪怕过几日换了上头人,也不能由得她们耍心眼子。
几个妈妈对视一眼,不敢拿大,都忙堆了笑脸一口应下,心里却是有些犯难。
先夫人过世了,宅子里这一摊子事东府郡王妃是不会插手的,老王妃把四公子鹤哥儿抱到自个儿院子里,更无暇管儿子院子里的事。
国公爷重情,至少会等夫人的丧期过了才会考虑迎娶续弦,这中间的一年时间,府里的大小事定然会交给有身份的姨娘来管,而照春苑的那位身份最高,又有了儿子,管家权简直就是手拿把掐的事。
偏这位是个小心眼的,眼瞧着昭阳馆的冒了头,肯定要想法子磋磨人。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大厨房的差事也很是不好做啊。
杜薇则并不晓得她一现身就让伍妈妈更加警醒了些,她见到了童氏,便屈身福了一礼,笑盈盈道:“给妈妈问好,我是庄姨娘身边的杜薇,姨娘说想劳您炖一盏党参乌鸡汤先垫垫肚子。”
来昭阳馆前她都打听好了,承务处的胡管事、大厨房的童妈妈,正是姨娘的亲表叔亲表婶,素日里也还有不少往来,待他们,再恭敬客气也不为过。
这会儿还不到用晚饭的时候,杜薇说这话并不显得奇怪。但童氏心细,见她说罢瞟了一眼带路的媳妇子,见其识趣地走了嘴角松了松,便知这汤不简单。
童氏连声道好,想了想,喊了杏花来问这汤她会不会。杏花一听就眼睛一亮,连连点头:“这汤庄……先前我做过。”
原是青娆教过她的一味汤,从前她能挂在嘴边给自己抬面子,如今青娆身份变了,成了正经的姨娘,她就不好在外头随意狐假虎威了。
童氏听了就更明白了,便吩咐交由她做,又让人端了茶果点心过来,陪着杜薇说话闲聊。
杜薇却总有些心不在焉,不住地去瞧忙碌的年轻丫鬟,心里直犯嘀咕:瞧着面皮这样嫩,手艺究竟成不成?她自个儿清楚,这汤可不是姨娘喝的,那是要送到国公爷眼前的,若是味儿不成,可别坏了姨娘的事。
童氏看出她心焦,也不解释,只静静地观察了她一盏茶的功夫,这才拍拍她的手笑:“放心罢,杏花从前在正院也有单独的灶,如今降了身份,也是因大厨房里人多,施展不开。”
正院里出来的,倒算是个金字招牌。杜薇闻声表情松懈了些,这才肯抛下一半心神和童妈妈说话。
等汤好了,她不错眼地瞧着杏花将它用精致的碗碟装了,谢过童氏,这才拎着汤出了大厨房。
走过一个岔路口,杜薇本想按她寻常的习惯走,却想起方才庄姨娘提点她的话,她顿了顿,走上了那条不算最近的路。
走着走着,她便瞧见前面有个眼熟的丫鬟,加快脚步往前近了些,便认出那位是照春苑的佩心。
她微微吸气,看着佩心转过一道道游廊,方向直指她的目的地——外书房。
佩心走得步履匆匆,倒没留神后面还跟了个人。
杜薇脑仁都开始一抽一抽地疼,心间警铃大作,头一趟办差,怎么就让她赶上这种事——照春苑的那位可才生了个公子,日后多半还要领起管家权,只她心眼太小,人还在月子里就开始折腾起来……
今日是昭阳馆姨娘的乔迁之日,论理,即便是国公爷忙于公务不进内宅,他也绝不能去旁的姨娘那里,否则,庄姨娘的脸就丢大了。
可方姨娘一向我行我素惯了,从前得意时连夫人的脸面都敢扫,今日特意来打新宠的脸也再寻常不过。
且她隐隐听说,庄姨娘初承宠时就和方姨娘有过嫌隙……
杜薇半边身子都被寒风吹得麻了,心思急转,犹豫之间便见佩心越走越远,她回过神来便吓了一跳,连忙也加快脚步追上去。
等到了外院,不少人认得她,外书房的守卫听闻她是奉了庄姨娘的令来送汤,便也让她进了院门。
等到了书房门前,就见佩心已经先她一步抵达,正陪着小心同高永丰的干儿子杨亮说着话,杜薇只听清了最后两句:“……劳您去跟国公爷通禀一声,他见了六公子定然会开怀的。”
杨亮正含笑听着,余光瞥见杜薇拎着个食盒也来了,便笑着问:“怎么,庄姨娘让你来送东西?”
杜薇就感觉到佩心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她,像是在压迫她知难而退似的。
她心里门清,佩心来这儿也是替照春苑邀宠的。都是一样的来意,还分什么高低贵贱、先来后到不成,端看国公爷愿意往哪儿去罢了。
方姨娘从前怀着身子的时候便三番五次地拿了肚子里的孩子做借口邀宠,如今生下个金贵的男丁,更有理由来攀扯国公爷。
可她既然来了,就不能空跑一趟,否则倒显得她不如佩心似的。
于是她笑盈盈地冲着杨亮福了福,照青娆教她的道:“……今日昭阳馆乔迁之事已毕,国公爷赏下来的物件都一一摆好了,姨娘心里很感念国公爷的恩情与隆宠,又担心国公爷诸事缠身,过于操劳,特意让人炖了党参乌鸡汤命奴婢送过来,好给国公爷补补身子。”
闻言,杨亮笑了笑,从她手里接过食盒,又冲着佩心点点头,便轻手轻脚进了书房。
书房里,高永丰正在给周绍伺候笔墨。虽他如今贵为大总管,这等服侍人的活计原不用亲力亲为,但在主子跟前露脸的活计,他也轻易不愿意给外人。
所以一有时间,他就还如同当年那个鞍前马后的小厮一般,亲自服侍周绍。
周绍正在看外头来的信。
为懿康太子守孝期间,外头的人与事轻易没机会敲开襄王两府的门。等孝期过了,国公府悄悄放开了个口子,又遇上周绍发妻陈氏去世,借着这个由头吊唁、关怀的人便纷纷现了身,府里这几日收到的信件和帖子都堆积成山了。
周绍拧着眉头,看着申家的来信。
信上瞧着言辞恳切,句句都是昔年申家和懿康太子之间的深厚情谊,说如今太子骤然离世,申家举家悲伤不已,却还想要报效朝廷,隐隐表达了想弼助周绍的意思。
申家夫人是懿康太子从前的乳母,在太子十四岁后便逐渐在永州一带积累财富,如今已经是一方巨贾。
懿康太子在时,若说周绍是他的伴读兼心腹,那申家便是他的钱袋子和忠实奴才,两者之间从不直接关联。如今太子薨逝,申家失去了最大的靠山,攒下的家财再多也无用,在旁人眼里,都是待宰的肥羊。
只是据他所知,陛下心里还记挂着懿康太子从前的种种,如今还不舍得大动申家。那申家如惊弓之鸟般匆匆来信企图求他的庇佑,恐怕是被旁的人盯上了。
周绍心乱如麻。
申家的事,太敏感。若是他帮了申家,在旁人眼里无疑就也成了夺嫡的一员,便是在陛下眼里,因申家之富,也多半要疑他狼子野心。
他没打算为一个从前交集不大的申家赔上身家作赌,可第一个跳出头的申家给了他不少暗示——懿康太子一党中,为首的申家都将他视作合适的备选,那将来,会不会有越来越多的人要鼓动他成事呢?
念头纷乱间,他余光注意到高永丰不动声色地去了帘子后边和人嘀咕了几句,他有些不耐烦地道:“鬼鬼祟祟地做什么?有什么话,到我跟前说。”
高永丰心里一咯噔,顿时知道主子这是心情不好了。他瞪了一眼缩着脖子的杨亮,领着他出来给国公爷磕了头,才堆着笑道:“爷,方姨娘遣人来说,今日六公子会抬头了。她问您可得闲,要不要去瞧瞧?”
婴孩大多要满月之后才会抬头,方氏这话,有炫耀儿子聪明的意思。
若是放在平日里,周绍自然也有一番慈父之心,顺着她的话也就去了。可方才看了申家的信,想起申家因奶了太子一场便逐步发展成今日的庞然大物,周绍的兴致就不大高,没立时应下。
高永丰等了几息,不见国公爷开口,心里就明白自己是猜错意思了,便悄悄踹了杨亮一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