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使院子里有叛徒,但那叛徒连她的屋子都进不了,那她的作用终究是有限的。
而照春苑那头,明显是方氏近身服侍的人出了问题。如若不然,她的打算不会被轻易知晓。
孟氏能收服方氏的人,想来靠的不是银钱,而是人心。毕竟论起财大气粗,这府里如今没人能和方姨娘相比。
说话间,周绍已经进了院子,青娆便不再多说,提起裙角出门去迎他。
“爷,您来啦。”她面带着笑意弯下腰肢行礼。
周绍将她扶起来,上下打量她一圈,见她诧异不多,欣喜倒足,唇角也多了一抹笑意。
进了她所居的屋子,见里头一应摆设都很摆得上台面,没有故作低调,便微微颔首。
“怎么样,这个院子今儿可瞧了一圈了,觉得如何?”
青娆替他解去大氅,换了一身衣裳,跟着他在炕上坐下来,屋子是提前了好几日一直烧着炕,所以虽是许久没人住了,这会儿也烘得暖洋洋的。
这时,便听他语气轻松,带着几分闲适问。
“院子修葺得很好,虽然也添了不少人,但比原先住得宽敞多了。”她笑眯眯的,国公爷肯花心思对她好,她自然得感恩戴德,表现出喜不自胜的模样,不然施恩的人就觉得没滋味了,“不过妾尤其满意一点……”
她故意拉长了调子,倒将周绍的兴趣勾起来:“什么?”
便见美人双颊绯红,含羞带怯地半依偎在他怀里,低声道:“这昭阳馆,离外书房倒是不远。国公爷日后一想起妾,走上几步,便能到妾这里一道用饭了。”
周绍一愣,旋即哈哈笑了起来。
主子们贴得很近在说话,丹烟便早带着人退了出去,只在门外远远地伺候着,以备不时之需。
倒是杜薇,打办了一趟差便跟魂魄丢了似的,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便开始黏着年级比她小得多的丹烟了,话里话外打听青娆的受宠程度。
丹烟就笑了笑,意味深长道:“日子还长,姐姐仔细瞧着,便知道了。”
她不是府里的家生子,但凭着一双眼睛也能瞧出来,国公爷待姨娘是有些不同的。至少丁姨娘、孟姨娘两个,从来不敢在国公爷面前说笑玩乐,像是在侍奉普通的夫君似的。
这种行径在教她规矩的嬷嬷口中是骨头轻没规矩,但她看着,国公爷是容许姨娘偶尔的没规矩的——甚至不仅是容许,还很有一些喜欢。
凭着这一点不同和姨娘的头脑,她就能确信,姨娘在这宅子里,不会轻易地被打倒。
屋内,周绍笑完了,点点她的额头,无奈道:“你胆子太大!怎么,爷把你放在这儿,离爷很近,日后便要天天来陪你吃饭不成?”
青娆吐吐舌头,小声道:“若是爷日日都进内宅,那过来一趟也不费工夫呀。”
一张朱红的巧嘴张张阖阖,不多时就将男人的目光吸引了过去。一把将炕桌往另一头一推,将她压在下头仔仔细细地吮吸一番,唇齿纠缠间有啧啧的水声,混着逐渐压抑起来的粗喘。
长长的吻后,青娆主动往后退了一大块儿。
周绍是皇室宗亲,为陈阅姝服丧一年期间,并不需要如寻常百姓一般不能宠爱妾室,只是需要在一年后才能议亲迎娶续弦而已。
但礼法归礼法,青娆对周绍的心思也有几分了解,她不会在丧期内主动勾引他,这才能叫他对她多几分敬重。
果然,周绍瞥见她主动推开后,神情反倒松懈了些。
他缓了一会儿,笑着换了话题:“承务处送来的下人们可还得用?如今你自己开了院,四处都得有人当差,但下人们各有心思,你也得多约束他们,免得他们在外头替你惹祸。”
说到这儿,他似乎是极为不放心青娆的性子,担心她太和气,出身又摆在那儿,唯恐她压不住下头的人,便索性将人都喊到庭院外头,训话了几句。
言下之意便是要她们尽心服侍主子,若是服侍不周,少说也要挨一顿板子撵出院子去。
丫鬟们哪里挨过国公爷的训导,个个安分得不得了,连眼睛都不敢抬,生怕被国公爷挑出错来。
周绍又听她说,选出来的一等丫鬟,一个是先前在东厢房就服侍她的,一个是杜薇,便也放下心来。
驭下之术也有讲究,一个原来伺候的忠心的卖身丫鬟,一个新进院的能干的家生子,正好能平衡各方势力。若是只用丹烟和孟夏,新进院的人难免要想法子争权夺利,免得没有出头之日。
放一个有家世的杜薇在那儿,等闲丫鬟不敢冒头,杜薇也自然会想法子约束新进的人。
进了屋,周绍倒是问了一句:“方才仿佛见着一个正院的丫头也在里头?”
正院里先前服侍的人,哪怕他叫不上名字,也都是有印象的。
青娆在心底讶异他的敏锐,也不敢隐瞒,便笑着道:“是有一个从正院里出来的,叫白露。正院里如今看院子的人够数了,黛眉不愿看着她去做粗使,便让她到我这儿来试试,我看她是个老实的,便留下了。”
周绍微微颔首,好半晌没说话,叫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等二人用完了晚饭消散了会儿,便洗漱上了床。
周绍果真没打算与她做什么,只是听着她说着白日里的事情,虽然细碎,他却也认真听着,没有露出不耐烦的神情。
等她说完了,周绍顿了一会儿,摸着她的头发道:“青娆,元娘已经走了,府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太多,不能没有个拿章程的人。我思来想去,还是得交给方姨娘做。”
青娆抿了抿唇,并不惊讶国公爷的决定,倒有些讶异他会直接告诉她。
她早知道,论身份,论子嗣,能压住府里魑魅魍魉的,也就方氏一个。
“方姐姐服侍您劳苦功高,如今又给府里添了男丁,这中馈之事交给她,再合适不过了。”她柔声道,缓了一会儿,才抱住男子的腰身,低低道:“只是妾难免有些担心,方姐姐她……”
话没有说尽,但周绍也能明白她的意思。
方氏善妒,这是府里人尽皆知的事情。而这些时日以来,府里最受宠的就是青娆,倘若方氏拿了管家权,磋磨青娆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
这事,打方氏和青娆第一回 碰面,就已经摆在周绍面前了。
不过,青娆如今也不是个任由旁人欺负的人。
今日,杜薇专程去外书房给他送鸡汤,说是谢恩,何尝不是隐隐地在朝他邀宠?
碰巧又遇上了照春苑的丫鬟,他想了想,要给方氏管家权的事情几乎是不可更改,既然注定了青娆日后会受点委屈,他也该在小事上补偿她一二,所以,他没理会那丫鬟,径直来了昭阳馆。
方氏性子娇纵,但不是个笨人。他明摆着的宠爱庄氏,她也不会明目张胆地欺负她。
但见她害怕地缩在自己怀里,周绍还是有些心软了。
他温声道:“你不必怕,虽是让方姨娘管家,但丁姨娘也会协助她,你们二人从前在正院经常打交道,想来她会多照拂你的。”
丁氏?
青娆面色不变,心里却冷哼一声。
她看得分明,论起嫉妒,方氏和丁氏两个,还不知道谁多谁少呢。她才不会把自己的性命,交给丁氏。
“爷,妾想着,方姐姐还在月子里,六公子那样小,她的精力必然不济。丁姐姐也有五姑娘要抚养,只怕顾不上我。府里的事情有多又杂,能否也让我帮着方姐姐丁姐姐她们解忧,哪怕打些下手也无妨……”
闻言,周绍微微敛了眉头,想了好一会儿,看着她殷切的小眼神,到底没舍得拒绝她。
也罢,她的性子倒像他,不喜欢将事情压在旁人的良心上。有了权柄,哪怕是一点儿,也能成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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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晚安~
第63章 转变
方姨娘去外院里拦人却被下了脸面,整夜都没怎么睡好觉,翌日起来眼下都有些乌青。
佩心挨了责罚,却还得乖乖地小心服侍她,只盼着今日千万不要再有什么让姨娘不痛快的事。
好在老天似乎是向着她的,用过早饭没多大一会儿,外院的常总管就领了国公爷的令,亲自来给姨娘送内院的对牌和钥匙,脸上堆起了笑:“姨娘真是有脸面,今儿一大早,国公爷便说府里没个管家的人,不成样子,特意让小的将对牌和几个库房的钥匙送来给姨娘。”
方氏不痛快了一晚上,这会儿就如同被惊喜砸晕了脑袋,喜不自胜地转了一圈,这才高声吩咐人给常总管看赏。
谄媚的话翻来覆去听了几遍也嫌不够,到最后还要佯作自谦地说上一句:“……府里的几个姨娘都是懂事的,我从前也没管过家,国公爷这样忽然发了话,我倒有些不知所措了,是不是还得叫几个姐姐妹妹帮把手才成……”
原就是玩笑话,旁人听听也就罢了。
手里有了管家权,照春苑的人走到哪儿都会被人高看一眼,方氏的腰杆子也就更硬了,她当然不会傻到分权给旁人。
哪晓得屏风后的常庚听了这话神情却微微有些僵硬,迟疑了几息才笑眯眯地道:“姨娘说的是。国公爷也是心疼您,怕您如今顾不过来,所以丙字对牌和丁字对牌分别也给了玉喜轩和昭阳馆一套,说是让两位姨娘帮着您分忧。”
方氏一听,欢喜的神色褪去大半,面上有些难看起来。
还是佩心机灵,见着方姨娘好一会儿不说话,连忙将方才准备好的赏赐拿出去交给常庚,笑眯眯地道:“是呢,国公爷前几日还在说要开了库房多给我们姨娘一些补气血的药材,好好养养身子。劳烦常总管替我们姨娘托句谢恩的话,这点子您便拿去买酒喝茶。”
常庚也是人精,他就当看不出方氏的不高兴,大大方方收了赏赐,作揖告退。
方氏也回过神来,外院里行走的人,还是府里的副总管,轻易得罪不得,便也笑起来,让佩心送他出院子。
等佩心再折返时,就见方姨娘坐在铜镜前,望着自己娇艳的面容,问:“你说,我的容貌真不如那个贱人?”
佩心吓得一激灵,连忙跪下来:“您国色天香,出身高贵,那起子人怎么比得上您?”
方氏就冷笑了一声:“若是如此,国公爷怎么事事向着那个贱人?才进府多久,就开脸成了姨娘,如今还能在宅子里横叉一杠子,领了对牌在手上。”
佩心忙道:“您想岔了,她手里不过是丁字对牌,连丁姨娘都不如,哪里配和您比呢?”
闻言,方氏的神情才渐渐松懈下来。
她不是不明白,国公爷近来因何有些冷落她。
他对陈阅姝,是有过夫妻间的真情的。所以她红颜早逝,昔年的那些不愉快就都被他遗忘了,只记得她的好。
可她方沛娴,自小就喜欢襄王府的二公子,心心念念的就是嫁给她,可她没能凤冠霞帔嫁进来,只能生生看着陈阅姝与他举案齐眉,这又让她怎能不恨?
好在陈阅姝是个没福气的,进门五年无子,她这才靠着自己生生熬成老姑娘的痴情,打动了老王妃,成了周绍的一个妾。
如今她这个妾,总算是熬死了这一辈子最恨的人,她怎能不心头愉快?这份畅快,定然是伤了国公爷的眼了。
眼下她得了管家权,却又被两个姨娘分去些许权力,大概也是爷对她的警告。他能给她殊荣,给她儿子豪奢的洗三礼,给她管家权,也能瓦解她的所有荣华和权力。
她仔细想想,自打儿子落了地,陈阅姝的身子又一日日败落,她的心气儿的确是有些太高了。许多事,她明明晓得国公爷会怎么想,她却反其道而行之了。
时日一久,难保她不会落得陈阅姝的下场。
想到这儿,方氏打了个寒颤,不敢再深想下去。
她和陈阅姝不同,陈阅姝眼里只有她的儿子,但她想要的更多,她还要国公爷永远偏宠她。
“去给玉喜轩和昭阳馆的都备一份礼,就说劳烦她们日后替国公爷解忧,替我解忧。”
*
冬月将至,陛下的圣寿节已是近在眼前,东边襄郡王府里开始筹备起上京祝寿的事宜。
圣寿节与小年是前后脚,原不必这么早出发,只是听闻北边有地方已经落了雪,周僖唯恐车马难行误了事,便早早准备起来。
周绍这回并不跟着一道去——陈氏刚去世,虽宗室之人不必为妻守重孝,但在天家眼里难免有不吉之嫌,眼下他身上又没有差事,没有亲近陛下的借口,就更不会冒风险去触霉头。
他虽不去,却拉着兄长絮叨叮嘱了许久。
从前每年的圣寿节,陛下都很高兴,因为他是大晋历史上最长寿的皇帝,这是很值得骄傲的事。
但今年却又不同了,他这个长寿的皇帝,又“熬”死了一位儿子,甚至于到了后继无人的地步。